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道理,皇帝、后妃们若是要到长安坊间去体察民情,亦是走安福门或延嘉门。
若问长安城哪处热闹好玩,答案自然是东西二市了。
相较而言,东市临近三内,周边的坊多住达官显贵,世家门阀,是以所售之物多是高档奢侈品。而西市,因离三内远,周边居住的又以平民居多,所以所售之物又以大众消费品居多,再因西市与丝绸之路的起点开远门近,所以西市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外销热门产品也最多。
李成秀今天要让帝后看的都是平民消费品,所以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西市,所以他们今天得从安福门出宫。
出了安福门,便出了皇城,李成秀站在高耸巍峨的安福门下,仰头遥望。
虽然已经到长安城已经好几个月,但这还是李成秀第一次好好地看这个闻名千年的古都。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长安,这个十三朝的古都,从周至今已经历数千年,几乎见证了中华文名所有最强盛繁化的时代。
而如今的长安是世界的中心,李二陛下和李小野鸡陛下两代群王的武攻文治之下,开劈了长安世界第一都市的地位,至今已经是人口过一百五十万人的国际性大都市。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这正是李成秀现在所看到的景象。
李成秀的心中满是敬畏。
既是打着出游的幌子,自是要游玩一番的,从安福门出皇城,一直往西走便是开远门,那里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所以西城住了许许多多的胡人。出安福门往西走一坊,便有一个胡寺,从那外观上看应该是一个清真寺,吃现在该叫它拜火教。叫人觉得有意思的是,在拜火教寺的旁边就是一个佛寺,名曰崇福寺,比起拜火教寺里的清静崇福寺里的钟声阵阵焚唱不停,热闹得很。
而在这两个寺对面的坊里,还有一个摩尼教,同摩尼教一坊的还有一个超极大,占了小半个坊的道观,名曰小率宫。
四个教,完全不同的教义和信仰,竟挤在一块儿……
李成秀摸着下巴,坏坏地想,要是她冒充拜火教给道观里扔个火把,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呢?
然后再往寺院里扔坨牛粪,冒充摩尼教的人……
想必会非常地热闹!
唉,话说真是好久没有干过坏事了!
真是无比想念啊!
李成秀十分稀奇长安的街景,看了胡寺又看道观,逛了道观又逛佛寺,皇后颇不耐烦,却架不住她一声声地“母亲”唤着,再加上皇帝的纵容也就只好陪着李成秀一起逛了。
因为婚婚不顺,王青鸾平时也很少出门,刚出宫的时候她还有些紧张,但没一会儿也被长安的街景吸引,忘乎所以了。
虽然玩得很高兴,但李成秀一直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之所以一路磨蹭,一来是不想浪费这难得的好机会,二来也是等武旦那边的消息。
一路行,一路看,一路玩,终于到了西市。
西市的繁华,自是一路走来经历的那些热闹所不能比的,王青鸾简直乐疯了,像一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将路过的每一个铺子都逛了个遍。
胡商的珠宝好漂亮,华丽又不贵,王青鸾羞答答地朝七皇子一瞟,七皇子当即便小手儿一挥:“买!”然后掏腰包付钱!
又走过一家丝绸铺子,里面的杭州丝绸好鲜艳,好轻浅,正好用来裁夏衣。
七皇子再道:“买!”
再往前走,是一家专卖海货的胡商铺子,里面的那颗粉红珍珠有拳头那么大,若是将它嵌在冠上一定很好!
七皇子:“买!”
还有那海宝石,红粉青蓝紫好多种颜色,若是将它们串成珠帘挂在房中,整个房间定是熠熠生辉!
七皇子继续:“买!”
买!买!买!
王青鸾幸福得都冒泡了,七皇子始终如一地陪着她,对着她宠溺地微笑,爽快地掏钱。
而李成秀,相较于之前的跳脱,到西市后她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安静的美少女,陪着帝后二人看着两个年轻人在前面疯狂购物。
“你怎么不去看看?我们不用你陪的,玩去吧。”皇帝见李成秀亦步一趋地跟着自己和皇后,只当李成秀孝顺要陪他们,便鼓励李成秀自己去玩。
李成秀笑笑说:“谢父亲体恤,不过不用了,儿媳什么也不缺。”
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儿媳。
☆、第182章:
瞧着王青鸾那架式,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尽兴不了,也罢,就让她乐一乐吧。
正好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酒肆,李成秀提议去那里坐坐,皇帝和皇后也走得累了,欣然同意。
酒肆就开在路边,是一个四面通透,几个便衣打扮的护卫先进了去,在四角坐下,李成秀和帝后三人这才入店。
“三位客官想要来点儿什么?”李成秀三人刚在西北角的座位处坐下,酒博士便上来问候。
皇帝颇有兴致地道:“只管上你们这里最好的。”
酒博士一听当即眉开眼笑,言道:“客官稍等。”
不一会儿这位酒博士便领着两个小伙计,抱了一个耳瓶,一个大攒盘就过来了。攒盘里放着盘子羊肉,一盘子香豆,一盘子糕饼,耳瓶里说是装着他们这里最好的剑南烧春。
“剑南烧春?”皇帝一听是剑南烧春当即两眼放光,叫酒博士拿了一个海碗来倒了满满一碗酒。那酒水倾泄而入,半透明微微带一点儿**白,卖相不怎么样,不过闻起来倒是颇为醇香。
“客官您尝尝看?”酒博士笑请。
“好,那我便尝一尝。”皇帝笑着端起碗,凑到嘴边尝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酒博士见之一怔:“怎么?不如您的味?”
