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常囿于情怨,困于仇恨。如能抽身事外,往往会是另一番光景。已逝之人,又怎么会在意生前的恩怨,反倒是活着的人不肯放过而已。
“好了,你累了一天,赶紧去歇息吧。”
“是,祖母,孙媳告退。”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随便洗漱一下,让海婆子去灶下要一碗碧梗米粥。
今日在侯府,连半口水都没有喝过,她是很饿。现在却觉得有些饿过头,反倒不太想吃饭,喝点粥最好。
喝完粥后,她靠在塌上小憩,脑子里过着在侯府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无比肯定,其中有皇后的手笔,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
皇后终是不甘心,要替母报仇。
最后常远侯让人给赵氏请脉,她隐约猜到是为什么。
怪不得庆王会来得那么快,定然是宫中有人发了话。梅郡主当年给皇后也熬过类似的补汤,皇后可能心思谨慎,又想瞒天过海,于是身为丫头的赵氏就代主受过。
这样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何赵氏不过是个丫头,就算是主子成为皇后,当了女官,也不过是个奴婢。如此的低微出身,还能嫁给段大人。
皇后对于赵氏,荣宠有加,比起其它的女官,都要厚重。
谁知就是她信任的赵氏,使的手段换了孩子。接下来,皇后要收拾的就是赵氏吧。
雉娘迷迷糊糊地想着,困意袭来。
晚间胥良川回来时,她才转醒,和他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无比的感慨。
胥良川一整天都关注着侯府的事情,早就得到消息,一点也不意外。
前世里,梅郡主就没有好下场,那时皇后记恨的,应该只是早年在侯府里生活的艰难,登上高位后意难平。于是在暗中操作,等二皇子登基后,梅郡主才暴病而亡,并未被休。今生多了身世一事,皇后自然不会像前世一样,给梅郡主留体面。
梅郡主一生霸道惯了,仗着出身向来都是做事无所顾忌。她可能都想不到皇后会对付自己。
假如皇后和前世一样谋算成功,二皇子登基,那么侯府会彻底没落。
他对于皇后和二皇子,要说深仇大恨,那是没有的。前世里,皇后母女打压胥家,却也没有太过狠绝,胥家的阆山书院一直都在,只不过在朝中无立足之地,谈不上血海深仇。
这也是他重生后,一直冷眼旁观的原因。只要胥家能和赵凤娘赵燕娘扯清关系,就不会重蹈覆辙。
唯一没有预料的是雉娘母女的存在,因为她们,今生的一切都有改变。赵凤娘和赵燕娘都不是皇后的亲女,也不可能会和前世一样受到皇后母女的庇护。
反倒是他,前世里千方百计地避娶皇后以为的亲女,今生却真的娶了皇后亲女。心甘情愿,没有半点为难。
他看着刚刚睡醒的小妻子,她的脸红红的,朦胧大眼还带有一点迷茫。
雉娘睁眼看到他,道,“夫君,你估计的没错,此事就是针对梅郡主去的。梅郡主已经被休,还被皇室除名,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京中。”
他挨坐在塌边上,理了理她有些零乱的发丝,“嗯,她被皇室除名,王府也是不能呆的。庆王替她寻了一个隐蔽避世之处,在那里度过余生。”
“其实这件事情,常远侯也有错,只过世人不会苛责男人罢了。”雉娘感叹一句。
要是常远侯当年对外祖母多一些信任,也不会发生休妻的事情,更不可能迎娶梅郡主进门。就算男人不能容忍妻子出轨,愤怒之下休妻,也应该善待亲生女儿,而不是贬嫡为庶,由着继室搓磨。
归根究底,常远侯也要负责任。
胥良川轻笑一下,小妻子的心思真多,这话里似有提醒他的意思。不过他不是常远侯,就算是有一天她被人冤枉,他也会相信她。
“常远侯自然是有错的,经此一事,常远侯府元气大伤,想要重振门楣,估计是不太可能。”
常远侯世子本就是碌碌无为之辈,平晁肖似常远侯,以前倒还有些好苗头。经过娶亲一事,太子对他十分微妙,说是信任也谈不上,说不信任也不像,总之,他在东宫的地位颇有些尬尴。
太子不重用他,二皇子更加不可能倚重他。
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登上高位,他都不可能成为心腹重臣,也就注定平家的没落。
皇后娘娘走的一步好棋,平晁的妻子是赵燕娘,赵燕娘是什么性子。以后的侯府内宅,还不知要闹出哪样的事情。不能修身齐家,何来平天下。
雉娘心里和他想得差不多,听到他的话,点着头,带着娇软哝咕地“嗯”了一声。
第88章 起疑
段府的后院里, 赵氏和赵凤娘母女也在琢磨今天的事情。赵氏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侯府发生的事情是皇后做的局。
她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要真是皇后做的局, 也就证明皇后对段府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她的心里一阵发寒, 曲婆子和木香在府里关着, 都被人给悄悄放出去,到现在都查不出是谁,难道说府里也有皇后的人?
