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愠怒表情以闪电之速撤下,疼爱的笑又挂回嘴角,子墨捉住莲女的小手连声道:“好好好,你快说,不管你求什么哥哥都许你,只要你别哭!”
莲女哪真会在酒馆里放声大哭?就知做做动作,子墨定即刻服软,一试还真灵,于是裂开嘴乐呵呵笑了。
得知上当,子墨也再恼不起来,笑眯眯等她说要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双颊就飞上红霞,她顿了顿才道:“我的条件是,若能对出此诗的下两句,下次再开文期酒会,你就得带我来,让我见那位宁公子真容!”
“什!么!”
不闻则已,一闻子墨蹦得老高,膝盖正好磕上食桌边沿,疼得是龇牙咧嘴。
这反应就是不答应,莲女又来了气,怒道:“才刚说好我不管求啥都许,怎一眨眼就出尔反尔?”
子墨急得冒汗,顾不得揉腿便坐回去道:“莲女,文期酒会人多复杂,你定然来不得!此事莫说爹爹不许,就算他许,我也断不敢为!”
“哼,宋子墨,你自持是男儿就瞧不起我女子,今日你若要食言,就莫再跟着我,本小姐心情不好,要独自去走着散心!”刁蛮的莲女说完离开条凳,头也不回就向酒馆外走。
第四百三十七章 完美人生之错觉
宋莲女从小到大被家人捧在手心里,连米粒大的委屈都没受过一点,所以虽仅是员外之女,那小姐脾气一上来,可犹如夏日风暴,谁也降她不住。
多福楼位于正街显眼处,南来北往之人全都能往这边瞅,兄妹二人真闹将起来,还不得叫人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热闹?更别说她一个人在街上晃悠,再大大咧咧跑回宋府。
子墨吓得一颗心要裂开,一把拽住她衣袖,拖她回条凳坐下,压低声带着哭腔道:“行行行我的活祖宗,我答应你,我啥都答应你,你就别闹了!下次酒会在三日之后,我一定带你来,但你得指天发誓,只许站在我身边充当伴僮,绝不会插嘴,这总能答应吧?”
莲女心愿达成,心满意足,芙蓉花似的面容娇中带喜,凑到子墨鼻尖前道:“哥哥可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一言为定!”
一位素未谋面的宁羽风宁公子,何以对妹妹有如此大吸引力,不惜与她兄长当街翻脸?子墨哭笑不得,嘴里嫌道:“起开起开,刚才是谁凶神一般对我,现在又面善善如何仙姑了!”却舍不得推开她。
莲女得意地一扬眉黛道:“不过是件小事,哥哥却左推右搡将小事化大,还反过来数落妹妹?”
好个霸道的小丫头,横竖理都与她站一边,不该答应的,子墨已给她逼着应承,无谓再与她拌嘴,便道:“好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行吧?你不说能解这诗吗?倒是解来听听?”
兜个大圈,总算言归正传,莲女搓搓秀巧的鼻头道:“这首诗表面看似不难,实际却把你们难住,只因暗藏几道玄机,你们找不出能一并应对的句子。”
子墨笑道:“看来玄机绝非玄机,连你个小丫头都能一眼拆穿,那位宁公子知道了,恐怕得懊恼得哭出来。”
莲女鼻子一哼道:“宁公子哪有你以为的那样小器?有人与他旗鼓相当,一争高下,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话一出口,二人皆愣了,子墨愕然问:“妹妹,怎的听上去,你似与那位宁公子极熟?”
莲女也不知所以,茫然中带着慌乱,摆手道:“哥哥此言差矣,我在世上活过区区十三年,哪天不是在爹娘与你的眼皮下度过?又何曾去过什么宁江府?”
她这话无半字虚言,子墨没法怀疑,唯有点头道:“是我想岔了,妹妹最远也就到过这吴兴镇,当然不会与宁江府的人相识,咱们还是就诗论诗吧。”
一句无心之语,不仅惹得哥哥吃惊,在莲女内心也掀起不小波澜。婴孩时期的事,她一概不记得,然而长大后,总觉自己对这世界很熟,没去过的地方提起来,那儿有什么她都能想出个轮廓。然而唯一陌生之处,却是出生和成长的家乡石磨村。
这种可怕的错觉时常纠缠她,吓得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对家人却不敢透露半点。
如今宁羽风之名,虽并非那样熟悉,可若去掉“宁”姓,“羽风”二字就如道惊雷响在她头顶,让她魂不附体。所以毫无由来地,她就要求哥哥带她见他,无论有多困难,这位江宁府的宁公子,她也非见不可。
第四百三十八章 完美人生之刁难
酒馆里小二手脚麻利,等宋氏兄妹吵完争完又发完呆,点好的酒菜就全端了上来。然而美食当前,却没人起筷,子墨专等莲女解那两句诗。
望着桌角字条,莲女摇头晃脑道:“此诗以数字打头,以至应战者很容易往数字上想,于是走入误区,怎么都寻不出可与‘三’和‘五’对应的诗句。照我看,你们把简单的内容理解得过于复杂,是自己难倒了自己。作诗之人的高明之处在于,用区区十字以作诗的时间、地点为铺垫,看似述景,实则在强调观景的心情,希望懂他意者能解出他当时的愉悦,并用自己曾对美景的深刻感受作为回应。二者唯有情感相容,句子才算真正对上。”
“啊?真就这样简单?宁公子不过是用两句诗询问大家,他们都去过哪儿,感受如何?”子墨听得咋舌,脑子有点晕晕的。
莲女敏锐的目光一闪,道:“哥哥若还是不信,我便细加分析一番,或者你就能明白了。”
子墨将信将疑,如对同窗般对她拱手道:“为兄愿闻其详。”
莲女道:“咱们先说时间,你们定会单纯将其理解为阳春三月。其实不然,宁公子实际指三月的某一个清晨,即刚刚晨曦初露时。”
子墨一愣,问:“哦?这‘晨曦初露’,你是由何处解出来的?”