放下了酒碗,皇帝抬头看着酒博士,笑问:“这就是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是啊!”酒博士说:“地道的剑南烧春。”
皇帝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与酒博士言了一声:“没你事了,你下去吧。”
酒博士颇不心甘,却又不好得罪客人,只好悻悻地带了伙计退下。
“比得我们在家里喝的剑南烧春大不一样。”等酒博士走远,皇帝小声地对李成秀说。
李成秀一笑:“自然,天下万民供皇室一家,父亲所食所用都是这天下最好的,在家里喝的剑南烧春与这里的剑南烧春当然也不一样。”
“是这个道理。”皇帝微微一笑,不再说酒的事,吃了两箸羊肉也觉得味道一般,又夹了香豆来吃,倒终是有一样合了他的口味。
李成秀笑了笑,皇帝虽然随和,但毕竟是养尊处优,吃金嚼玉长大的,自是不惯这平常吃食。
其实,要依李成秀来说,这里的吃食真没几样算好吃的。因为植物油还没有得到广泛应用,所以烹调方式十分简单,不是煮便是蒸,然后就是烤。
哪里上辈子,煎烧蒸煮炸,鲜香麻辣,那叫一个千奇百汇!
就连大米也都只有煮干粥和煮稀粥两种,这个世界的第一碗大米饭还是李成秀发明的。
主食尚且如此,更别说酒了。
因为受酿造工艺的限制,这年头的酒普遍度数都不高,初入口感觉有点甜,若是发酵时间没有掌握好还有点儿酸。嗯,若是开坛久了也会有点儿酸的。从颜色看稍稍有些浑浊,那是因为这年头的酒是酒曲和谷物自然发酵而成,那浑浊之物便是发酵后的微生物。一般情况下,发酵好了的酒先要过滤,不讲究的人初次过滤了就喝,讲究些的便要等到将过滤后的酒液加热一下,再过滤后喝。好酒才能成就好酒,一般好的酒色泽金黄,如琥珀一般,有点儿像江南的黄酒。
剑南烧春与这一般的好酒不同,它色泽透明,香味醇厚,也比一般酒性烈,甜味稍淡一些,有点儿接近后世清酒。
皇帝在宫里喝的便是这样极品的剑南烧春,但因为它性烈,而武家人又有遗传的高血压,所以皇帝被严格限制饮用剑南烧春。
看这酒肆所卖的剑南烧春,从色泽上讲要差一些,香味倒是差不离,口味又再差了一些……估计是剑南烧春遭盗版了。
这时候酒肆走进来三个文士,在东南的角落里坐下,叫了酒博士来问有什么好酒,酒博士同样为他们推荐了剑南烧春,不一会儿便喝得面红耳赤,高声喧哗了。其中一个青袍文士捶桌伤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坐于他对面的褐袍文士言道:“陈兄何必如此,天地广阔离了这长安之地未必没有你容身之处。”
那位姓陈的青袍文士说:“非我无容身之地,更非我为求取高官显位,我只想一酬心中报负,只想不负我那老祖母十几年的含辛茹。”
坐于二人中间的那个绯袍文士叹道:“谁没有陈兄之志呢?只可惜,朝廷昏暗,群臣昏庸,陛……”
“刘兄慎言!”褐袍文士打断绯袍文士的话,说罢却也是一叹,拿起筷子敲着碗低声吟道:“玉碟香饵千金难,瓶美酒值万钱。锦秀文章投鸾台,将行凤台满风华。闲来坐观春官雨,又闻东官遍称贺。击喜声,催人醒,真是好梦一场!投箸停杯茫四顾,我心惶惶路难行。吾今何去?”
竟是失意的士子,李成秀不由得向皇帝看去,皇帝一笑,起身说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姓陈的文士冷笑了一声,说:“举世皆浊唯我三人独清,众人皆醉唯我三人独醒,奈何?”
