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冠上珠——厘梨
时间:2017-12-08 16:02:36

  而且,谢映是在暗示他,他以后加官进爵,自有青云路,因为朱伊需要一个有力的外家。
  韩允嵘既欣慰谢映对朱伊的用心,又有些微的怅然,有种靠妹妹求荣的感觉。
  谢映都不用细看韩允嵘的表情,就知他心下所想,道:“韩大人勿要钻牛角,以你的才学品性,只要上面坐的不是个瞎子,皆会鹏霄万里。”
  韩允嵘一怔之后慢慢笑了,点点头。当谢映有心笼络一个人时,的确让人很难拒绝。他更是明白,以朱伊那样的容貌,必然会引来强权者的争夺,若不跟着谢映,他就算拼尽全力,也难以护她周全。
  两个男人至此算是达成共识。
  待谢映回到瓮泉宫,沈星流立即呈上一封信,道:“世子,王妃的家书。”
  谢映停步在门廊片刻,接着往里走,他没有接信,只是问:“信上说什么?”
  沈星流答:“王妃说,天冷了,让世子记得添衣。王妃还说,您帮她栽的金丝素心兰还活着,她自己种的却死掉了。”
  谢映来到窗前,沉默不语,他看着外头的朱砂梅在一片雪白中旁逸斜出,一只乌鸦在梢头扑腾两下,振翅飞远。
  “世子可要回信?”沈星流有些忐忑道:“毕…毕竟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世子来京也有几个月了。”
  谢映终于道:“不回了。你把信收好,让聂晟加派人手保护王妃的安全。”
  沈星流答是退下。
  平平淡淡过了几天,冬至到来。
  时逢冬至,无论男女老少,人人的衣裳履袜都是簇新。小公主们的新衣由针工局早早备好,宫人也起早拾辍好自己,再为主子们精心装扮。
  几个小姑娘今天的衣着都颜色鲜亮,恰似她们这青葱的年岁。
  连朱伊的衣饰也有别于平日的素雅,她穿着樱草色瑞锦云蝶暗纹镶银貂鼠小袄,下身是木槿紫月华缎的裙子,衬得肤光晶莹,嫩得能滴水。
  朱伊极少穿这般亮色,头发也梳成近香髻,别着累金五尾凤钗,两对粉珠宝瓶钿子倒插在双鬓,随着她走近的脚步,俯仰莲嵌紫的耳坠不停在脸颊边晃,少了平素的清雅,整个人显得雍容袅娜,艳光之盛叫人不可逼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她身上,不约而同作想,朱伊的长相,其实更适合这样的打扮。
  谢映和颜凤钦都曾认为朱伊虽艳,却美得没有侵略性,但他们今日始觉,事实并非如此。
  当今以孝道为重,冬至为“亚岁”,小辈们自然要向长辈们“拜节”。
  颜凤钦是太后正经的侄孙,皇后又是皇帝正妻,谢映和谢邵是皇后的亲侄儿,这三个人,都是实打实的,没有绕弯的皇亲国戚。
  几位小公主向太后行完礼后,谢映、谢邵、颜凤钦也都撩起了袍摆,行跪礼向太后贺冬。
  颜太后自是喜笑颜开,每个人都给了赏赐。又朝公主们道:“今日过节,去院里玩你们的罢,这两日都陪着哀家,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吧。”
  出了畅宁园,朱伊与朱绰便按早前的约定,一起去太虚池上走冰。
