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夫人含笑坐在一旁,虽南阳侯夫人的话不中听,不过她知道南阳侯夫人并不是个有心计的人,因此也不在意。可长媳不在意,太夫人却不能叫长媳担了管家不利,怠慢婆婆的话柄,轻巧地给转圜了回来。
然而她面对待自己情真意切的南阳侯夫人,再看雍容温煦的宁国公夫人,心里就是一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的眼光其实也不怎么样。南阳侯夫人不是不好,只不过是不合适做长媳罢了。
她合适给次子幼子做儿媳,不管家,也没有什么人情往来。
当初长子媳娶了皇后的妹子,也是娶对了。
这么能干,国公府里里外外地操持,内有三房妯娌小辈,上有婆婆,外还有各处世家勋贵,宁国公夫人却都打理得很好,从未有过言语的缺失。
南阳侯夫人就显然差了一层了。
“嫂子自然是极好的。”南阳侯夫人也觉出自己说错话,只是她素日里一向言随心动,见宁国公夫人不过付之一笑,心中一定就不再去纠结此事,只对宁国公太夫人含笑说道,“与母亲说件喜事儿,昨儿顺昌侯夫人来了我们府里,说喜欢阿姣的人品相貌,因此想将婚事给定下来。我觉得极好,因此来禀告母亲。”
顺昌侯府总算是给了一句准话儿,显然元英很喜欢阿姣,南阳侯夫人就放心了。
元英听说重新回到宫中,显然前程似锦,就算是没有爵位,日后也少不了荣华富贵,给阿姣最好的生活。
且顺昌侯府这不是还没分家呢么。
“那倒是极大的喜事儿。”太夫人也喜上眉梢,见南阳侯夫人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与从前的冷酷决绝有了很大的不同,起码是有了人气儿,心里就放心了几分。
“是。因此儿媳想着,阿姣的嫁妆也得预备起来了。”南阳侯夫人板着手指头算了算,就勾起了嘴角。
南阳侯这些年征战,发了大财了好么?那南阳侯府后头的大库房,一整个院子的屋子被装得满满登登的,虽然这其中必定是有乐阳郡主克扣了去的,不过乐阳郡主也不敢偷拿太多面对露出马脚,因此剩下的才是大部分来的。
这些家产,南阳侯夫人犹豫了一下,就低声对太夫人说道,“还有六丫头。阮氏死了,她往后总是要嫁人,也没个能为她想着的人,因此我想着将嫁妆先给她收拾出来,往后不论如何,她的前程如何,总还有一副看得过去的嫁妆。”
至于同样是庶女,乐阳郡主所出的阿妤,南阳侯夫人提都没提。
阿妧就呆呆地坐在椅子里,看南阳侯夫人为阿萝谋算。
她觉得自己眼眶很酸涩,却不敢晦气地在阿姣大喜的时候哭出来,只好用感激的眼神去看南阳侯夫人。
说起来真奇怪,她敢在皇帝的面前那样放肆任性,却在府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你有这份儿心意,日后若那丫头不知感恩,就当真是白瞎了你的心意了。”无论如何,南阳侯夫人这份开阔的心性都令太夫人感慨。
她轻叹了一声,觉得自己越发地老了。
“也没有多少嫁妆,只不过是……”南阳侯夫人就皱了皱眉。
前儿她的儿女林唐与阿姣阿馨都劝她善待阿萝几分,她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不愿驳斥儿女。
更何况阿萝虽然刻薄小家子气,却从未做过出格儿的事儿,又有阿妧听说前些时候为阿姣张目,看在这份面子,她也就应了。
当然,阿萝的嫁妆决不能和嫡女相提并论,南阳侯夫人不过是命人预备了五千两银子,外加一副完整什么都不缺的嫁妆罢了。
“什么时候下聘,你跟我说,到时候不只我过去,还有你们侯爷,也得叫他在场。”不然堂堂侯门贵女,下聘的时候亲爹不在,这说起来怎么这么叫人不合适呢?