“凤娘, 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姑姑, 凤娘想着燕娘的事情只不过是个引子,目的就是扯上梅郡主,翻出陈年旧事。雉娘说过的话,句句都想往她外祖母的事情上面套, 你说她会不会是知情的?”
赵氏眉头皱得老高,额头起了三道褶子。
她想起昨天在赵宅时, 雉娘这丫头对曲婆子和木香失踪的事情不以为然, 也起了疑,难道她想错了,事情是雉娘弄出来的?
要是雉娘做的, 倒也说得通,雉娘是知情人。
她的心里最近都不太踏实, 总是自己把自己吓得心惊肉跳。私心里,她希望事情是巩氏母女弄出来的,目的就是为报复梅郡主。
雉娘现在嫁到胥家,有胥家人撑腰, 弄出这样的动静倒也说得过去。
赵凤娘看赵氏脸色阴晴不定,叫了几声,赵氏都没有应。她又大声叫了一下,赵氏才回过神来。
“姑姑,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在思量你说的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赵氏敷衍着,想到燕娘,又否认了凤娘的说法。出了这件事情,最后得利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燕娘。
可能是燕娘被梅郡主下药的事情,无意中被皇后得知,皇后才想出这么个主意,一箭双雕。逼得平家休掉郡主,还挑明燕娘不能生养是郡主害的,迫使平家不能以无子休掉燕娘。
皇后这是为燕娘出头,还顺便铲除梅郡主。
赵氏这样想着,心里舒服了一些。只要皇后认定燕娘是当年那个孩子,燕娘就算是再蠢,她都不害怕。
就怕…
不会的,没有人会知道的。
赵氏给自己打着气,让赵凤娘回去休息。大家都累了一天,乏得不行。她正要脱衣就寝,宫中秘密来人,请她进宫。
一进德昌宫的门,迎面飞来的就是一个茶杯,砸在她的头上,倾刻间鲜血直流。她不敢捂着,任凭血流得满脸都是,模糊一片。
皇后铁青着脸坐在宝座上,指着她,“柳叶,你真是让本宫太失望了!本宫问你,燕娘在你府里出嫁,怎么会出现那样的事情?你纵容自己的继子染指于她,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娘娘饶命,奴婢罪该万死,没有护好燕娘。”赵氏顾不得额头上的痛,不停地磕头。
“你确实是罪该万死,本宫错信于你。”
赵氏心漏跳一下,后背冷汗直流。
“燕娘差点就要背负污名,幸好她还算机灵。你说本宫要如何罚你?”皇后的语气略缓,冷着声问。
赵氏心缓了缓,觉得里衣肯定打湿了。听皇后的话语,是认定燕娘。她好像魂魄归位,心神大定。
“娘娘,您怎么处罚奴婢都行。”
皇后的眼里全是冰冷,俯视着她,“这话可是你说的,你有负本宫所托,本宫自然要罚。”
最后赵氏被隔衣打了十板子,全是闷板子,不青不紫,用的都是巧劲,打在要害上,隔天才会感觉像骨头散掉一样。
赵氏知道这板子的厉害,同时心里也松口气。只要皇后还认燕娘,十个闷板子算什么。
临出宫时,琴嬷嬷多了一句说,说皇后很是想念凤娘。
赵氏心领神会,隔日倒地塌在爬不起来。凤娘来侍疾时,说起皇后,让她过些日子进宫看皇后。
赵凤娘应下。
“姑姑,你怎么突然就病了?”
“没事,就是被侯府的事情给气着了,休养几日就行。”赵氏侧躺着,慈爱地看着她。
赵凤娘眼神无波,似是相信了她的话。
出门后,脸色就变了。
姑姑在骗她,昨天夜里她明明看到姑姑跟着宫里的太监进宫。为什么今日就病得不能起身,而且姑姑也没有请大夫,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反倒像是受了刑,爬不起来。
她仔细地揣测着,想起宫中曾有一种刑罚。打在人身不见伤,却能让人痛得下不了床,莫非姑姑昨日进宫去是受罚?
可是皇后为什么会罚姑姑,姑姑还不敢声张?
难道是怪姑姑没有看好燕娘,导致燕娘婚前失贞?
虽说失贞一事被否认,但以皇后的精明,不难猜出事情的真相。皇后是怪姑姑抹羞常远侯府?
