几位公主自然地就围过去观看, 带头的是内宫监的少监何满,忙向公主们行礼。
朱黛一眼看上那盆“千瓣翠莲”,便吩咐何满将那盆花送到坤仪宫,何满忙道:“启禀公主,韵贵人尤喜绿菊, 这些花全是皇上命微臣送往韵贵人处的。”
朱黛的脸色顿时不好看,她堂堂一个嫡出公主,想要一盆花,还得排在一个小小贵人后头?她才不信父皇会这般偏爱那甄惜,当下便发作起来。
朱黛最后还是没有能抱走那盆千瓣翠莲,只因何满坚持只遵皇上圣意,朱黛回宫向皇后哭诉后,皇后为朱黛出头,直接将甄惜叫到了坤仪宫罚跪。
……
宫妃之间乌烟瘴气,朱伊却未受多大影响。
她向逦吉宫小厨房的晴姑姑学做了玫瑰饼,又熬了淮玉羹,命绵风装入红木五彩点螺花的提食盒,又将食盒用黑布罩子遮起来,往麟德宫去了。
朱伊走到谢映房前,就见廊下挂着个紫檀鸟笼,里面的一只鹩哥看到她突然大叫:“公主最美!公主是仙女儿!公主是仙女儿!”
朱伊吓得险些跌了一跤,陶扇忙迎上前解释道:“公主,这鹩哥不是世子的,是七皇子殿下的。”
朱伊自然认得这是朱修黎的鹩哥笼子,但她记得那只笨鸟不会说话。
陶扇又道:“是七殿下跟世子说,他这只鹩哥怎样都不开口,便要世子帮他驯鹩哥。这两句话,是七殿下要求教的。”
朱伊扶额,看来这是朱修黎想讨好她,让她少管他的课业,但她现在只想掐朱修黎的耳朵。
陶扇又道:“公主,世子被七殿下叫走了,您若要找世子得去殿下那边。”
朱伊便又转道去朱修黎处,她刚进院子,就见谢映和朱修黎坐在一株红枫树下,朱修黎正哇哇大叫:“表哥,你的吊睛白额虎太厉害了,又赢啦又赢啦!”
又抬头看谢映:“表哥,你真的把白额虎送给我吗?那我就不怕朱柏宁他们了。”
对方嗯了一声。
朱伊看向手里还拿着斗草在拨弄的谢映,微微一怔,他多大的人了,还坐在地上跟朱修黎斗蛐蛐,那样长的腿盘着不累?谢映几乎是同时就看向了朱伊,道:“阿黎,公主来了。”
朱修黎立即蹦起来:“姐!你来看我?”
谢映也站起身,朝朱伊笑了笑。
朱修黎发现绵风提着的东西,立即去扒拉出来,打开食盒一看:“是玫瑰酥啊,我喜欢吃的,姐你真好。”
朱伊张了张嘴,却不好阻止朱修黎,任他三两下就吞了两块酥饼,忙道:“你小心别噎着了。”
朱修黎果然噎着了,朱伊只好又把羹给他喝。唉,她可是给谢映做的,结果全便宜朱修黎。
谢映自然知道那是朱伊做给他吃的,他微蹙眉尖看看朱修黎,第一次觉得这孩子也有不可爱的时候。
幸而朱伊后来寻了个借口,又回了谢映的房里,任他胡天海地缠了一番,才挽救了朱修黎在谢映心中的观感。
这之后,接连下了几天雨,皇城上方总是压着灰蒙的天,不复秋日的高爽。西风飞雁渐远,寒冬料峭的气息逼近。
谢映正坐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听皇帝问:“守煦从魏州带了多少护卫上京?朕一时忘记了。”
“回皇上,臣带了兵卫三百,参将两名。”
皇帝点点头,从士兵人数上来说,谢映的确带得极少,称得上恪慎,须知上一回藩王朝见,雍南王可是带了藩兵两千入京。
但谢映的三百人,个个是精兵悍将,皇帝不敢等闲视之。加之谢邵也带了三百人,待明年开春魏宁王入京,若再带个三五百人,谢家父子等于是带了千余精兵在侧。还有这京城里许许多多看不到的暗角里,遍布着谢家的人手。
谢邵这时也到了,皇帝便叫谢邵也坐下,关切了谢邵两句,皇帝便道:“守煦说说,太祖建藩是为了什么?”
谢映答:“慎固边关,翼卫朝廷。”
皇帝道:“不错,朕让诸藩厉兵秣马,为的便是给朝廷分忧。现下朕正好拿着一桩棘手事,想要两位贤侄为朕分忧。”
谢映与谢邵自是请皇帝示下。
皇帝手指压着御案上的一道奏折,道:“这是湖州布政使李敬宗的折子,李敬宗称湖州永平县的流寇愈发猖獗,盘踞焦山,又扼住白鹤峡,欺压百姓,抢掠过路商队和船只的财物,简直无法无天。但那群流寇十分狡猾,李敬宗两次调兵剿灭均失败,倒是已折官兵数百人。”
“二位贤侄正好在京,朕想着以谢家儿郎的悍勇,平定恶寇应当不在话下,不知两位贤侄意下如何?”