太夫人顿了顿,就叫丫鬟往外头去了,不大一会儿那丫鬟就捧着一个大大的漆木盘子上来,上头一匹匹的竟都是光华璀璨的衣料,明明不过是些布料,可是华美生辉,竟比宝石还要耀眼。就算是阿妧这没见识的,也知道这些料子是难得的好东西。
“正是大喜的时候,这些衣裳几个丫头都分些,做了衣裳穿了也喜庆。”
“可这太贵重了。”南阳侯夫人也做了多年的侯夫人,可也很少见到这样华美的料子。
倒是林三太太在下头眼睛无声地就亮了。
“正是贵重,才给她们穿戴起来。这南朝有句话说的好,居移气养移体。这女孩儿啊,得多多地见了好东西,多多地用过,才会将一切都当做寻常,才会大大方方的,没有小家子气。”
从阿芝前儿跟阿妧要珍珠,太夫人就警惕了起来。她虽然不喜阿芝,可若是府中出了眼皮子这样浅的,总是叫她心里存着心事。更何况林三老爷素日里就很辛苦,日子过得也艰难,若闺女再给养歪了,太夫人简直就要上吊了。
她只想将阿芝的性子给扳回来几分。
“她们娇滴滴的小姑娘,正该穿得好用的好,这出去了也体面。”
“老太太说得是。”林三太太还是没有忍住,急忙在一旁赔笑。
她身边坐着阿芝和庶女阿静,两个女孩儿都垂着头不敢说话,显然是被前儿吓得不轻。
宁国公太夫人沉默地看了林三太太一眼,垂了垂眼睛,见她张嘴想要继续说两句感恩戴德的话,就沉了眼皮打断道,“几个丫头都有。八丫头九丫头的料子都给你,你好生做起来。”
听到阿芝有,林三太太笑容满面,待听到阿静也有,林三太太脸上的笑容一沉,三角眼里就露出几分不快。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将头埋进胸前的庶女,却不敢太放肆免得再被关起来,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太夫人看着这蠢货简直想要叹气了。
她动了动嘴角,只觉得头疼胃疼,却见一双胖嘟嘟的小爪子捧着一碗香甜的甜茶过来,仰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老太太喝,可好喝了。”
“你怎么就知道吃?!”吃得这么胖,这一会儿料子给了她做衣裳也费料子啊!
明明能做两件,这团子这么胖,大概只能做一件了!
太夫人含恨抢了甜茶喝了。
这要是料子不够做衣裳的,胖狐狸还不哭死?
她正纠结要不要多给这胖狐狸一匹料子好叫她别伤心,却见门口,一个脸色惨白的丫鬟匆匆而来,显然受了惊吓。
“老太太,不好了,昭容长公主带着人进门了,瞧着,瞧着脸色不大好。”
长公主气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太叫人担心了。
第70章
“长公主?”
太夫人就先愣了一下。
虽然与昭容长公主并不是素无往来,只是说句实在话,宁国公府林家与昭容长公主的关系并不亲近,如这般帖子都没有一封就大咧咧上门,看那丫鬟仿佛吓坏了,显然长公主来者不善的样子,太夫人心里就生出几分迷惑。
不迷惑也不可能啊,林家最近也没说得罪过长公主啥的。
此刻她动了动嘴角,正犹豫着是不是叫人出去迎一迎,却已经见到有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叫人众星捧月一般给簇拥而来。
阿妧也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去安,却见门帘子被高高挑起,正有一名身穿藏蓝宫装,头上插着八只金钗的美貌女子仰头而入。
见了这女子,太夫人心底一叹,就起身笑道,“不知长公主驾临,府中若有怠慢,还请长公主海涵。”
她使了一个眼色,就有一名丫鬟无声地将她对面的位置给收拾出来。
长公主身份高贵,可是太夫人却是年长的长辈,因此就算是坐在一处也不分高低了。
“今日我本是来寻侯夫人,因听说侯夫人来了国公府,因此追了来,若叨扰了府上,还请太夫人看在我一片慈母心肠,关心则乱的份儿上,不要与我计较。”
昭容长公主生得极美,一双凤目凛然,身上带着几分令人心折的强势,她此刻凤目之中都是压抑的怒火,带了几分侵略压迫之色,显然还当真是兴师问罪的。见了这么惹不起的人物,阿妧就把小身子往宁国公夫人身后藏了藏。
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没有害怕,却第一时间往宁国公夫人身边寻求庇护,南阳侯夫人在一旁看了,露出一抹惊讶。
因为宁国公夫人下意识地将阿妧给护住了。
这样投契,亲母女也未必有这样的亲昵。
“长公主来寻我?”南阳侯夫人就更茫然了,见昭容长公主美艳的脸上勾起一个冷笑的弧度,急忙将她给让在上手坐了。
众人坐了,长公主方才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她看都不看一旁丫鬟低眉顺眼地送上的香茶,修长的手压在桌面上,流转的凤目不客气地看向一头雾水的南阳侯夫人。
“本公主是想来问问侯夫人,不知侯夫人素日是如何教养府中庶女,莫非就是教导她们在外头勾搭世家子弟,叫少不更事的子弟为她神魂颠倒,为她不顾一切,来忤逆做母亲的么?!”
提起这个,长公主的声音拔高,脸色都扭曲了,看着南阳侯夫人冷冷地质问道,“这是侯夫人给庶女们的教养?不知身份轻重,什么人都敢攀附,不知自己身份卑贱,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侮辱了世家公子么?!”
她一叠声的质问显然很没有客气,南阳侯夫人的脸顿时就气红了,
她也是一品的侯夫人,昭容长公主的确身份贵重,在御前体面,可是也不能待外命妇这样放肆吧?!
只是她见到昭容长公主气得狠了的模样,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阿馨曾经对她怎么说的来的?
当日有一个小公子为阿妤出言,可不就是昭容长公主的幼子?
