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不久。”
乌朵将带回的首饰盒子拿进来,然后关门出去。
胥良川望着精致的锦盒,锦盒上还有珍宝阁的印记。他眼神不明,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送首饰,就被小妻子给拒绝。
雉娘将锦盒随意地放在妆台上,“我的首饰已经够多,本不想再要的,这些都是娘挑的。”
“娘给的,你就拿着。”
雉娘莞尔,“嗯,我可不就是拿着嘛。”
她坐在妆台前,将自己头上的簪钗取下,转身问他,“夫君,今日你出门,可还有听到别人议论考题一事?”
“还是会有的,不过他们再如何议论,也和我们无关。”他淡淡地说着,起身走近,大手抚上她的发,将没有簪钗固定的发髻散开,乌黑的秀发如布一般倾泄下来,散落在肩头。
他颀长的身体从背后环抱往她,镜子中,两人如金童玉女般,男的俊逸出尘,女的貌美如花。
自她怀孕以来,他似乎又如成亲前的那般清冷寡淡,夜里睡着,也不过是抱着她而已,且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压着她,或是挤着她。
想起前段时间他在夜里如火般的炙热,她羞红了耳根。都有些怀疑那人和现在身后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发间和优美的脖颈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他的眼神越发的浓如滴墨。
两人就寝时,她因为有孕在身,身子易乏,很快沉睡过去。他却抱着娇妻香软的身体,默念着清心经。
两天后,京中又是流言四起。这次也是因为考题之故,不过与前一次不一样,前一次只说是考题是农策,并无确切的题目。
而这次次流言中,举子们都在传,说此次策论的策问是,君主如舟,庶民似水,水载舟行。利水之本,在于勤耕农灌,五谷丰仓。
何以兴农利水,以载舟行万里,破浪拓疆域?
坊间求文章的人络绎不绝,暗地里做着买卖文章的写书们赚了不少银子。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事情闹得纷纷扬扬,流言满天飞。
御史大夫们的折子堆满祁帝的案头,祁帝这次是真的震怒,因为流言中的考题和今年的策论命题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究竟是谁,泄露了考题?
胡大学士听到外面的流言,想死的心都有,是谁?是谁想害他?
他好不容易当上大学士,陛下器重,命他当这次春闱的主考,他一直战战兢兢,连太子相询都只敢透露一分,不敢多言半句。
难道是姜侍郎?
胡大学士急急忙忙地换朝服进宫,汗泪齐下地跪在殿前。在他的前面,姜侍郎已经提前一步来请罪,正跪在一边。
祁帝的脸色十分的难看,折子被丢得满地都是。胡大学士更加心中忐忑,将身子伏得更低,恨不得贴进地里去。
胡大学士不停地磕头,“微臣有罪,微臣有负陛下圣恩,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考题被有心之人得去,散播开来。这泄题之人居心不良,分明是想借此扰乱朝纲,微臣请陛下明查。”
“哼,有心之人?那你和朕说说,这有心之人是谁?”
“这…微臣不敢妄自揣测。”胡大学士说着,从地上抬起头,看了姜侍郎一眼。
祁帝冷哼了一声,命人去洪少卿,让洪少卿去彻查此事。
洪少卿接到圣旨,先将买题之人抓出询问,再找到卖题之人,层层剥茧,查来查去,查到一位沈姓举子的头上。
沈举子大呼冤枉,说自己也是听到别人押题,想着试设赌局,谁知道被传成真考题,实在是冤枉至极。
洪少卿又问他从哪里听来的,他说是从隔壁院子里得到的。
文沐松被带到面前时,洪少卿的眼睛闪了一下。
这文沐松是太子的幕僚,在京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要是考题真是从他这里泄出来的,那可就不是押题这么简单。
文沐松自然不肯认罪名,他没有卖过题,也没有和别人说过题目,甚至他根本没有猜中题目,何来卖题一说。
但沈举子却一口咬定是文沐松说的,文沐松不认,两人僵持着。洪少卿请示祁帝,事关重大,祈帝心火窜得高,命人将他们带到殿前。
胡大学士和姜侍郎还跪在那里,看到押进来的两人,姜侍郎神色未变,胡大学士却是陡然色变,浑身发抖。
这文沐松是太子的人,他确实对太子透露过一点,要是真被连累,恐怕…
祈帝亲自审问二人,二人还是各执一词。
祁帝寒着脸看着他们,文沐松说沈举子陷害他,他不知考题,如何泄题?