  谢映正要跟上去,却被谢邵叫住,颜凤钦已到了朱绰身边,道:“表妹,我陪你们。”
  朱绰朝朱伊挤眉弄眼两下,意思是冲着你来的,她现在是颜凤钦和谢映两不帮,让他们各凭本事,看谁能抱得美人归。
  朱伊略尴尬地低头,可常临都帮她把冰鞋拿来了,她自然不好再说不去,只是与颜凤钦之间始终隔着朱绰。
  到了太虚池边,颜凤钦道:“公主稍等。”他跃上冰面,用刀鞘的顶端敲了敲冰层,确保冰层够厚,才让朱伊二人上去。
  朱伊摘掉头上累赘的凤钗,又将四支宝瓶花钿也拔了,交给绵风拿着,舒活两下筋骨,便像只蝶般轻盈地滑了出去。
  娉娉袅袅,翾风回雪。
  颜凤钦的目光追随着那一抹穿着冬衣也难掩窈窕的身影,明明朱伊没有任何动作,他恁是给看出了一股翩如兰苕欲引春,绮袖当风腰肢软的感觉。
  唯一可惜的,就是朱伊的走冰技巧太高超,似乎没有他出场英雄救美的机会。
  颜凤钦正在出神,耳旁出现一声淡淡嗤笑。
  他转过头,便见谢映背靠在不远处一株虬梅上,也在欣赏。
  “哇。”朱绰看到谢映与颜凤钦两个人居然都来守着朱伊,而且远远就能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即脑补了一出大戏。
  她滑向朱伊道:“伊伊,你说他们不会为你打起来吧?”这要是让京城贵女圈子知道谢映和颜凤钦为了她家老三争风吃醋,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定然是最热八卦。
  谁知朱伊一听谢映又要为她跟人打架,脚下一滞,整个人顿时栽向了朱绰,速度太快,谢映赶过来时,这两姐妹已叫着摔成一团。
  朱伊与朱绰被拎起来之后,也不想再滑冰了,又回到畅宁园陪太后,毕竟都知道太后喜欢热闹。
  太后正在看她身边的芳琴姑姑与朱菁坐在角落里的八仙桌旁包饺子,朱伊与朱绰便也净了手,一起帮忙。过一会儿朱黛和颜玉儿也回来了,都上前玩起了面粉,毕竟这样的机会着实难得。
  太后笑吟吟道:“我看就孝宁包的饺子还算有模有样。你们几个,是在捏什么东西。”
  太后话刚落,外面就有内侍进来禀告,说是宫里来了人。太后叫传。
  来人是乾泰宫的太监,他跪地保持行礼的姿势,道:“臣叩见太后娘娘,启禀太后,今晨,皇后娘娘薨逝。”
  因这太监是跪地压着嗓音,房间里小女孩的笑闹声还未停,直到太后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今晨薨逝。”
  被诡异的寂静所笼罩,几个公主反应过来,皆陷入了震惊。
  朱黛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你说谁薨逝?皇后娘娘?我母后好端端的,如何会薨逝?你在胡说!”
  太后命人拉住了上前扑打那内侍的朱黛,朱黛被拉开了,她浑身发抖,嘴里喊着不,但心里已知是真。
  便听太后沉声问:“是因何缘由,皇后可并未生有重病。”
  皇帝下令封锁皇后死因,太监不敢直说,太后便命他悄声告诉芳琴转禀:“是这批进宫作法镇邪的道士中的一人,皇后娘娘现身法阵时,那人突然从拂尘柄中抽出匕首刺向皇后娘娘……娘娘胸肋被刺,太医赶至时,已经……那道士随即自刎。”
