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从他鼻梁上跳下来,竖起小身子,仿佛一个小人儿似的站在冰床上,点头道:“不错,小公子,是灵儿在说话!”
“你……原来你会说话!”水铃儿惊中带喜。
它摇晃着肥胖的虫身,感慨道:“灵儿是会说话,可是一生只能说一次,就是在死前,有唯一一次机会,把这辈子最想说的,都说出来。”
“什么?死前?灵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喜悦,瞬间转成了震惊。(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人虫合一(二)
灵儿一向快乐无忧,此时一对大大的虫眼,却罕见地覆上一层忧郁,望着水铃儿道:“小公子,灵儿和竹叶灵童一样,也是由竹树精幻化出来的精灵。只不过竹叶精灵来自竹叶,而我们竹涕虫,是由竹树体内的汁液凝聚而成,带有竹树精生命形成过程中的精华。我们竹涕虫感激上天赐予的生命,热爱这个世界,珍惜每一天,以及眼睛所能见到的一切,所以我们愿意与其他任何形式的生灵成为朋友。”
“竹涕虫……来自……竹树精的生命精华……”水铃儿喃喃地重复。
“如小公子所见,灵儿可以读心,可并不是每一只竹涕虫都具备读心能力。灵儿其实是稽洛山中,竹涕虫之,拥有比其他虫虫更高的灵力。”
“原来是这样……”水铃儿虚弱地点头。
灵儿继续说道:“与小公子相遇,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月竹仙曾经说过,人也好,仙也好,来这世上走一遭,均是承担使命的,使命完成,自然就该离开了。其实,我们精灵也是一样。”
“灵儿,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失去的亲人已经够多了,你不能也这样残忍地离我而去!”绝望中,他几乎忘却了身上灭天咒的伤痛,伸手就要去抓灵儿,可它却往旁边一闪,躲了开去。
“小公子,灵儿已在稽洛山中活过百年,和你成为朋友,是这百年来最令我开心的事情。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为你而生的,在关键时刻,我将与你合为一体。”
水铃儿更加迷茫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水的缘故,双眼愈矇眬,“我一定是在梦里,是枯朽伯伯又要见我吗?”
灵儿摇头,“你不在梦里,可是,我若不尽早吐出神元,助你练成悬悲诀以逼出灭天咒流火,你必会走火入魔,成为废人!”
“不,绝不可以,我绝不会用你的生命来换取我修行的成功!”他说得毅然决然。
猛然间,他想起枯朽提过的悬悲诀练成之难,如果他的成功,意味着灵儿的死亡,那么这层禅功何止是难,只怕根本就无法再进行下去。
“难道这就是伯伯说的,我少年轻狂,不知‘难’字怎写吗?如果此层禅功要用你的生命作为交换,我宁愿不练,死都不练!灵儿你快走,我不想见到你!”他死死将头埋进双臂,再不看他。
灵儿绿绿的小脸似在微笑,“小公子,你不必如此悲伤,灵儿今日将神元给你,竹涕虫的身体是死了,可是却已与你合为一体,从此时时相伴,再不分离,这个生命的结局,是灵儿梦寐以求的,今后无论小公子遭遇怎样的险境,面对怎样的挑战,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水铃儿想抬手赶它走,可全身上下已找不出一点气力。
灵儿道:“你不要再抗拒了,这是天意。获得我的神元,你就得到了读心的本领,这是悬悲诀的本质,一旦获得,流火之毒便可驱除,小公子,你就接受吧。”
说罢不等水铃儿回答,它便用一双大大的虫眼,死盯向他。未几,一粒细小的、带着白色光雾的圆珠从它眉间缓缓浮出,然后飞向水铃儿眉间,瞬间就没了进去。
“灵儿不要……求求你……”他疯狂地想阻止,可是自己的身体,仿佛已变成一张白纸,在半空飘飘渺渺地飘落,任何反抗,都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待灵儿神元进入他的眉心,他就觉得胸口似在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猛力撕扯,低头看去,那团黑气已燃成一团赤红的火焰,在肋骨间左冲右撞,想要突破出来。
他拼尽全力,竖起双指戳向前胸,两只手指直插入胸膛,痛得他一声惨叫,而黑血喷涌处,那团火焰终于冲出他的身体,落在冰床上,被玄冰洞的森冷包围后瞬间熄灭。他头一沉,再次失去了知觉。(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仙人亦醉
归来殿里,曦穆彤斜倚着刻有《归来词》的影壁,面向门外青山,眼中流露无限凄楚。
“归兮来兮,再非我人……再非我人……先生,梨花坳七天,恍如一世已过。自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做不回,曾经的仙曦穆彤……我该如何,将进入梨花坳之前的自己,找回来?”
