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灵宣洛对纳木措的了解,那是个极爱面子的男人。鬼臾区的英雄帖发给澜沧神,而不是他那一族之首,他定然心中不悦,再给澜沧神激将,想必是火上浇油。那种状态下回转幕府,还怎忍得了隆象?纵然隆象不直接与他撕破脸皮,而是暗地打探他跑去澜沧江干啥,他也断不会有好声气,结果就是两人争执起来,被隆象摸清他已洞悉一切,于是下了毒手。
澜沧神很快就证实了他的猜测,自责道:“其实当时我若没拿英雄帖气他,事情或许没那么糟。后来我在勐泐见到他,问及当时的情况,回去后焕年果然只是向他打听为何要独自去澜沧江,是否有事需他出手相助。纳木措说没有事,却心不在焉地从袖笼里掉出那封英雄帖,焕年就猜中不少,又问他我是否说过他啥不中听的话。纳木措冷笑一声答,干过何勾当自己心里清楚,如此打探,莫非是做贼心虚?于是暴露了一切。”
第四百章 罪恶之墙之威胁
作为募须神族的一族之长,纳木措有他的沉稳,也有他的浮躁。遇到重大变故时,他本该冷静思考,沉着应对,却因未收一张英雄帖而乱了方寸,并因此为神族招致祸乱,他实在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据澜沧神讲述,那日从麒麟神殿回去后,他就在隆象面前露了馅。隆象是何人物?耍起手段连神鹰盟都要严加防范,更别提他简简单单的神族族长。反驳完隆象,他对已降至头顶的灾难无知无觉,衣袖一甩就气咻咻回了府邸。
澜沧神继续讲后面发生的事:“因为有那张英雄帖作证,纳木措对我的话是信了,却始终心情郁结,不知下一步该怎样走。他既想不清该如何处理隆象,又不知该前往中原还是勐泐,独坐房中左右为难。谁知那一夜后,他压根不必再发愁,因为隆象已帮他做出了决定。”
沙漠酷热,灵宣洛听到此处,却浑身汗毛倒竖,单等他讲述,隆象对募须神族人,到底用了怎样可怕的灭族手段。
澜沧神道:“纳木措被一堆烦事纠缠,彻夜难眠。然而三更过后,他忽然觉出四周静得诡异,定是有不寻常之事发生。以往夜半时分,会听到丛林里鸟兽的动静,近处也不时会有猫狗走动,那夜所有声响却都消失了。他正惊疑,就见寝殿门缝有烟雾飘入,他道声不好,知是有人偷袭,赶紧闭气。可烟雾瞬间变浓,他很快发现那并不是烟,而是云,飘进来后一团团凝结,固定住了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他奋力抗争,哪怕使出神术也没能逃脱,一陷入怪异的浓云,就如被套上枷锁,再也动弹不得。”
“是桑雅的怪云幻境!”灵宣洛轻声道,已听见心在一瓣瓣碎开。
澜沧神道:“此事今日说来,是你知我知,可那时的纳木措不知。眼看房中一切都被云雾遮蔽,就有两个人从云中走出来,一个是奸笑的隆象,另一个他看得险些五内俱焚,原来是他的女儿香丽,竟不知何时离开荷花棺,活了过来。”
灵宣洛不忍再听,止住澜沧神道:“前辈能否允许宣洛猜猜下面发生了什么?族长误将桑雅认作香丽,隆象也不说破。一是为报复这些年给困在金蚕蛊境的苦,二是用香丽威胁族长,逼他做违心之事。他故意透露当年如何假借蓝孔雀之死盗走还魂丹,如今既已制服所有募須神族人,就可肆无忌惮地唤醒郡主,将她劫为人质了。”