  “表,表哥,表哥……”朱黛的脸已全沾满眼泪,她磕磕绊绊往屋子外走去,扯住了谢映的衣袖,放声大哭。
  谢映,谢邵,颜凤钦,三个男人都身体笔直地站在外厅入暖阁的走廊中,阴影里,谁的神色也看不清。
  皇后谢梓宁毕竟姓谢,谁都知道魏宁王世子与豫郡王还在京中,谢家的女儿,太子的生母,中宫皇后居然以被刺的方式死去。
 
 
第75章 
  禁城之中, 白雪素缟, 四望一色茫茫。唯有天是黑压压的,云霾密布涌动,令人透不过气。
  灵堂里外充斥着高高低低的诵经声, 黄色的符纸在莲花铜盆里打旋燃烧, 烟熏雾缭中,是一个个披麻戴孝的凤子龙孙, 不断叩首,起身,再叩——
  皇后乃是嫡母,所有皇子公主都得守灵,太子妃与容霆等媳婿也在,由太子打头,分作两列依次跪在皇后的灵柩前。
  朱绰突然低低喊道:“老六晕过去了——”
  宫人赶紧上前将朱黛扶起,候在殿外的御医跟着入内。
  朱伊在小骚动中抬眸, 正好对上太子猩红的眼睛, 里面有悲痛,更有她看不懂的疯狂,朱伊微微一怔, 埋下头去。
  皇帝发了话,让几个公主去隔壁的景安宫里安置休息。
  妃嫔小主们便没有这样的恩典了, 虽然也都是一身娇肉的弱女子,依旧咬紧牙,从正殿到偏殿跪了一地。
  但这还是好的, 第二日天未亮,宗室与百官皆着素服,行至乾泰宫外行奉慰礼,那才叫一个遭罪。
  虽然宫人已将殿外石阶与广场上的积雪进行清理,但这样的冬日,在雨雪延绵侵袭之下,森寒水气早就透入砖石,更何况天空还飘起了细小的霰雪。
  武官还好,年轻的文官也算能捱,年纪大些的本就腿脚积寒,跪了不多时,膝盖连着整条身子都开始打颤。
  谢映倒是跪得纹丝不动,背脊挺直如枪,他偶尔抬头,望一眼乾泰宫檐上被雪盖了一半的琉璃群兽,又收回目光,平视前方。
  到了日暮苍茫时,突然有内侍来到谢映身旁,说是皇帝让他去上头,谢映依言起身,步上石阶入殿,目光找到朱伊的身影不着痕迹掠过。
  皇帝观察着谢映,道:“守煦,代你父亲送送皇后罢。”
  殿里的人都抬头看向谢映,谢映脸上没有众人刻意做出来的忧伤,只有一种静穆。
  朱伊也在打量谢映,在人前,谢映的举止历来滴水不漏,此刻的他,身上是掌惯了生杀予夺的沉肃和决断,叫人根本只敢远观和仰视。会在她面前闹情绪,甚至是撒撒娇的男人,早已消失无踪,一片影儿也找不到。
  谢映答是,知道这是要合闭梓宫了,果然,侍官高高喊道“盖棺——”殿内外许多人呼出一口气,虽然后头还有小祥大祥,至少今日是不必再跪。
  皇后薨的消息昨日便在城中张贴讣告,并将告书加急发往天下,对外称的是皇后身体羸弱,风寒转恶,不治而逝。
  天家历来以日代月,有别于普通人家的三年孝期,只需服缟二十七日。因此,几位适龄公主的婚事倒是不会受影响。
  朱绰回到淑妃的瑞和宫时,感到不对劲,瑞和宫的人都在庭中,还有皇帝的人也在。她径直走进殿里,来到淑妃的寝殿外,听到了皇帝悲怮冷酷的声音:
  “你这贱妇,你怎配与朕的宁儿比?你颜家的死士呢?怎不来救你。颜凤钦就在京中,为何不来救你?”
  朱绰猛地睁大眼,父皇在同谁说话,母妃吗?他为何用这样的词称呼母妃?