不,不是的。
她心里否认,从前她经常出入宫中,皇后对她宠爱有加。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是家里人从渡古进京,燕娘和雉娘一同进宫后,所有的事情都在改变。
从那时起,皇后看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以前的疼爱。反倒是雉娘得了好处,雉娘是皇后的亲外甥女,得些恩宠也无可厚非。关键就在于燕娘,燕娘使计嫁入侯府,皇后居然没有怪罪,着实可疑。
她前些日子私下了解过一些事情,无意间得知皇后在祝王府当侧妃的事情,心里已经有所怀疑。
姑姑最近也有些神神秘秘的,老是走神。难道真的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她的心思本就玲珑,在宫中浸染多年,对于宫廷秘闻和后宅阴私,都不陌生。其实在她的心里已经隐隐的有答案,不过是再次确认而已。
她拢着眉,走在园子的小道上。府里的灯笼都亮着,满院的昏黄,她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中,越发地肯定心中的猜测。
如果真是那样,太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不过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机遇,她必会助太子一臂之力,以后太子成事,自有会记得她的功劳。
次日,正月初四。
从正月初三开始到正月十五以前都是走亲的好日子,凤娘一早给赵氏请过安后,就告知赵氏,她要去胥府。
赵氏点头,凤娘和雉娘是姐妹,姐妹之间走动是常理。
雉娘对于赵凤娘的到来略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将人请进门。引着她去拜见祖母和婆母。
见过礼后,胥老夫人请她入座。她坐在雉娘的旁边,目带微笑。
雉娘观她举止得体,今日的穿着打扮也显得端庄规矩。没有描金绣银的精美衣裙,简单大气的莹蓝筒袖束身长裙,只有裙摆处绣花了一些浅色兰草。头上也没有衔珠镶玉的首饰,唯有镂金雕花的簪钗。
她一言一行都很稳重,一分不差。坐在春凳上,双手叠放在膝上,含笑地和胥家人话家常。
“也是我来得冒昧,没有和三妹妹通气。想着一家子姐妹,若和旁人一样,登个门还要下帖子,显得有些生份。”
胥老夫人微微一笑,“姐妹之间走动,倒也不用理会那些个虚礼。”
赵凤娘感激地点头,“婆婆对老夫人您是仰慕已久,本来今天也会来的,可是却因为燕娘的事情引发旧疾,不能前来。”
昨日侯府的事情满帝京都传个遍,梅郡主被皇家除名,不知庆王将她送到何处。侯府里面乱成一团,世子夫人又病了。
所以才说娶妻要娶贤,高门大户的养出来的女子,也不过如此。不是专横跋扈就是太过娇弱,一有事情就病倒,半点也撑不起来。
“此事让人不胜唏嘘,谁能想到梅郡主竟是那样一个人。”胥老夫人叹口气,对赵凤娘道,“你劝着些你婆婆,身子最要紧。”
“凤娘会转告她的。”
“你是个懂事的。”
见过长辈,雉娘就带着凤娘去自己的院子,赵凤娘打量得仔细,语气欣慰,“胥府不愧是百年书香世家,院子里古朴清幽,下人们也守规矩。我们这一路走来,没有正面碰到一个下人,真真是好家教。”
雉娘笑笑,凤娘这话说得不假,胥家的下人话少又不碍眼。各司其职,没有什么事非。可能是因为本身主子少,府中男人们立身清正,没有姨娘小妾,就只有几个正主,难起事端。
赵凤娘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嫉妒,很快便湮灭。
段鸿渐整天和小妾厮守在一起,她虽然不在乎,却还是被那些男女调笑的声音,吵得有些膈应。
“我们姐妹几人,还是雉娘有福气。胥府有祖训在,胥大公子身边仅三妹妹一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大姐姐才是好福气,婆婆就是亲姑姑。你又自小长在姑姑的身边,情同母女。大姐夫再如何,也不敢怎么样。”
赵凤娘轻轻一笑,她和段鸿渐是怎么回事,只有他们俩人清楚。她现在过的日子和出嫁前没有任何的区别,在心里,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嫁过人的。
“咱们就别说这些事情,看到你过得好,我这心里比什么都受用。我是你大姐,凡事都是为你着想的,我此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赵凤娘拉着她的手,语气真诚,“雉娘,现在我们都已经嫁人,不能像在家里做姑娘时那般的任性。人情往来,结交闺友都是一个官家夫人要做的。”
雉娘不动声色地抽开手,笑了一下,“大姐有话不妨直说,我们家从渡古搬到京中。说实话,在京中确实不认识几个人。”
“我指的不是说京中的,京中的可以慢慢结交。但以前的旧识,也不能冷落。我知道你和方家大小姐之间或许有些芥蒂,可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同乡。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别人将来的际遇,相信你也听说了,方家大小姐颇受皇后的喜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雉娘脸上的笑意加深,“大姐,谁说我和方大小姐这间有芥蒂的。我与她本就不熟,何来矛盾?这话也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