谢映暗忖,永平的流寇可是出了名的,在湖州早已是毒瘤般的存在。若是皇帝此次安排的差使不去,必定很快就有下次差使,还不知会是什么事。不就是流寇么?湖州此去也算不上太远,倒不如领了命速战速决,尽早回京。
谢映转过头看了谢邵一眼,谢邵会意。两人一齐起身道:“臣领旨。”
“好。”皇帝显得十分欣慰,道:“那便授二位贤侄均为上护军,朕再从京畿大营拨派四百精兵任你们调用,三日后开赴永平!”
谢映与谢邵自是答是。
因着三日后就要离京,谢映临时召集京中人马聚议安排了些事,夜便有些深了,他到朱伊的涌莲堂时,对方已经入睡。
谢映便坐到床边,将手伸进被子里找到朱伊的手牵着,沉默看着朱伊的睡颜。若说他离京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这个姑娘。
朱伊是被吻醒的,唇上熟悉的柔软触感令她沉醉心颤,谢映微怔,他已经很轻了,他原是想稍亲一会儿就走。
朱伊张开眼睛,问:“你来了?”
谢映嗯了声。
朱伊坐起来,主动抱住男子,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你。”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道若是他夜里不用走多好。她想他一直在身边。
谢映闻言,抬高了朱伊的下巴,又深深亲吻着她。分开后,他同她说了皇帝今日下诏之事。
朱伊愣了好一阵才问:“这马上就天寒地冻的,父皇叫你去平寇?”
谢映安慰着她:“天气不算什么,湖州没有魏州冷,你夫君当年寒冬腊月还在蒙古草原上跟人周旋时才叫冷。”
谢映的本意是告诉她,他早就经历过恶劣得多的气候和环境,去湖州不算事,谁知朱伊听了更加心疼。随即她的手指一顿:“你刚才说你是我的谁?”
谢映微笑道:“你的夫君。伊伊,叫声夫君让我听。”
朱伊脸红:“我才不要。”又道:“已经下诏了么?一定得去?我不想你去,我怕……”
谢映轻拍着朱伊的背,他知道朱伊怕什么,女人家都是这样子的,牵挂自己的丈夫。便柔声哄她:“公主放心,几个小匪贼罢了,我还没看在眼里,权当去舒活舒活筋骨。”
朱伊看着谢映,细细看他修长的眉,潋滟生辉的眼睛,这男人言语轻狂,眼睛却极沉静,有种独一无二,叫人目眩的神采。
谢映又道:“何况这般成日在京里闲着,感觉人都胖了。”
朱伊撇撇嘴,他身上一块肥肉都没有,还胖了?其实就是他闲不住吧?都闲得跟小孩子玩蛐蛐玩鸟儿,她想了想道:“谢映,你可不能轻敌。你以前是率骑兵在原野作战,但那些流寇大多隐在林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且他们熟悉山势地形,你可是什么也不清楚。”不然为何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
“是,臣听训了。”谢映笑着捏了捏朱伊的鼻尖:“公主知道得还挺多。”
朱伊顿时不好意思,她都知道的道理,他定然更是明白。
朱伊慢慢道:“谢映,你不是想看我给你跳舞?你去湖州之前,我跳给你看。”
第48章
谢映求之不得, 立即答好。
朱伊问:“那你此去几时能回来?”
“照我的预计,最晚也就一个半月。”谢映强调:“很快的,公主上次回宫不理我就有一个月。”
他居然这时候翻旧账?朱伊被噎了一下, 她想了想,一个半月的确算不得久, 但因两人正是情浓时,难免不愿面对别离罢了。
谢映下一句话让朱伊僵住身体, 他道:“公主, 我找到你的兄长了。”他要离京,自然要将朱伊托付给韩允嵘才放心。
朱伊反应过来,声音带了一丝颤问:“真的,能确定是我的哥哥?”