他的猜想如此准确,澜沧神顾不得喝茶,吃惊地瞪圆了一对绿眼。
灵宣洛无奈地叹道:“宣洛能够猜中,前辈切勿归结为聪明,只因南宫向成功混入轩辕山的誓师大典,用的是你交给纳木族长的那张英雄帖。以族长的胆气论,若非遭受到比要他性命更严重的威胁,又怎会老实地用神术更改受邀人名姓?而这世上唯一重过他生命的,无疑就是他的女儿了。”
后面的事,他是打从这点猜中的,澜沧神明白过来,也颇为难过,补充道:“话说回来,焕年识心术,就算要桑雅使心术,也能逼纳木措就范。不过用他女儿作要挟,可比让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背叛神族,要来得爽快得多。”
第四百零一章 罪恶之墙之毒手
化名隆象的南宫向在金蚕蛊境隐忍五百年,时时给纳木措骑在头上,终于找到最佳时机揭竿而起,带着桑雅,他唯一有用的武器,控制住整个募须神境,将与他朝夕相见的族人全推进了怪云幻境。
被控制的纳木措,误把桑雅当成他的女儿香丽,给逼着更改了英雄帖上的受邀人名姓,又写下那封措辞生硬的推荐函。南宫向再喊响为巫雀门复仇的口号,于是蓄谋已久的中原入侵计划,就水到渠成。
至于募須神族族人的结局,灵宣洛最不愿猜,却不幸被他猜中,就是给集体送上怪云形成的洁白帆船,以为是要走向美好的天堂,永生永世过无烦无忧的日子,实际却被天仪珠罪恶的珠光照耀,跨过了云锦大门。
天仪珠红墨一般的血气里,原来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募須神族百姓。几万民众,被灵宣洛与段箫从神山上救下,没死在鬼兵手里,却叫他们一直敬仰有加的隆象大人送进了鬼门关,而他们谈则色变的桑雅,正是帮凶。
顶在胸口的最后一点心气涣散开去,灵宣洛瘫软地伏在矮桌上,喃喃道:“难怪南宫向说他们在过好日子,日子比募须神境里好许多倍……我自己经历过云锦大门前的危机,就该想到他们是也去了那里……可还有什么用?还能救到谁?”边说泪水边向下打落,将一小撮黄沙结成了土。
此事真相骇人听闻,谁知道了心里也不能好受。澜沧神任他发泄,又沉沉叹道:“哎,五百年前,募須神族给达瓦央吉领着逃过神族大劫,却在五百年后灰飞烟灭,这场悲剧,也算是宿命。”
又是宿命!
再次听到这两个字,一种叛逆的愤怒,在灵宣洛内心油然而生。愤怒化作力量,唤回他的勇气,猛一捶桌子吼道:“什么宿命?根本罪就在我,在所有明知隆象有问题,却没及时查办他的人身上!从在师叔房外遇见他,他误导我闯入茶花谷,直到晚上诬陷我拿茶园里的事欺骗他人,我就不该放过他!那时若深入调查下去,必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可惜因为懦弱,我错过了最佳时机,我们都错过了最佳时机,才导致了后续一系列惨祸酿成,我该死!”
他那一捶比之前重多了,震得装滚水的壶翻下茶桌,倒在了沙地上。
澜沧神手一扬,让水壶重回桌面,垂着头道:“其实我的心中,又何尝没有自责?焕年的个性是想到做到,那日他察觉纳木措来见了我,晚上可能就会下毒手,我应该警觉,却是后知后觉,整整两日过去才想到情况可能不妙。”
灵宣洛艰难地抬头,泪眼已布满血丝,问道:“前辈赶去募須神族,见神族已毁,所以就直接去了勐泐寻段叔叔?”