莲女答:“当然是‘五老借天罩飞流了’。由此咱得说上地点,从字面意解,谁都能猜出宁公子是在庐山。然而庐山有一山峰,叫五老峰,正是这‘五老’所指,可不是说有五位老人去借天。五老峰上观日出,乃庐山一道盛景,去者皆不能错过,宁公子当然也不例外!”
“原来妹妹是通过深入联想五老峰那个地方,以及人一般会在何时登峰,由此度出诗境,可是真聪明!”子墨不得不赞。
莲女还没说完,又道:“哥哥定然还有疑问,迟早会问出来,莲女不如先行解答。”
好个丫头,竟懂先声夺人!子墨哪怕再饱读诗书,也斗不过这精灵古怪的妹妹,便幽默地施礼道:“先生但说无妨,小生愿闻其详!”
哥哥如此客气,满足了莲女的小虚荣,嘻嘻笑道:“哥哥将继续问我,宁公子心情之愉悦的'心情',是从哪儿读出来的,对不?”
这正是子墨最想知道的问题,可还没得到答案,莲女若故意卖关子不说,他定会忍不住追问。这一次,可不又给她拿捏准了?
莲女道:“三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山中自然是草木知春,芳菲竞盛。人在这时登山远眺,用山中清气一改胸中浊气,又岂会不神清气爽?然而三月又是细雨纷飞时,难遇长晴之日,宁公子去一趟庐山未遇寒雨,能在阳光下饱览山色,是何其幸哉?”
子墨对她的话品味一番,似赞成,又似有异议,反问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宁公子一观庐山时若这般幸运,还真得拥有好心情。然而为兄偏要说他其实是借景伤怀,抒发胸中郁闷,你又能奈我何?”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完美人生之对诗
莲女对宁公子留下的难句作出分析,子墨其实已被折服,却还要故意刁难,只因认定她小脑瓜里想的,定不止那一点,故要给她把话全套出来。
他的异议,听似强词夺理,却又反驳有理,莲女本该生气,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垂下头道:“我认为他心情舒爽,是从‘晴’字推敲。‘晴’与‘情’同音,心情晴朗,可不是好?所以能将日出时绽放万缕霞光,霞光掩映云霄,并盘绕于九天而下的飞瀑的壮观景象,描绘得那样生动磅礴。试问心情郁闷之人,如何能这般挥发豪气?”
纵然年轻,子墨也知,莲女能把他人的诗解到这个程度,直比自己亲书还思路清晰,又怎能仅解释为“聪慧”?
他审视地望她,可她一直低着头不敢迎接他的目光,忽然间就成了低眉顺眼的小女子。
子墨笑道:“妹妹领悟力之强,连男子都不及,为兄心服口服,甘拜下风。只是如请妹妹来对,这下两句又会是什么?”
莲女这才抬头,脸蛋已红粉菲菲,子墨看得更加起疑,但不打扰她,静等她吟诵。
或者她早有成句在心,却不着急表现,反而推搪道:“刚才莲女已说得明白,应对此诗的诀窍在于达意,应战者必得已畅游天下,对江山美景由感而发,才可与那位宁公子情感相通,达到他的要求。我一乡下女子,犹如井底之蛙,怎配与省城的大人物对诗?”
等了半天,等来她假借自谦的推脱,子墨不觉气馁,反驳道:“妹妹貌若天仙,才华又不输班昭苏慧,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再者此处没有外人,就算对得不好也仅我二人听到,你还怕为兄向外宣扬吗?”
看来哥哥不听到下两句决不罢休,莲女无奈,只好抿起朱唇细细一想,道:“也罢,我走来走去,就没走出过一村一镇,咱石磨村有金色麦田,每到春秋两季,景色怕都不输大江南北其他处,不如就以那麦田为参照,哥哥认为可好?”
子墨拍手笑道:“甚好甚好,妹妹请说,为兄洗耳恭听!”
