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吻玫瑰——云拿月
时间:2017-12-09 16:14:06

  很快,方明曦把这些事抛到脑后。医院里的工作日渐忙碌,她每天奋斗在手术台上,没有时间想别的东西。
  星期三下午,结束一台手术,收拾完手术室的几个护士换好衣服刚坐下休息,救护车的声音从医院大门由远渐近,一下子吸引了一堆人的注意。
  门前有些看热闹的病患,休息室里几个却没工夫磨蹭,车后的门一开,推床下地,便飞快直冲手术室而来。
  一应人立即进入状态,各个部门齿轮般运作起来。
  “伤者腹部被捅了数刀,身上其他处也有受伤,来的路上做了应急抢救,伤势还没控制住,血量有点大——”
  推床齿轮在地上飞速摩擦,一群人急冲冲把伤者推进手术室,随救护车回来的医护人员简述要点,跟医生做交接。
  方明曦在看见伤者面庞的时候愣了一刹,差点没跟上推床,还是职业素养提醒她,这才迅速回神回到工作状态。
  躺在床上的人,是唐隔玉。
  手术室一众护士和麻醉科医师都做好了完善的术前准备,方明曦虽然才来手术室不久,但一向是荀主任的得力助手。
  唐隔玉被推进手术室后,她立即建立了三条静脉通道给予快速输液,护士们配合医生给唐隔玉做抗休克治疗并补充血容量。
  血回收装置准备好,主刀医生打开唐隔玉的腹腔,开始给她做脏器修复以及对损坏部分进行切除。
  方明曦旁边的小照比她还晚来几天,之前做的手术都是预定好的,抢救还是头一次。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小照给在医生伸手的时候,递去了一把止血钳。
  方明曦一愣,反应比思维更快,“不对!”
  医生还没抬头,她已经飞快拿起大弯止血钳换下医生手中的那把。
  小照面色僵了一刹,略微发白。她给医生的是直止血钳,而大弯止血钳是用于内脏止血,唐隔玉破裂的组织正是脾脏。
  这是基本常识,她们读书的时候都会学,本不该犯这样的错。
  医生只瞥了小照一眼,无暇分心,全身心投入到抢救中。白色灯光打在手术台旁的一圈人身上,惨白惨白。
  小照出错以后越发紧张,之后每一次给医生递东西,脸色就更僵一分。
  没多久,医生又一次伸手,她朝血糊糊的伤者腹腔看一眼,强作镇定地将钳子递去。
  方明曦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抿着唇将一块纱垫交给医生,这里需要做些隔离。眼尾瞥了小照一眼,没碰小照手里的钳子,另拿了一把交给医生。
  “肠腔。”方明曦小声说了两个字。
  小照一僵,头皮都麻了。她手里的那把,先前用来检查过伤者肠腔,不留神就容易感染。
  手术结束之后小照势必要挨骂的,眼下谁也管不了这些。方明曦额头出了汗,眼神紧盯着检测机器。
  医生那边顺利进行着,她看着几个屏幕画面,眉头微微皱起,随着图像变化越皱越紧。
  看了小半晌,方明曦终于发现哪里不对,蓦地眼一瞠,“医生——”
  几道视线朝她看来。
  她顾不上那么多,忙道:“血压!血压没下来!”
  医生眼一凛,“不能加压!检查一下——”
  他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忙碌起来。
  ……
  三个小时后,手术才算结束。伤者救回一条命,被转至重点病房观察。
  一干医护人员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收拾完手术室时,小照一把拉住方明曦,眼圈暗暗红了,“谢谢。”
  如果不是她几次阻拦,医生没注意到因她的疏漏而产生的错误,出了问题谁都付不起责任。
  “没什么谢不谢的。”方明曦实在是没力气再多说什么,拍拍她的肩膀走开。
  ……
  肖砚到医院接方明曦下班的时候,没在她往常经常待的休息室找到她。问过她的同事,有人道:“我刚刚好像在一栋和二栋连接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她,应该在那。”
  谢过对方,他提步就走。
  身后几个护士聊天,抱着板子的问:“刚刚那个抢救的伤者叫什么?我做下记录。”
  “唐隔玉。”
  “名字蛮好听的,怎么搞成那样,被捅了那么多刀送来抢救,太吓人了……”
  肖砚的步子停住,他回头问她们:“请问,你们聊的唐隔玉刚才在手术室抢救?”
  她们顿了顿,点头:“是啊。你认识?”
  他没答,只问:“刚才的手术,方明曦也在?”