  “这就争起后位了?颜家已有太后,莫非还想再出皇后,一门两后不成?”男人粗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羞辱:“找你的相好给你后位啊,淫妇。”
  淑妃发出痛苦的声音,似乎是被掐住了脖子。
  朱绰一惊,就要推门入内救人,她的嘴却被自己的太监阿鲁给捂住,将她半抱半拖,身手麻利地带离殿外。
  “放开我!阿鲁你做什么?”被带到花园里才得以挣脱束缚的朱绰低吼道。
  阿鲁挡在朱绰面前,道:“公主不必害怕,皇上不会取娘娘性命。公主还是等皇上离开后再去找娘娘为好。”
  朱绰其实很聪明,只不过她的聪明都用在她感兴趣的事情上,于是她蓦然惊觉,这个看似最忠诚于她,成日帮着她胡闹玩耍的小太监,实是不显山不露水,对这宫闱里的秘辛竟知道得比她都多。
  阿鲁垂首道:“公主不用怀疑臣对公主的忠诚,臣奉娘娘之命保护公主安全,自然把公主的安危放第一位。”
  朱绰也知她的母妃不太得父皇喜爱,因此彤贵妃明明无势可借,位份却能排在她母妃的前面。只不过见母妃对争宠没多大兴趣,她也就不关心。反正她也觉得,这样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很无趣。
  朱绰沉下了脸,道:“阿鲁,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来听听……”
  朱绰到逦吉宫涌莲堂外时,谢映正挽起朱伊的中裤,查看她的双膝,果然是两团红肿。
  谢映便取出特地带来的药。朱伊看着认真为她擦药的男人,唇边染上笑意。她问:“你的膝盖没事吧?”
  “臣皮厚肉粗,无事。”谢映道。
  朱伊噗地一笑:“的确是皮厚,不过是……”她顿住,目光故意在他脸上打转,暗示得直白。
  谢映轻笑,将药瓶子榻上一搁,倾身便将朱伊榻上按。朱伊啊地低声呼叫:“你做什么?”
  “公主说我脸皮厚,那我得做点脸皮厚的事。”
  虽知谢映只是逗她,朱伊还是道:“我……我还在为皇后娘娘守孝呢。”说完悄悄观察谢映的反应。
  谢映便敛了笑意,将朱伊拉起身来。
  朱伊正想问谢映,皇后是否真因染风寒而薨,绵风有意提高的声音在外间响起:“荣裕公主来了?”
  朱伊一听,忙给谢映使眼色,谢映也懂,虽有些不情愿,依旧从窗户来,又从窗户去了。
  朱伊见冲进屋来的朱绰眼底难得有忧郁,皱眉问:“你怎么了?阿绰。”
  “伊伊。”朱绰原是任何事都要与朱伊分享,但今日这事她却无法开口。
  朱伊也不急于逼朱绰说,只是将她拥入怀里,让朱绰依靠着自己,轻轻拍打对方的背……
  这般又过一日,朱伊突然接到圣谕,便奉谕去了南书房。
  书房里只有皇帝与她两人。皇帝坐在龙椅里的身影稍显伛偻,让朱伊头回觉得皇帝有垂暮之感。前日她刚回宫见着皇帝时,险些不敢认,不过几日,皇帝仿佛老去十岁。但即便如此,对方依然是能掌无数人生死荣辱的国君,让朱伊丝毫不敢轻忽。
  便听皇帝问:“禧贞,在你眼里,朕是不是很无能?”这个小姑娘如此聪慧,已经看出他想利用她的美貌了吧。
  朱伊哪猜到皇帝开口是这样的话,吓得浑身一震,立即道:“没有,在女儿心中,父皇一直都是最英明神武的人。”
  父皇慢慢牵了牵嘴角,道:“禧贞一直都这样懂事和孝顺。朕就直说了吧,只要你听父皇的安排,帮父皇办成几桩事,朕殡天之后,让你七弟继承大统,你便是镇国长公主。如何?”
  朱伊愈发惊疑不定,面上有意透出惶恐:“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何以说这样的话。”
  皇帝笑意愈发深:“朕心里有数,你不用宽慰朕。朕只问你想不想要你的七弟继承大统?”
  皇帝明明在笑,朱伊却觉得对方的神色比哭还叫人可怖,她总觉得,这次回宫之后,皇帝变化很大。可是为什么?因为皇后的死?还是皇后的死背后所喻示的?
  朱伊在皇帝深暗注视下,慢慢点点头,道:“想。”她只能说想,听听皇帝要授意的事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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