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痄腮者,三五岁孩童都不多见,这病怎的来势汹汹,就落到了小莲女身上?
娃儿太小用不了药,除张大夫外,其他全说没救了,得赶紧给准备后事。宋员外与夫人蕊儿,连同五岁大的儿子宋子墨都不放弃,简直要跪下来磕头求张大夫,无论如何也得从鬼门关把莲女给拽回来。
张大夫也不想见孩子初来人世,一月都活不过去,于是绞尽脑汁琢磨,该怎样处方。
莲女实在幼小,为防旧病没好又添新患,哪种方子她也受不起。想来想去,唯一可试的是薄荷叶,清凉温和,药性极弱。宋员外听了还没答言,小子墨二话不说,就往石磨村后的东岭山跑。平日他与小伙伴去山上玩耍,见过背阳的悬崖壁上,生长不少薄荷叶。他身材瘦小攀爬灵活,扒着石缝就能钻过去采集。
大人们只道他去找薄荷叶,却不知是要上那样危险的地方。小子墨背着小背篓爬上悬崖,确实是采到了鲜嫩的草药,兴高采烈地为妹妹终于有救而欢呼,可转身就发觉上来容易下去难,他坐在悬崖的岩石缝隙间,找不到退回去的路了。
员外夫妇盼儿子拿草药回来,一直盼到掌灯时分也不见人,可是给急坏了,正要广散家丁出去寻找,儿子却一瘸一拐走进府门,浑身上下都是血痕。在他后面,跟着村里唯一的猎户古大爷,一进门就一个劲儿埋怨宋员外,怨他光顾着女儿不看好儿子,那么小的孩子爬上悬崖,不摔死也得叫野兽给拖了去。
宋员外自责,蕊儿更哭成泪人,老天保佑,好歹有古大爷出手相救,保子墨平安无事,他们是后怕不已。
等那阵乱过去,张大夫安排两个丫鬟把子墨采的薄荷叶清洗干净,熬成汤药给莲女服下,未出两个时辰,她的热度竟就有所减退,小手小脚也能活动了。
于是接下来一连三晚,宋遥两口子衣不解带,时刻守在女儿摇篮边,一定要看着她好起来。张大夫也索性没走,东厢里找间厢房住下,是随叫随到。
就这样,在家人的关怀与照顾下,宋莲女不仅痄腮痊愈,还活到了满月。不仅活到了满月,还一晃就三岁了。
三岁的她,喜欢干的事十只手指都数不尽。每到周四下午,爹爹最有空闲,就会把她顶在肩上,带去吴兴镇上的酒馆喝老酒。
爹是要一边喝酒,一边与帮乡绅天南海北地吹牛,她就给放在酒馆柜台上,与掌柜和小二们玩耍。
小姑娘圆圆的小脸粉扑扑,眼儿大大似杏仁,樱桃般的小嘴嘟起来迷死人,无论哭笑都那样好看,就犹如杨柳青上走下来个年娃娃。
每到这时,街上走的店里坐的,管他男女老少都爱围过来瞧稀罕--老宋家出了绝世大美人,从小就是这么块好胚子,将来长大了,还不得赛过西施貂蝉?