澜沧神的绿眼,难得地流露恐惧,道:“实情不是这样。我一惊觉就匆忙赶往神族,进入神境后,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连鸡呀鸭呀狗什么的,都还在普通山民住的竹楼前转悠。可再往里走,情况就不对了。所有牲口、房屋、以及房屋里的器物都还在,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第四百零二章 罪恶之墙之灭族
讲起发现募須神族族人遇害的经过,澜沧神眼中满是恐惧。
“村子里啥都正常,就是不见了人,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我又跑向神殿。神殿连一砖一瓦都没被损毁,鸟语花香也依旧,唯一发生的变化,是杜鹃殿前一片花圃里的花,被人一朵不剩地采走,只剩下翻起的黑土。若换作平常,这也算不得是啥不对劲的地方。”
“一片花圃……”灵宣洛失神地重复,“前辈该不知那片花圃里种过什么,那里种过桑雅用血染红的杜鹃花,花中有她对往日的记忆。她一定是知道隆象要带她走了,所以悄悄采走那些花,放进了空落的心房里,那道隐秘的缝隙,帮她保留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哦?小子,你连这都知道……”话未说完就赶紧收住,澜沧神心知又失言了。灵宣洛对桑雅的爱之深切,连心都愿分一半与对方,对她的了解,自然深过世上任何人。
灵宣洛的人生,永远在匆忙中奔跑,没有片刻的喘息能让他驻足停留,回顾一下往昔,眼下也是如此。他凄然一笑道:“过去的早已过去,我怎可抓住昨天死死不放,而阻碍今天的前进?前辈请继续往下讲吧。”
澜沧神点点头,接着道:“无论哪一间殿阁,都是人去屋不空,我还是不愿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便打算走进供奉募須神的神殿。不过到得神殿门口,我发现旁边加盖了另一座殿堂,规模气势可不输供募須神的这座,且门楣上的匾额书的是‘帝神殿’。我好奇地走进去,见到昊鼎大帝鬼臾区的神像,便明白了纳木措的用意。正想拜一拜,却在帝神金像的脚边,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画了只蹩脚的乌龟,并写着我的名字。”
“哼哼,老贼倒是很有玩笑的心思,耍起了四方客栈的那一套。”灵宣洛曾听江南君讲述闯入天仪阁的整个经过,自然知晓那封放在客栈桌子上的信。
澜沧神道:“等拆开信看了,我泪流满面,不得不地对天承认,我这个弟弟不是人,千真万确就是个魔鬼!他对他谋害神族族人的卑劣勾当供认不讳,并告诉我纳木措拜访我的当夜,几万神族百姓就去了他构建的天堂,叫我再也不用操心。至于纳木措,还没到享受的时候,被他送去了勐泐,与段箫关在一起。”
“什么?那时他就已擒获了段叔叔?”灵宣洛惊问。
澜沧神死死按着桌沿道:“该算是擒获。段箫按照我指的路线,潜入电火雷珠弹制造场,以为计划成功,谁知其实是陷入了焕年所谓的‘捕鼠器’,给困在那片制造场里,既没法毁它,又再出不来。”
灵宣洛问:“南宫向抓他的目的是为除去他,却又为何一直留他性命,不痛下杀手?”
澜沧神道:“这就是焕年的狂妄之处。他自以为本领通天,走遍天下也无敌手,理他是谁,只要落入他手,又怎还有逃生的机会?不止段箫,纳木措与我皆是他的仇人,若三人都能给关进去一起杀之,岂不快哉?”
第四百零三章 罪恶之墙之骠国
听了澜沧神之言,灵宣洛冷笑,“我明白了,南宫向故意在帝神殿留书给你,就为让你得知实情后按耐不住,跑去云南找段叔叔和族长。这样一来,既可避免你真跑来中原,联合神鹰盟对付他,又能诱你中他在勐泐设下的圈套,可真是条一举两得的好计。”
澜沧神道:“哎,他的花花肠子,你都能看出来,我又何尝不知?可段箫与纳木措那老蠢货一同遇险,哪怕是明知山有虎,我也偏得向虎山行,又怎还能为粉碎他的预谋,弃那二人于不顾地跑来中原?并且如我对纳木措说的,中原能人辈出,有你,有江南子墨,还有妖王等人,少我一个还真坏不了事。”
灵宣洛始终沉浸在云南之乱里难以自拔,摆摆手道:“前辈切勿自谦,可否告诉宣洛,南宫向勾结的境外势力究竟来自何人?又有多厉害?”