莲女再无骄横之气,想拂衣袖以添雅兴,却发觉小厮衣衫是包口,只好作罢,道:“临秋润雨洗碧山,东岭凭风焕金波。”
“临秋对三月,润雨对长晴,碧山对庐瀑,是上句。五老为峰,东岭为石磨村后山,可从山顶眺望麦田。宁公子说借天,你便凭风。凭风作甚?吹尽麦田的翠绿,让它于秋日焕发出金色,犹如金色波浪在秋风中起伏,又与罩飞流相呼应……”
子墨喃喃自语,不再请妹妹分析,而是逐句照自己的理解作出批注,然后沉吟不语。
莲女对出诗句,反而显得格外紧张,慧目死盯哥哥的脸,不知他为何忽陷沉默。
“有了!”片刻过后,子墨猛一击桌子,兴奋地大喊,惊得一众食客向这边张望,不知发生何事。
“哥哥,你何时变得这样毛躁?若叫爹娘见到不罚你才怪!”莲女按住他嗔道。
子墨不理他人的目光,只顾自己傻笑道:“对上啦,我妹妹与那位宁公子,还真是对上啦!”
第四百四十章 完美人生之忧愁
年满十三的宋莲女,已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少女,无论容颜还是气质,皆属天上人间罕有,以至宋遥再也不敢放她出去抛头露面。
第一次偷偷假扮小厮,成功给哥哥带出去玩耍,回来后家中风平浪静,没人察觉此事,莲女高兴,子墨也放了心。转眼三日过,他如约要再带莲女赴多福楼的文期酒会,这次却不再顺利。
先说莲女,其实等待的三天里,没睡过一个好觉。只要闭眼,那位宁羽风的形象就在眼前晃悠。
不知为何,他穿的是血一般的红衣。虽容貌俊俏,眉目间却透露妖媚。他面若鹅卵,五官明艳,两腮却挂病态的绯红。她喜欢看他两道卧蚕浓眉下,一对含情脉脉的眼睛,还有两瓣玫瑰含雪的朱唇,唇角始终挂笑,却又隐现飘浮的虚弱。
然而睁眼,影像幻灭,一切便回归现实。她满眼所见,只剩下闺房里的绣屏,焚烧檀香的宝蟾香炉,以及床边罩双蝶纱罩的座灯等一尘不变之物。
莫非从今往后,就要被锁在这枯燥的房中,直到爹娘选户好人家把她嫁出去,然后在婆家终了平凡一生?推开纱窗遥望蓝天,她心中是浓浓的不甘。
走出闺房,顺抄手游廊绕过正房,就能踏上花园里的碎石甬路。沿甬路走出四柱垂花门,便可到正厅。如果无人阻拦,她能一直走向宅门。
她试过几次,然而通常未过垂花门,就已有人来劝阻:“小姐,前厅人来人往,甚是嘈杂,不如回后厢清净……”
一边是素未谋面,却时常能梦见其样貌的宁羽风,一边是对未来的忧虑,倚在合窗下,莲女愁眉不展,就听有人轻敲房门,不等回头,子墨欢快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妹妹,你可已准备出发了?”
“呀!咱们这就走吗?”
毕竟只有十三岁的年纪,若真被感兴趣的事吸引,再大的烦恼也转瞬即散。莲女推哥哥出去,三下五除二地换好小厮衣衫,再压低毡帽沿,二人便又如上次那般,绕过低矮的耳房,溜到置放杂物的后院,打算从侧门离开。
不过大概是上次一下把好运气全用完了,子墨的手还没碰到门栓,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
“糟了,是爹和护院老周!”他低声惊呼,拉着莲女就躲去一棵老槐树后,等突突心跳稍平,才从树后探出半边脑袋。
果然是宋遥,今天他不去田上收租,并且看一身随意的装束,估计连门都没打算出,只带着个五大三粗,怀里抱把大刀的汉子,指着那扇剥漆小门道:“昨天我说的就是这扇门,许多年未曾修缮,门轴都不好使了,门锁也不灵光,倘若有歹人时一脚都能给踹开。你看是不是加固一下,顺便换把扎实的大锁?”
护院老周上前查看一番,自责道:“老爷所言甚是,也是小的平日里疏忽,这样大隐患都没查出来,还得老爷亲自过问!”
宋遥大度一笑道:“不妨事,兄弟们把这家宅看护得甚好,耳房多堆放杂物,并没住下人,又有谁会天天惦记?等下你张罗张罗,看今晚就给他都换齐咯。”
老周领命,宋遥便又与他去了前面。
等他们走远,子墨急得又是搓手又是跺脚,莲女不知所为何事,吓得使劲问怎么了。
子墨怪道:“哎呀妹妹,你这聪明得连天都难不住的人,怎一泛起傻就这般懵懂?现在老周没换锁,咱们还出得去,可等晚上回来,新门新锁那样牢固,莫不成要翻墙?”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完美人生之酒会
以为诸事顺利,谁知偏就在文期酒会这天,家里后院的侧门要加固换锁。子墨傻了眼,犹豫还能否带莲女走,如若出去了进不来,给爹娘发现他与妹妹间的秘密,可不得给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