沈举子似是在心里挣扎许久,从袖子里摸出一幅叠好的字,道,“陛下,这是文四爷卖给学生的,文四爷告诉学生,说文家人每回押题,十有九中,这是文家今年的押题。学生信任文四爷,觉得他不像是撒谎之人,便信以为真。想着要是文家押题真的灵验,也能赚些银钱,这才起了卖题的心思,也再三告诉过别人是押题,怎奈不知怎么传的,就变成真题,请陛下恕罪。”
太监将沈举子的东西呈到祈帝的面前,祈帝将纸甩到地上,冷声道,“是你写的吗?”
文沐松大惊,爬上前,抖着手拿起纸,顿觉两眼发黑。
第99章 剥夺
洁白的宣纸上, 墨色的字迹印入眼帘,正是他自己熟悉的笔迹, 上面所写的就是此次外面传扬的考题策论的策问。
君主如舟,庶民似水, 水载舟行。利水之本, 在于勤耕农灌,五谷丰仓。
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从未写过这样的字,也没有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你可看清楚,是你写的吗?”头顶上传来祈帝冷凝的声音。
文沐松遍体生寒,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究竟是谁仿了他的字?
抵赖是抵不过去的, 就在殿上的这会儿功夫, 洪少卿已经派人去查抄了文家租住的院子, 从书房中搜得纸稿若干, 两相一比较,字迹相同,事实不言而喻。
他伏在地上, 连连磕头, “陛下,是学生糊涂, 方才一时没有想起来。事情正如沈举子所说,学生的家人每年确实会押题,且十有九中。学生此事进京, 未免生事,从未向旁人透露过。也是某天,多饮了两杯,和沈举子说起春闱之事,趁着酒意写的。谁能想到沈举子竟能想到以此谋利,实在是出乎学生的意料。”
祈帝看向沈举子,沈举子也伏地磕头请罪,“陛下,是学生千不该万不该,起了贪心。学生也是听文四爷说文家押题精准,才会动了心思,千算万算没有料到竟被别人传成是真正的考题,学生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祈帝的目光冰冷,深不可测地俯视着他们,又扫过跪着的胡大学士和姜侍郎,胡大学士跪着的双腿都在发抖。别人不知道,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人,文沐松口口声声说是文家自己押的题,但却实实在在地是今年的考题。
若是没有传出来还好,一旦传出来,考题又是真的,陛下会作何想?肯定会认为是他泄露出去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分明自己没有向太子透露出真正的考题,太子是从哪里知道的,莫非是有人想陷害他?
姜侍郎神色不变,任由他隐晦的目光打量着。
祈帝冷哼一声,视线转向垂首立在一旁的洪少卿。
“洪卿以为此事如何处置?”
洪少卿往前走一步,“回陛下,微臣以为,文某和沈某虽是无心之失,且不论考题真假与否,都在举子间产生极大的恶劣影响,一定不能姑息。”
祈帝沉思半晌,“此次泄题引起的祸事虽不是你们的本意,但罪责难逃。你们身为举子,一个醉心杯中之物,酒后失言,为官场大忌,若真的步入朝堂,恐会惹来更多的事端。另一个利欲熏心,太过钻营,我们祈朝不需要贪官污吏。你们二人,不配为官。传朕旨意,剥夺科举资格,永不录用,但念在你们寒窗苦读,保留功名。”
沈举子千恩万谢,文沐松呆若木鸡。
不能科举,他如何能再次振兴文氏家族?他多年的蜇伏打磨又是为了什么?
祈帝已经拂袖退朝,他还伏在地上,半天都直不起身。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租住的院子,文思晴正关着门在屋子里面哭,孙氏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中。
不久前,一群官差闯进来,二话不说就直奔书房,胡乱地翻了一通后离开。
她和文思晴吓得不轻,文齐贤也不知去了哪里。两个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一句话也不敢问。
此刻看到老爷归来,她的心一沉。老爷这副模样她从未见过,仿佛游魂一般。
“老爷,发生何事?方才有官差来翻东西。”她关切地问着,小心翼翼地察看着文沐松的脸色。
屋内的文思晴听到动静,急切地开门出来,“四叔,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闯进我们家?还在你的书房翻走不少东西,你们是不是在外面惹事了?”
文沐松淡淡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一路上都在想,是谁仿了他的字迹,他怀疑过孙氏,孙氏是他最亲密的人,可是看到孙氏关切的眼神,他在心里否认。孙氏跟了他多年,对他一片痴心,不可能受别人的唆使来陷害自己,自己是她的天,她不可能联合外人来害他。再说孙氏的字都是他教的,不像是会模仿自己笔迹的样子。
那么对他的笔迹一清二楚的外人,就只剩下赵书才。他曾在赵书才手底下当了六年的师爷,若是赵书才拿出他以前写过的纸稿,请高人仿照,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书才这么做的原因,十分清楚,他和胥家可是姻亲。
这次泄题一事,陛下如此震怒,他大胆猜测,只怕是千真万确的考题。能拿到考题的人,毫无疑问正是胥家。
他目光阴冷,自己的计划被打破,说不定就是胥家做的手脚。想不到胥良川如此心机之深,竟能拿到真正的考题,使出反击之策,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他还没有败,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鹿死谁手。
旁边院子里的沈举子也回了家,两家人隔墙相望,又互相别开。
沈举子不过是别人的棋子,他要真怪,也怪不到沈举子的头上。没有沈举子,还会有其它的举子。胥良川存心要对付他,总会寻到合适的棋子。
文思晴见孙氏还杵在这里,怒喝一声,“还站在着做什么?不知道我四叔从早上出门就没吃东西吗?”