第四百三十三章 完美人生之欢乐
宋莲女年仅三岁,就出落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可真是给宋家挣了大光。只要出门,宋遥就爱带上她到处炫耀,让人瞧瞧自己的女儿有多可爱。
初时见到人多,小莲女羞答答直往爹爹怀里躲。日子一长就习惯了,爹坐着与叔叔伯伯们喝酒,她就在酒馆柜台上大嚼冬瓜糖和五香豆。理别人怎么逗她?不用冬瓜糖把小肚皮撑圆了,这每周都盼的周四就算没过好。
除去一到周一,就掰指头数几日后能给爹带去镇上玩耍,莲女还爱看哥哥读书。她才三岁,哪懂读书用来干啥?但每当哥哥读书,就会有伴读的侍童在一旁为他磨墨。
莲女躲在窗下,磨墨的侍童走开,就是她偷溜过去的时刻。哥哥读书专心,盯着纸上一列列小黑蚂蚁一丝不苟,她正好把小手伸进砚台里,拖出来时手掌变成乌黑,再两只手拍拍,然后背去身后,唤子墨道:“哥哥,你过来,莲女有话对你说。”
子墨是一见妹妹就高兴得笑,扭头瞧她一本正经地望自己,赶紧凑过头去听她要说什么。莲女鼓起腮帮子,嘟着小红嘴悄声道:“莲女爱哥哥!”乐得子墨刚要抱她来亲,就不防有两只软乎乎的小手,“啪啪”两下巴在脸上,顿时两颊湿乎乎的,赶紧伸手抹,竟是砚台里的墨水全到了脸上。
侍童正好回来,一瞧这情景笑得要满地打滚。给妹妹捉弄,子墨心里也笑开花,却佯装生气,扔了书嚷一声“娘,你看妹妹又欺负我!”便起身去追。
于是乎,莲女不用哀求哥哥陪自己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他主动就追了上来,还带着个大黑脸。
这一下,妹妹咯咯笑着满花园跑,花脸哥哥假装凶巴巴在后面追,惹得丫鬟奴仆们捧腹大笑,宋夫人跑出来看了也忍俊不住,连嚷“两个小祖宗都快给我停住……”
打那之后,莲女对用墨汁涂花哥哥的脸,热情始终不减。子墨早对她有防备,却总假装没发现,直到被作弄成功才追出去。这恶作剧的时光,就成了两兄妹间最欢乐的时光。
这是莲女在宋家成长的另一爱,不过欢乐时光可不仅限于此。最令她依恋的,是娘亲蕊儿带她走过一片金色麦田,去往住在石磨村西头的外婆家走亲戚的日子。
娘怕她走路太累,会一直抱着她。可她心疼娘,见娘肩上挂着包袱,里面装给外婆的礼物,还得抱自己,便借口想采小野花,求娘放她下来。
穿绣花鞋的小脚一沾地,她就撒着欢儿向前跑,真开始寻找小野花。娘在后面追赶,不停喊让她慢点,千万别摔跤。
麦田边,各色野花不少,蓝色点地梅与黄色雏菊是随处可见。但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只在搜寻一种紫色小花,虽叫不上名,却似天生就知它的存在,一定要把它寻出来。
终于,紫色小花就在前方,她恨不得要长翅膀飞过去。蕊儿见她越跑越快,赶紧紧跟上前,她却已停下来,宝贝似地紧攥那束紫花,用小嘴吹吹,高兴地摇晃道:“娘亲,花花!花花,娘亲!”
蕊儿一把揽她入怀道:“莲女采的花花好漂亮,娘给莲女戴在头上好吗?”
她却摇头,“不要不要,莲女不要!”
蕊儿惊讶地问:“你把花花采下来,不是为戴在头上美美的吗?”
她把小脸贴上娘的脸蛋,蹭来蹭去道:“莲女要把花花送给娘亲,娘亲戴上花花,就更美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完美人生之烦恼
日子过得真快,给爹宠,给娘疼,又给哥哥捧在手心的宋莲女,转眼就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她,出落得如东岭山上的芙蓉花,乍叫人见了,会以为是从画上走下来一个玉人儿,寻常人家里,又怎生得出这样的天仙?
这时宋遥可不敢再带着她到处走动,生怕叫那心怀不轨的看了去,反要害他心头肉似的闺女。
哥哥子墨刚满十八,已投卷成功,得了当朝最有名望的学者,鹤音书院的钱锴老先生举荐,等到开春就要去州里参加解试。
整个石磨村的人都清楚,宋员外是一辈子行的善多,积下福德无限,所以不仅女儿生得美,儿子也仪表堂堂,才华出众,小小年纪就满腹经纶,四书五经论起来,连科场老生都不是对手。
所以说,解试算个啥?他可是要连级跳,一直跳到进京赶考,最后殿试中状元的!