这时一个竹叶灵童出现在门口,手上捧着一瓮仙人醉。
“姑姑,这是……您要的酒……”竹叶灵童犹豫着,捧酒瓮的手向前伸伸,又缩了回去。
“你放下,出去吧。”她眼睑低垂,一脸淡漠地命令道。
“是—”
竹叶灵童无奈地走过来,把酒放在她身边,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师傅,《归来词》是你大醉时所写,徒儿已孤独地念诵几百年,可是不是只有喝得和你一样醉,才能笑着读一次?”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酒坛,胡乱对着嘴灌了一口,却惊觉与梨花酿相比,仙人醉竟这般苦涩。
“百年了,百年来我第一次这么放肆的喝酒。既然不让我哭,就让我醉,醉死,便再也不会伤心,也就不会想哭了……”
一口接一口,渐渐地,她已醉眼矇眬。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葫芦形状的翡翠小瓶,举到眼前摇晃,瓶上写着三个字,“冰梨膏”。这是梨花坳里,羽风悄悄塞进她袖筒,为她治漠北狐毒的药膏。
她将药瓶握在手里,细细端详,又突然手一甩,狠狠向地上砸去,“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给我走!我只希望,从来没遇见过你……”
“师祖姑姑!”
归来殿门口,出现了水铃儿那张惊诧万分的脸。他愕然看着醉过去的曦穆彤,显得手足无措。
自第一天来到稽洛山起,师祖姑姑就始终保持着她封冰傲雪的气质,哪怕是面对火海刀山,他也没见她乱过方寸。可是现在,她竟如一个街头的流浪汉似的,就这么坐在地上,倚着墙壁饮得酩酊大醉。而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她醉的这地方,若被其他前来归来殿的仙人撞见,可不是要在整个仙族引起轩然大波?
他左右看看,见尚无人在近旁,赶紧几步奔过去扶她起身。
“姑姑,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铃儿啊!”他唤着她,声音带着哭腔。
从仙灵塚里的冰床上醒来,灭天咒流火之毒已除,可灵儿的小虫身体,却已僵硬,它再也不会醒来。他又一次被那种失去亲人后,痛彻心扉的悲哀击中,实想不到这悲哀,就是修炼悬悲诀的代价。现在在他的心里,正满满装着对灵儿的怀念。
曦穆彤醉眼迷离,怎看得出他的心事?痴痴笑道:“先生,你终于来了!你还是不忍心,抛下我独自一人对吗?”
水铃儿知她说着醉话,赶紧趁没人见到,将她送回了缥缈殿。
保险起见,他临时调开守卫的灵童兵,亲自服侍她睡下,却听她在不住地唤一个名字。那名字他从未听过,所以一定不是仙。他呆呆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猜测,她在独陷漠北的那几天里,究竟生过什么?
终于,她睡得沉了,不再梦呓。于是水铃儿退守殿外,独自坐在寝殿前的石阶上,吹着夜风。
他举起手,一次又一次轻弹食指和中指,稍一运功,便可见几粒星光在指尖闪烁,那是悬悲诀的星光。
“灵儿,你到底是离开了我,还是化作这星光,永远和我在一起了?我是该悲,还是该喜?”他一遍接一遍地自问,却无法回答,几滴泪珠,又从眼里滚落下来。(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二章 转悲为喜
真龙峰顶上,水铃儿在缥缈殿前守卫了一夜。天将破晓时,他疲惫地睡着了。
他睡得不沉,没过多大会儿,就被一阵啁啾的鸟鸣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现身上给人盖了一条毯子。
“姑姑!”他猛然惊起,赶紧起身去推寝殿的门,想看看曦穆彤怎样了,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在唤他,“铃儿,我在这里。”
他转回头,怔怔地看过去,就见曦穆彤如片白羽般轻盈地站在阳光下,手握冰兽鞭,神情一如往昔的淡定自若,仿佛昨晚什么都没生。
“姑姑,你没事吧?”虽然眼见她恢复如常,他依然不放心,隐隐觉得,她不过是表面上装作没事。
曦穆彤淡淡一笑,道:“昨夜在虚境里与飘渺僧聊着,便醉过去了。是姑姑不好,以后再不会这样,此事不提也罢。”
她这明显是在一反常态地说谎,水铃儿更加担心,刚要再问,她却抢先开口,
“铃儿,你灭天咒流火的毒气终于给逼出来了,是枯朽道长助你练成了悬悲诀吗?”她语气里满含欣喜,这欣喜,可是真真切切的。
水铃儿点头,却觉得脑袋如有千钧重,“是,姑姑,我已经练成第五层悬悲诀,可是……可是……”他喉头哽住,实在说不下去了。
“可是什么?”她见他这副模样,吃了一惊。
“可是,是灵儿牺牲自己,将它的神元传给我,我才能练成读心的本领,否则我就已走火入魔,成为废人……”
“这……”曦穆彤听他此言,心里也是一痛,既为灵儿难过,也感到十分后怕,心想幸亏他能化险为夷,否则万一有事,自己还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过他虽已脱险,却如此悲痛,她只好压住内心的恐惧,安慰道:“你不要伤心,据我所知,竹涕虫作为竹树生的精灵,具有不灭的灵魂。”
“不灭的灵魂?”水铃儿猛然抬起头,脸上的悲伤化开去,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曦穆彤道:“不错,精灵们不同于六界生物,它们的生命就如一盏长明灯,通常不会熄灭。它们所谓的死亡,不过是从一种生命形式转换成另外一种。所以我相信,灵儿不过是失去虫体,但它的灵魂已融入你的身体,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
“真的吗姑姑?”水铃儿激动万分,奔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满含热泪,却欢喜地笑了出来,“灵儿自己也是这样说的,我还不相信,现在既然有姑姑证实,我就无须再怀疑了!”