且一旁的阿妧知道得还多些,毕竟是亲眼所见,那位容玉小公子可叫阿妤给迷得五迷三道的,瞧那单纯天真的样子,哪里是阿妤的对手,只怕当真是被迷惑得不轻了。
然而阿妧却没有想到昭容长公主会当真上门兴师问罪,一时觉得阿妤大概看不上长公主的一个幼子,应该不会失心疯地真的开口勾搭容玉。毕竟如阿妤这样的女子,对谁都很暧昧,叫大家都觉得她喜欢的是自己,可是她嘴里就是没有一句准话,远远地吊着人,总是想要挑一个最好的。
容玉虽好,身份却依仗的是长公主。若长公主过世,容玉也没有爵位,又只是幼子没有建功立业,并不算是阿妤最好的良缘。
那这如今,是长公主知道容玉爱慕阿妤了?
那也不至于上门吵闹吧?
见南阳侯夫人气得脸色通红之后又化作惨白,宁国公夫人眼里惊疑不定,林三太太却已经是幸灾乐祸了,阿妧犹豫了一下,扭着小身子从一旁端了热茶,怯生生走到南阳侯夫人的身边,两只小胖爪努力地捧起茶碗儿来,晃晃悠悠地小声说道,“太太别气,喝茶暖暖呀。”
她小小的一颗团子,软乎乎的,就算是昭容长公主看见了也没法儿从她的身上看到敌意,此刻南阳侯夫人摇摇欲坠,垂头看着仰着小脑袋的阿妧,动了动嘴角。
“拿走,我不喝。”她冷冷地说道。
阿妧见她不要,就老实地点头,捧着茶水靠在宁国公夫人的腿边。
她并无被拒绝的愤恨,也不见如下头阿芝那般的幸灾乐祸与阿静的事不关己,反而大眼睛里都是担心。昭容长公主看到,就在心中微微颔首,只觉这小姑娘十分懂事良善。
再一想到南阳侯府的那小妖精,昭容长公主简直被气得胃疼。
这可真是……
哪怕她儿子回来跟她说看上了一颗胖团子,也比说看上了个妖精强啊。
“十丫头把茶给我。”太夫人就淡淡地吩咐道。
阿妧既然已经不是南阳侯庶女,那南阳侯夫人这般呵斥排斥,总是令阿妧丢脸。
阿妧果然眼睛一亮,捧着茶碗踢踢踏踏地捧给太夫人,见她喝了,就立在一旁懂事得不得了。
“长公主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我这老婆子听得不大明白。”就算是明白容玉只怕说了什么,太夫人也得装不明白,不然这不是坐实了林家家风不正么。
太夫人心里恨极了,才全了阿妧的面子,将茶碗往一旁放了,见丫鬟急忙上前将空杯收了,摆摆手令丫鬟们都出去,这才勉强温声对昭容长公主说道,“林家的庶女不少,教养也一向是好的。若有哪个不好,长公主只管点出她的名姓,也不要叫她老实守礼的姐妹们蒙冤。”
“太夫人这话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我就说个明白,贵府里的阿妤,不是个好的。”
“她怎么了?”果然是阿妤,太夫人气得肺都要炸了,恨不能将这个不要脸的庶女吊起来抽,努力忍耐一番,方才勉强笑问道,“她冒犯了长公主?”
“若冒犯了我,看在与林家的交情,我断断不会这样恼怒。只是那小妖精生了一副妩媚的样儿,口齿伶俐,将我家阿玉糊弄得晕头转向的,这今日大清早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说要娶她做妻子。”
这不是开玩笑呢么?虽昭容长公主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在皇帝面前的信重都不及皇妹显荣长公主,可是两位长公主却一向姐妹情深,昭容长公主也不嫉妒妹妹,更何况她是唯一驻京的长公主,自然是宗亲贵女里的头一份儿。
她一向心高气傲,怎么能允许儿子娶一个微贱的庶女。
特别是这庶女的身上,流着南朝贵女的血。
一想到这些,昭容长公主显然都要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了,言语之间就又带了几分火星儿。
“长公主放心,林家不敢高攀。”
且太夫人也过了要拿庶出的女孩儿去联姻长公主府的时候了。
这要是叫阿妤嫁到长公主府上去,还不天崩地裂啊?
“不敢高攀?”昭容长公主就冷笑了两声。
然而她再自诩皇族高贵,也不好在世家勋贵的家中十分放肆,努力压制着火气,她修长的手一下子就拍在案上冷冷地说道,“太夫人说的好听,可若没有她挑唆妩媚,阿玉莫非会自己跑到我的面前来说要娶她,我不肯,就跪在我的面前说什么我几时应了这婚事他几时起身这样的话?太夫人,侯夫人,两位也是做母亲的,该明白我的心情。”
她眼眶一红,竟露出几分哀哀的软弱的神色,声音嘶哑地说道,“难道你们能看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心机深沉的丫头?”
若阿妤虽是庶女,不过心性良善,昭容长公主并不会这样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