莲女自十三岁生日过完,就给爹关在家里,再不允许在村里或镇上走动。突然成了笼中鸟,她怎能不气闷?心想做女子真不好,人若有来生,她定要改做男儿,如哥哥般走出石磨村这巴掌大的小地方,去往京城见大世面!
子墨心疼妹妹,见自打出门少了,她就终日愁眉不展,全没了过往的欢声笑语,心里难过得慌。
一日,宋遥与帐房先生一起,去田上找佃农们收租子,估计不到日头落山回不来,母亲又与丫鬟们忙着张罗冬至的节庆之物,他便悄悄溜进妹妹的房,提议她换身男装,随他出去走走。
一连数日只在自家花园转悠,莲女早已烦闷难当,哥哥这样一提,就激动得险些扑上去亲他一口。可想想爹说自己即将成年,女儿家要懂得矜持,便只高兴得拍手,赶紧找来小厮惯着的蓝布袄换上,戴好棉毡帽,又要往小脸上贴胡须。
子墨笑得直不起腰,指着她道:“就你这个头儿,不过小小侍童一名,怎就长得出须?你要贴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告诉别人你是女扮男装吗?”
莲女回过神,连夸哥哥机灵,赶忙拉低毡帽盖脸,缩手缩脚跟子墨出了门。
兄妹俩一走就走到了镇上,吴兴镇的繁华一如往昔,莲女却再找不出以往的好心情。对她来说,时间越往后过,她就越不可能再出来,那么这副惹人惊羡的容貌,不反成了负累?
妹妹出来了也愁眉不展,子墨知她为何忧心,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正在踌躇,就望见了爹常去的那家酒馆,叫多福楼,推推她道:“妹妹,时至年底,街上采买年货的人增多,明年开春又要举行常科,所以多福楼出了不少招揽生意的新招数,你有无兴趣一瞧?”
听说能瞧新鲜事,莲女低落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地点头道:“不知是啥新招数?妹妹当然有心探个究竟!”
她眉头松开,子墨也松口气,赶紧答:“是这样,咱这儿离州里解试地点不远,最近有好些个读书人前来投亲靠友,明年开考时也好就近,这家酒馆就弄了个文期酒会。每次酒会要出了没人对得上的难句子,就给挂起来悬赏,对出之人酒食费用全免。你别说,这招还真灵,多福楼由以往的乡绅聚会场所,就变了今日的以文会友之处。”
第四百三十五章 完美人生之难句
莲女打扮成俊俏小厮,随哥哥再来镇上,又见到了小时候,爹爹常带她来的酒馆多福楼。景物如旧,人却再比不得昔年,她不禁伤怀,体会到了成长的烦恼。
哥哥子墨善解人意,知那酒馆老板会做生意,懂得因时而变地招揽食客,眼见科考在即,就推出了文期酒会。妹妹年纪虽小,却因聪颖过人,随自己读书几年,《诗经》《楚辞》读得是朗朗上口,对于陈子良、卢思亮等人的诗篇也多有涉猎,若以文论,堪称女中豪杰。故她受此诱惑,必不会再为给爹爹禁足之事感伤。
哥哥对妹妹了解甚深,果然拿捏准确,莲女听得兴奋,拔腿就往酒馆里走,想看看堂中挂有何种难句,她是否能对得出来,却被子墨拉住,笑盈盈指指身后,示意她得继续跟着自己。
莲女知道莽撞了,脸儿一红,忙遵哥哥的意思向后退,由他引着走进去。
当年坐在柜台上大嚼冬瓜糖的小女娃儿,如今已长成玉塑一般的美人,还是个男装小厮打扮,原来的老板小二们自然认不出来,可宋员外的公子是经常见,赶紧殷勤备至地过来张罗。
子墨领莲女来到窗前一张桌子旁,指指下首的条凳道:“咱二人出来随意逛个街,你无须那样拘谨,就与我一起坐了吧。”
莲女一双美目,只顾滴溜溜满堂扫视,看那难句挂在哪儿,怎听得见哥哥说话?