孙氏唯唯诺诺,忙和自己的丫头去烧水做饭,文沐松则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眼下唯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紧紧地攀附着太子,只要太子登基,他得到重用,文家还有翻身之日。
隔壁沈家人在收拾东西回乡,孙氏想了想,刚才老爷和沈公子的脸色都很怪,说不定沈公子知道发生的事情。
她抽个空去找沈夫人,沈夫人拉着她的手,再三地求情,“孙妹子,我是真不知道发生何事?你前次交给我的字,竟成了泄题的证据,现在我家相公被取消科举的资格,你家的老爷也一样。相公不能参加考试,我们正准备收拾东西返乡。”
孙氏大惊,往后退了一步,惊疑地望着沈夫人。这么多年来,她常常一人呆着,闲来无事时就在老爷的书房练字,无人知道她会仿写老爷的字,连老爷自己也不知道。
沈夫人抹着眼泪,“孙妹子,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读的书多,应该知道福祸相依的道理。你们老爷不能出仕为官也好,他不就可以只守着你,你就可以和现在一样管着他的后院,你说是吗?”
孙氏的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半晌,慢慢低下头去,“沈夫人,您方才在说什么?妾可没有交给你什么字,您莫不是记错了,我们家老爷被人陷害,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要回老家,妾也没有什么可送的,祝你们一路顺风。”
“看我这记性,老是忘东忘西的,这男人们的事情,我们妇道人家哪里清楚?孙妹子,你是个好女人,以后啊就好好和你们老爷过日子。”
孙氏默然不语,目送着沈氏夫妇离开巷子。
不一会儿,文齐贤也回来了,可能是听到外面的传闻,一语不发地朝书房走去。很快书房的门被关上,叔侄二人不知在里面说些什么。
她看着院子,又望一下头顶的天,慢慢地朝灶下走去。
此次科举,曲折颇多,考题必定是要重新出的。胡大学士被祈帝狠狠训斥过,但却没有免去主考一职。外面传得满天飞的考题,为免再起祸端,只能说是文家的押题。押题而已,尚不能处置胡大学士,至少现在不能处置。
祈帝放下狠话,要是考题再泄,胡大学士的官也当到了头。胡大学士胆战心惊,再三向祈帝保证。
考题一事,祈帝心知肚明。文家真有十押九中的本事,为何还会默默无闻地偏居在沧北。分明是有人将考题透露给他,至于是谁,他的心里也有数。
他坐在金殿中,望着下面站着的太子。
对于这个儿子,他倾注的心血最多。他登基后没多久,就立了太子,太子是长又是嫡,早立早稳固人心。
“尧儿,对于此次考题被人猜中一事,你有何想法?”
太子身子微向前倾,十分恭敬,道,“不过是侥幸而已,被沈举子之流有心利用,才会引起乱事。父皇英明,对于此等害群之马,就是应该严惩不贷。”
“尧儿能这般想,父皇很欣慰。天下之事,唯正道可行,存身立正才是根本。就是因为身正,才不能冒行不义之事,以免失足成千古之恨。”
“是,父皇教诲,儿臣谨记于心。”
“你记得就好。朕听闻你最近冷落太子妃,你母后都管不了,是何原由?”
太子微垂眼皮,恭敬地站着。心中十分恼怒,平湘仗着是母后侄女,三天两头地去德昌宫里诉苦,害得母后训诫过他几次。现在还闹到父皇这里,真是个悍妇,哪里堪配太子妃的身份。
“父皇,儿臣并未有意冷落她,而是儿臣最近学业颇多,有些顾不及。再说儿臣是太子,怎能天天在后宫陪着她喝茶闲聊?”
祈帝的脸色变得缓和一些,语气平淡,“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太子告退后,祈帝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复杂难辩。尧儿为何要针对胥家?胥家历来只忠心正统,尧儿将来继位,以胥家的忠心,定会全力扶持他。
莫非?尧儿莫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才想着自己培值势力。他的眼眯起来,更加莫测。
文沐松被剥夺科举资格的事情传到雉娘的耳中,她侧过头,看一眼手捧着书,端正地坐在桌子前的丈夫,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