“当然。若非查实,我怎会告知公主。”他不可能让身份不明的男人接近朱伊。
“那他人在哪里,如今在做什么?”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朱伊可不会想到是她认识的人。
“就在京城。明日暮时, 我带公主出宫见他可好?”谢映也不多说, 他知道朱伊不会想到是朝中为官的人, 毕竟她的身世在朝中不是秘密。若是朝中之人, 为何迟迟不来相认。这点就只能韩允嵘自己向朱伊解释了。
“好。”朱伊收拢手指, 紧紧攥住衣角。
谢映要离开的事, 还有她兄长的事,让朱伊躺在床上再难入眠,直到快天亮才睡去。
第二天, 朱伊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从滴水院下学的路上,朱绰俏声道:“老三,你听说没有,父皇近来每晚都歇在甄惜那儿,甄惜怕是很快要晋位份了。”
朱伊点头道:“甄惜的确貌美。”
“才不是呢。”朱绰跟朱伊咬耳朵:“听说皇后一口咬定,是甄惜用了那种秘药,才让父皇死去活来,欲罢不能。”
还死去活来,欲罢不能?朱伊差点喷了,她看着朱绰,这小妮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朱伊突然想起从前在客栈里,她和谢映听隔壁夫妻的壁脚时,谢映对她说的死不了,不由红了红脸。
她便道:“你管这些做什么?这也就是皇后想陷害甄惜的说法,没有真凭实据的。”若皇后拿到证据,甄惜岂能好好的。
朱绰道:“也是,就甄惜那模样,何需用秘药。唉,这样多的女人抢一个男人,看着都累。以后我的驸马可只准有我一个,否则我就让他做太监。”
朱伊忍不住笑:“这我相信。”随即又敛容道:“阿绰,你可还记得,是你自己说,父皇肯定会把我们都嫁去藩地。”
朱绰怔了怔道:“记得啊,但我已经想到办法让父皇改变主意了。我才不会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什么办法?朱伊正想问,就见前面来了一群人,为首女子乌发挽作堕马髻,鬓旁簪着雪色染粉的大朵山茶,插了两支桃尖簪,面容画着清丽梅花妆,在一众雍容华丽的宫妃,的确是气质独特,不是甄惜是谁?
“禧贞公主、荣裕公主。”甄惜笑着打招呼。
刚刚才在背后议论人家,就撞到了人,朱伊和朱绰对视一眼,都露出笑容回应。
甄惜蹙着眉道:“不知两位公主从前边过来,可有见到我的猫咪,是只白毛黑尾的狮猫。先时它往这方向跑了,转眼就找不着。”
朱伊两人皆摇首:“没有。”
“哦。”甄惜没有多逗留,又笑了笑就道别,继续找猫去了。
朱绰突然道:“老三,我总觉得甄惜看你的眼神,跟看我们有点不一样。”
朱伊还未说话,朱绰已自顾又道:“我知道了!她是那种——我以为我甄惜是最美的,谁知居然有人比我还美的眼神。你以后要注意着她,知道吗?”
朱伊笑道:“好好,知道了。”她可不担心,甄惜能在后妃的暗算下保住自己都不错了,哪有功夫为小小的攀比心来针对她。
过了约定的暮时,朱伊被谢映带进西城的一处宅子。她也不知谢映在京里到底有多少处地儿,每次都不一样。不过,这处只是普通的民居,小小方方的四合院,一眼就能望全。
谢映道:“公主,你兄长人先到了,随我进屋去吧。”
朱伊脚步放缓,有些近乡情怯。谢映了然地轻拍她的背,他知道,朱伊寄人篱下,处处小心,从来没有将皇城当成过家。
朱伊紧张,里面的人更紧张。韩允嵘坐在桌旁,搁在桌上的手早就紧握成拳,听到外头谢映的声音,他再也坐不住,一下就站起来。
谢映打开门,轻推朱伊进屋。
朱伊看向屋里唯一的人,对方的视线与她相撞,凤目狭长,面容俊朗,穿着一身藏青锦袍的身姿轩昂,并非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若非知道谢映维护她的心,若非知道韩允嵘在朝中狷介不阿的风评,朱伊几乎要以为是谢映和韩允嵘联手在逗她玩。
她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地将目光转向谢映,谢映突然告诉她,她的兄长没有死,接着,他又告诉她,她的兄长是韩允嵘。一切的发生,仿佛是梦境一般。谢映给了朱伊一个相信他的肯定眼神。
韩允嵘望着朱伊,他先前想了很多,第一句该说什么,但是当他真正与朱伊面对面时,他发现开口极其艰难。几个人都一时沉默。
韩允嵘垂首看着地面,他曾以为朱伊生活得应该不错,不料莲华底下尽皆污泥。谢映对他没有半分保留,将皇帝,太子,皇后,甚至他们的亲姨母对朱伊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他已知道她的妹妹看着恬淡开朗,其实过得并不容易。
朱伊也深埋着头,她知道韩允嵘的年纪,从朱绰那里知晓的,若是算起来,倒是对得上号。但是,她不相信韩允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世,但他从前从未对她表现出过任何不同。
韩允嵘终于抬头道:“世子,能让我与公主单独说几句吗?”
朱伊沉默地绞紧了手。谢映道好,看向朱伊道:“公主,我就在外面。”说完便离开了。
……
说是几句,但谢映却在外面等了许久。沈星流不时看看谢映,发现他家主子有几次都想推门而入,神色越来越不耐,只是在极力按捺。沈星流心道,也只有公主能让世子如此沉不住气了。
等门终于打开,朱伊与韩允嵘一前一后走出,谢映立即转头看过去。
朱伊暂时还没叫哥哥,但显然已接受韩允嵘是她兄长的事实。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再如初见时的僵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