宋员外一家为人厚道,厚道得仆人都不懂礼了,小二瞧得撇嘴,但等看清那小厮容貌,顿时吐出来的舌头就缩不回去,口水都要淌下来,心道这一家子从上到下男才女貌,怎的找个下人都俊得不似凡胎?
子墨掩唇轻笑,又不敢说破,只好由得莲女到处瞅,自己向小二吩咐吃食。小二记下单子唱个诺,点头哈腰去准备,他这才拉过莲女道:“好啦,与你说个事就这般认真,万一露陷,岂不是要难堪?”
莲女小嘴一撅,赌气道:“妹妹乡野村姑,粗浅鄙陋,哥哥诗书文章贯斗牛,是见过大世面的,所以我才是小厮跟着你嘛!又有谁会和个下人计较?”
她一生气子墨就慌神,忙赔笑道:“哎呀我的好妹妹,出来时咱不就说好了,得这样装扮掩人耳目吗?若非如此,我岂敢擅自违逆爹爹的意思,带你上街见人?所以演戏演全套,为兄不得已得罪,等下多买两个糖人向你赔罪好不?”
听说有糖人吃,莲女又笑了,不过转眼就秀眉紧蹙,问道:“咦,哥哥,你不是说有文期酒会吗?怎的酒馆此时如此安静?那些青年文士呢?”边说边又张望。
见她又来,子墨赶紧拉她坐下道:“都说是文期,便是有规定时间的,哪能随时举行,咱一来就遇上?说实话,酒会时人多眼杂,我可不敢与你同来,万一出事,爹爹责罚事小,害了妹妹我这辈子就没法过了……”
莲女一听小脸一横,又想发火,眼光扫上桌角,却再挪不开,嘴里也停了抱怨,轻轻念道:“三月长晴观庐瀑,五老借天罩飞流。”
话题饶开,子墨求之不得,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张贴在桌角的字条,正是上次文期酒会留下的难句,说来自隔壁宁江府的宁羽风公子,至今还未有人能对上。”
第四百三十六章 完美人生之嘲笑
论容貌,宋莲女生得是瑶池无二,紫府无双,何止寻不出山村少女的俗气,哪怕去长安城里走一遭,也难找见这等冰清玉润的人物。
不过常人不知,女子若具惊世之美,定得内外双兼,意即既有容貌又有气质,气质则来自修养,为后天形成。宋子墨十八岁不到就阅遍天下好文章,宋莲女耳染目睹,竟将那些知识一样不落地照单全收,故宋府不止出了个才子,其实还躲着个才女。
贴在食桌一角的字条,正是莲女左顾右盼寻找的难句。一给子墨说穿,刚才的不快就全抛去脑后,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妹妹绽露笑容固然可喜,可她是看着诗句发笑,子墨又大为奇怪,问道:“莲女,此诗句工整流畅,并无不妥之处,怎就那样不能入你眼?”
莲女止住笑,正色道:“我笑的可不是那位宁公子,而是你们这些马上就要应考的文士,如此无才,又拿什么来出类拔萃,胜人一筹?”
“你……照你的话看,你是有解,才敢胸有成竹地嘲笑我等?”子墨年少气盛,这种挑衅言辞,哪怕是出自妹妹之口,也极为不悦,玉面就沉了下去。
莲女欺负子墨惯了,这哥哥仿佛生来就得让着她,又哪会为他的气所动?继续大模大样道:“哥哥,假如今日我不仅解出这诗,还对得上来,你是否能答应我件事?”
嘲笑人不说,还要讲条件,子墨气不打一处来,轮到他腮帮子鼓鼓,眼望窗外不说话了。
从小到大,哥哥何曾拿冷脸对她?如今两人单独上街,竟学会不理人了,莲女委屈得鼻子一酸,张嘴就要哭。
子墨这下是彻底给她制服,承认这妹妹永远只能宠不能惹,否则就得自食其果。她要真像在家里那样张嘴大哭,丢了形象不说,女子身份也会暴露无疑,到时可别真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