  “当然啊——”几人用不解的眼神看他。
  肖砚眉头皱起,心下开始担心方明曦。没再跟护士们说什么,加快速度去找她。
  绕了一圈,果真在一栋和二栋连接处的拐角找到方明曦,她瘫坐在长椅上,神情颓然,不知呆了多久。
  “明曦!”肖砚过去。
  她一见他,微微抬头,眼睛慢慢红了。
  肖砚环住她,方明曦握住他伸来的手,额头靠在他腹上。
  “怎么了?”他摸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声音放得很轻。
  她不说话,似乎在哽咽,拽着他衣角的手越来越用力。
  “我刚刚做了一台手术。”许久,她隔着衣物贴住他的腰腹,闷声说,“是唐隔玉。她流了好多血,我的同事中途出了好几个错误,都被我拦住。”
  肖砚环着她的肩膀,静静听她说。
  “我没办法当做没看到,我做不到……她伤的很严重,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地对待过一台手术,因为她是到现在为止急诊抢救里,我碰到过的最严重的。”
  她声音发颤,眼睛热热的,“中途手术出了问题,她被救回来了,现在好好地躺在病房里……我真的,真的没办法在能救她的情况下不尽力。”
  肖砚的手抚到她脸上,感觉到温热的湿意,他喉头发紧。
  方明曦还是没忍住哭了。
  “我妈妈的尸体一直出现在我眼前,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她被烧死的样子就一直往我脑袋里钻……”
  “你说,她会不会怪我……她是不是在怪我……”
  她哭出声,哭声并不文雅。当年金落霞尸体上的每一道烧伤痕迹全都烙在她身上,此刻旧伤疤沁出新血迹,火一样烧得她发疼。
  肖砚站着,抱住她的肩膀,嗓子里堵得疼。他沉声,一遍又一遍安慰:
  “不会。她一定不会。”
  “你很好,你做的没有错。”
  “别难过。”
  他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是个很优秀的护士,她一定以你为荣。”
  方明曦闭上眼,脸颊贴着他的手掌,眼泪止不住,没有说话。
  她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地方,只是需要发泄一下。
  她并不后悔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到全力以赴,不管再来多少次,不管她面对的人是谁、要救的人是谁,她都会拼尽全力。
  如果不能忠于自己的职责,那么她就不配穿这身制服。
  她记得,从工作的第一天起就没忘过。
  她是一个护士。
 
 
第51章 五十一朵
  唐隔玉被送入病房后没多久,她的亲朋好友陆续赶到医院。护士询问后得知,病房外到的几位都是她的朋友,她的家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和她未婚夫不在申城居住,也不在这工作,只是婚礼定下要在这里办所以才提前来,原本打算婚礼后第二天就飞出国度蜜月。”
  肖砚从邓扬那打听来消息,正和捧着咖啡的方明曦交代。
  “谁捅的刀?”她问。她对唐隔玉的事情兴趣不大,只是人进了医院,她又参与了抢救过程,所以才想知道出事的前因。
  肖砚稍作停顿,道:“她未婚夫。”
  “为什么?”
  “吵架。”肖砚想起邓扬说话时死灰般的脸色,皱了皱眉,“争执中动的手。”
  方明曦觉得不可思议,“她未婚夫是个躁狂症?”
  情侣吵架很常见,她跟肖砚也有拌嘴生气的时候,但吵到捅刀子……这哪像要结婚的对象,分明是两个仇人。
  “大概和邓扬有关。”肖砚说到这个表情也不太好,“我问了一些,他没说多少,事情还在处理。”
  唐隔玉被捅伤时正好被邻居碰见,对方拨打急救电话并报警才救下她,不然结局怎样很难说。她的未婚夫现在人在警察局,出了这种事情,婚肯定是结不了了。
  方明曦喝完咖啡,没再问更多。下午还要工作,肖砚陪她从食堂出去,离开医院。
  ……
  没两天,有关唐隔玉的事情就在护士间传开了。方明曦从旁人嘴里听说了很多,说是婚礼筹备期间,两人本就产生摩擦,后因为女方一些感情纠纷,矛盾增加,最后闹到这个地步。
  唐隔玉的未婚夫如今被抓,家属赶到申城,两家人就这件事正在掰扯。而唐隔玉在病房里,命是捡回来了,但情况时好时坏尚存变数。
  这些话后来从肖砚那得到证实,基本属实,事件中所谓“感情纠纷”,自然和邓扬有关。
  “都这么久了,她还惦记邓扬。”晚饭后方明曦两人窝在沙发上闲聊,“果然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肖砚听着她局外人的口吻也不觉有什么不妥,没有对唐隔玉的不幸表达恶意,已经是她最大的善良。
  “邓扬他爸的意思是希望邓扬不要掺和,赶紧离开这。”
  这事儿说来就是一笔烂账。唐隔玉的未婚夫家里条件和她相当,两人脾气都一样火爆,时不时有摩擦。会想结婚肯定是有感情的,但唐隔玉错就错在快要结婚,和许久不见的邓扬一碰面又起了旁的心思。
  她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她的未婚夫自然不爽,在离婚礼没几天的时候发生这种事,硬是把一桩喜事弄到收不了场的地步。
  方明曦问:“他让你去管邓扬?”