澜沧神道:“当然可以,我正要说到这点上了。勐泐处于云南与他国的交界,直接与骠国接壤,那股子势力,正是来自骠国。他们为首是个叫羌熊的,生得五大三粗,膀阔腰圆,眉间还竖着一只天眼。羌熊手下有五万多号人马,个个都凶神恶煞,长得奇形怪状不似人。”
灵宣洛这下好奇了,问道:“那羌熊和他的手下,到底是人是妖还是魔?总得属于某个族系吧?”
话说到这儿,澜沧神再现谐谑的表情,道:“焕年自认本事足,也不算吹嘘,混迹云南千年,能纠集这样一些人物,也算没白过。你要我说清他们来自哪一族,我心里还真没谱,依那长相,我看就算是魔吧。魔族魇烈手下,不也有个坛主只长了一只独眼嘛。不过这些人多的法术没有,连眼睛都不好使,唯一有的就是腿脚快力气大,所以当年连我这只日行千里的麒麟闯进雷弹制造场,都险些落入他们的毒手。”
“腿脚快,力气大,眼睛却不好使……”灵宣洛口里默念,脑子却在回想曦穆彤于虚寒谷的战斗中,打败的那些石怪。
南宫向尚在魔域国为太子时,就学下变石头的法术,从而用进虚寒谷,处处设下石阵。那么那些骠国大汉,想必是他去骠国探路时,用心术控制当地百姓,再将他们变作石头精怪!
澜沧神不知虚寒谷战役是怎样打下来的,灵宣洛将石阵情况简要一说,他顿悟,拍着脑袋嚷道:“哦哦哦,原来如此!给小子你这样解释,就八九不离十了!看来赵焕年的魔爪不仅伸在云南与中原,可是连异国都去了。你知道吗?若要石头成精,得从石缝里灌注真正的生命。他变石头容易,因为有赵焕年的命可用,而要造出那些石精怪,就得抓大活人,弄得半死后往石头里塞……”
“果然如此……”
灵宣洛听得不寒而栗,看来南宫向的动作幅度,比他们过往想象的还要大出许多,竟连勐泐边境的边民都能残害,把他们化作石精为他所用!可凭他一人之力,绝不可能拉起如此大场面,骠国内存在与他合作之人,是毋庸置疑的。
第四百零四章 罪恶之墙之神血
澜沧神继续讲云南的战事。
“读完焕年的信,我虽怒得几乎吐血,头脑却反而冷静许多。回想蜀身毒道前那座空镇,不用问也知是和募須神族情况一样,人皆被南宫向劫走,只留下空镇慢慢死去。而那些人,当时我以为也给弄去云锦大门成了死鬼,现在经你一说,我才明白焕年不是无故杀人,他们大概就成了雷弹制造场里那些石精看守和打手里的成员,为他效命。”
灵宣洛问:“前辈就算赶去勐泐,也是单枪匹马,凭一己之力难以救出段叔叔与族长,你是否是联合了苍山里其他力量?”
一听就知他指的是昆明部落,澜沧神竖起大拇指赞道:“聪明!不夸你这联想能力都不行!昆明部落云南分部的新族长莫奇恭,行船至澜沧江时不幸落水,被我救过一命。当我知道他来自昆明部落,看样子又有未来挑大梁的潜质,便有心与他结交,成了忘年交的朋友。段箫要回云南重建故国的消息,就是我通过他透露给整个昆明部落的。”
灵宣洛刚到云南,就悄悄跟踪昆明部落的人,见识了莫奇恭斗札赖老的一幕,后二人又因耳江之死成为朋友,对这个哀牢族汉子还算熟悉。莫奇恭一心要追随段箫,知段小王爷在勐泐有难,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澜沧神去找他帮忙,是理所当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