曦穆彤见他转悲为喜,也觉宽慰,落寞一笑,欲转身离去,却听他在身后问:“姑姑,谁……谁是羽风?”
曦穆彤庆幸,她是背对着水铃儿,否则那一瞬间,她如瓷器般碎裂的神情,必会被他看得清楚。可就算她躲过去了,斜削的双肩也还是被他的问题震得猛然一抖,冰兽鞭也“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没有这个人,你听错了。”她强按住狂跳的心,镇定而又冷淡地回答一句,便骑上千翼冰雪兽,向落音竹宇飞去。(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三章 反唇相讥
落音殿中,一帮仙人正在等候。
曦穆彤一到殿上,众人便恭敬地施礼:“见过曦穆仙。”
她抬手还礼,道声“各位仙长不必多礼,都请入座吧“,自己便走过去,在大殿正中坐了下来。
方储岛岛主秦之笑轻咳两声,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对曦穆彤抱拳道:“曦穆仙,在下冒昧,不过,听说你昨晚喝酒了?”
曦穆彤被他问得唐突,顿时愣了,反问道:“秦掌门倒是对落音竹宇上下的每件事,都这样关心?”
秦之笑神色顿显尴尬,掩饰道:“非也非也,我只是昨夜见有竹叶灵童运酒,觉得奇怪,稽洛山应该自建山之日起,就没放开过对酒的管控吧?所以暗想,难道是灵童私自偷酒喝?于是好事的问了一问,那灵童却说,是曦穆仙命他取的……”
曦穆彤生性淡薄,少有与人争拗,今日却一反常态,不直接回答秦之笑,而是嘴角挂起冷笑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自语:“今日天色怡人,却是清风好事,无端端吹皱一池春水。”
众人素来只道曦穆彤云心月性,与世无争,何曾见她有过如此挑衅的言辞?顿时举座哗然,却又忍不住个个暗笑,只因“清风好事”几个字,已如打了秦之笑一记耳光,而他们皆知跟在“春水”后那句,更是“关卿何事”,若是连起来说,不是对他左右开弓吗?
秦之笑顿觉无地自容,脸红到脖子根,赶忙为自己圆场,“之笑自知多事,还请曦穆仙见谅!稽洛山为仙族军事要地,关系到三界安危,曦穆仙更身负天下生灵的厚望,而饮酒伤身,在下只是挂怀您的健康!”
仙人们笑归笑,但听说她昨夜竟然喝酒,倒是都站向了秦之笑一边,纷纷摇头指责,场面一时纷乱。
锦书圣更是不客气,深觉此时他这个做兄长的,责无旁贷地要拿出尊长派头,训诫一番,便起身道:“彤儿,按照落音竹宇仙律,仙若喝酒误事,可是要被判罚的!”
曦穆彤心中烦乱,又被这些人一再相逼,面现愠色,几乎就要作,门口却有一个冷沉沉的声音响起,将锦书圣的话接了过去,“师祖姑姑昨夜取酒,是要为我疗灭天咒之伤,各位叔伯多虑了吧。”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水铃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铃儿,你的灭天咒之毒已经去了?”锦书圣一见是他,忙收起傲慢,换上一脸惊喜。灭天咒流火有灭世之威,他中了流火毒却能这么快康复,实在是不可思议。其他仙人见他连续昏迷几日,现在竟好得如没事人一般,也是十分吃惊。
水铃儿对锦书圣致谢道:“多谢锦叔叔关心,铃儿已经没事了。”
又转向其他人,“昨夜铃儿用仙人醉疗伤,后来醉醺醺上茅厕,不留神踩死了几只蚂蚁,那可算是杀生,不知按照落音竹宇仙律,该被如何处罚?”他边说边轻蔑地搓着鼻头,一脸玩世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