  肖砚顿了顿,道:“我不太清楚他的意思,不过我说了最近比较忙,这几年还有别的计划,类似这些事情没有精力去管。”
  她来了兴趣,“什么计划?说来我听听?”
  肖砚斜她一眼,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她小腹上,意味深长。
  她反应过来,抬脚往他腿上一踹。
  肖砚噙着笑翻身压上她,客厅里没了说话声。
  ……
  完事后方明曦累得直喘气,肖砚抱她到浴室洗了一遍澡,在卧室床上给她吹头发。
  很快又是一年春节,方明曦平时很少请假,排班的时候春节值岗首先排除了她。对于留在申城还是回瑞城他们讨论过一次,肖砚给她梳好头发,又提起这件事,这次她有了决定。
  “年前回瑞城去给我妈扫墓。”她说,“我不想在那过年。”
  “好。”
  “也不想在这过。”
  “嗯?”
  她说:“太冷了,想去暖和的地方。”
  肖砚一听,说好,“我陪你去暖一点的地方过,国内国外都可以。”
  方明曦笑着往后靠到他怀里,他低头在她脖颈上亲了亲,手从下摆探进睡衣里。
  良夜长久,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可以做。
  .
  进入病房观察的第五天,唐隔玉的情况恶化又进了一次手术室。这回方明曦没有参与手术过程,只知道问题严重,第二次手术对唐隔玉的器官进行了大面积切除。
  等唐隔玉苏醒之后,将来生活会有很大问题,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还要长期服用药物保持机能正常运行,基本已经丧失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年前这段时间,方明曦在医院不止碰见了邓扬,还有睿子。她从肖砚那听说了一些睿子的事,睿子家的生意这两年做的不是很容易,日子不顺,人自然没了从前趾高气昂的锐气。
  上一次酒会上落他面子的事似乎给睿子留下了不轻的阴影,他碰见方明曦,没有上前找麻烦冷嘲热讽,躲都躲不及。
  至于邓扬,他似是想和方明曦说什么,或许想到肖砚,又或许想到旧事,到底还是没有主动找她。
  暖阳和煦的一个冬日,苏醒的唐隔玉在家人陪同下办理手续出院,转去她父母目前居住的地方修养。
  方明曦正好下班,在医院大门外和他们碰上。
  唐隔玉的父母去取车还未回,睿子和邓扬给唐隔玉推轮椅。她认出了方明曦,在轮椅上瞠大眼睛,一下子情绪激动。
  对视几秒,他们一方的尴尬和方明曦悠然自得的模样形成对比。
  方明曦慢慢走到唐隔玉面前,看着那张永远忘不了的脸,微微一笑,“嗨,还记得我吗?”
  睿子抿紧唇,捏了捏唐隔玉的肩膀让她冷静。
  “我过得很好。”方明曦看着唐隔玉难看的脸色,笑得越发温和。
  唐隔玉说不出话来,呼吸得太用力,残缺的肺部和其它器官阵阵作痛,只能攥起拳头。
  “明曦……”邓扬低低出声,然而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有资格让她宽容一点吗?没有,谁都没有。
  方明曦不搭理他,站在那静静将唐隔玉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经过她上半身时停得格外久。
  她的下半辈子将会在轮椅上或者床上度过,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再做从前她喜欢的一切事情。她需要人照顾,无法再拥有健康的生活。
  一时间似乎觉得没意思,她决定走人。
  迈出两步,方明曦忽地又停下回身看向唐隔玉。
  “对了你知道吗,我妈妈去世已经有五年多了,时间快不快?你记得吧,她死在那场火灾里,被关在地下储物间活活烧死,我经常梦到她。她工作的那家店的制服是黑色加红边的,我想你应该见过,烧焦以后是什么样子你晓得不?全都是黑的,没有一滴血,焦黑焦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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