听得这话皇帝可就不高兴了,反驳三人道:“真是好大的口气,天下人都浑浑噩噩,就你们三个人清醒的!朗朗晴空,分明是一片清平世界,怎么的在你们嘴里我大周便是一片污浊之地?”
“哪里清平?”姓陈的文士奋然而起,怼道:“贪官横行,门阀霸道,商不便,民不利,何来的清平世界!”
“你!”皇帝大怒,一拍几案就要叫人进来将这三人拿下。
李成秀一见不对,忙拦住皇帝,笑道:“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犹嫌小户长先醒,不得多时住醉乡。”皇帝和三个文士皆是一怔,李成秀对皇帝轻轻一笑,皇帝强压下怒火愤忿地坐下,李成秀端了手中的酒碗,移步到了堂中,笑道:“我听三人之言,必是有志之士,亦必是不得志失意之人。幸得有缘,我送三位几句话?”
☆、第183章:
“愿闻其详,请讲。”李成秀刚才的那一阙诗颇得三人之意,所以十分给李成秀面子。
李成秀端了酒碗在手,在堂中踱步来回,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念道:“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浊世清太平。”说罢便将手中的酒倒洒在地上,又笑道:“‘虽可忘忧矣,其如作病何。淋漓满襟袖,更发楚狂歌。’几位,有道是‘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啊。男儿好志向,要喝也该喝庆功之酒,怎可喝这愁肠之酒呢?”
众人神色一凌,但其颓废未减,依旧言道:“小娘子所言极是,只是如今这世道,我等光有志向又如何?吏治不明,科举不明,我三人虽有力却无处使啊!”
经这么一会儿皇帝的气也消了,听得三人之言,不由得问道:“你们为何不去应科试?”
陈文士叹道:“先生有所不知,我则天、文昌两帝圣明,将隋、唐二世的科举之制加以完善,为天下寒门开启为仕之途。然,这条路却是看似康庄大道,实则荆棘遍布阻碍重重,寒门士子若是想要通过这条路步入仕途简直比登天还难。”然后历数道,“当今的科试分为常科和制科两种,常科是每年都固定时间去考,制考是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从生源上来论,又分生徒和乡贡。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而送往尚书省受试者叫生徒;不由学馆而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说是士子应举是‘投牒自进’,不必由公卿大臣或州郡长官推荐,可纵观历年举试及第之人,哪一个没有过过‘纳卷’这一关?”
“何为‘纳卷’?”李成秀问。
“就是考生在考前将自己的得意之诗文或见解,行文成卷,投于礼部或者哪个大臣的手里。”皇帝解释说。
“哦。”李成秀点点头,但是奇怪道:“那有什么用?”
瞥了李成秀一眼,皇帝无奈叹道:“朝廷举试乃礼部之责,主考之官自是多以礼部官员。考生在考前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先于礼部官员知道,并取得他们的青睐,自是要多一些及第的希望的。”
“这又是为何?”李成秀还是不明白,她说:“考试是考试,平时是平时,就算是那个考生运气好投的卷入现届主考的眼,可是主考阅卷的时候又怎么知道是他呢?莫不是里通外合,主考官和考生约了暗号?主考官在阅卷的时候便可以准确地知道哪一份卷子是投他缘的那个考生的?”
李成秀记得古代科举考试都有“糊名”和“誊写”两道手续的。
皇后实在是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哪里需要什么暗号,主考官看名字就是了啊!”
“看名字?”李成秀瞪大了眼睛,惊问:“不是糊名了吗?主考官从哪里看考生的名字?”
“糊名?”众人皆是一愣,问李成秀:“何谓糊名?”
这下该轮到李成秀翻白眼了:“糊名就是把名字糊住啊!”
“为什么要糊名?”众人齐声问。
“当然是为了让阅卷的考官们不知道书卷之人是谁啊?”李成秀说:“科举取士是以文章优劣来取,书卷之人是谁都不知道,只凭文章好坏,观点对误,岂不公平?”
堂中顿时变得一片安静,就连路过酒肆的路人似乎也都刻意放轻了脚步。
“好,这个点子好!”姓陈的文士和皇帝不约而同地拍案赞道,皇帝看了李成秀笑道:“碎女子脑瓜还挺灵醒,怎的就想到这个法子咧?”
一欢喜竟将关中方言都带出来了。
陈姓文士也是用欣赏地眼神看着李成秀,欢喜道:“如此我等寒门学子便不用受那权贵之气,不必去捧那些腐贵们的臭脚了!”欢喜过后却又是一叹:“只是,此等妙法却又如何让朝廷采用呢?”
李成秀看了一眼皇帝,笑道:“皇天不死,自当有眼。”
皇帝捋着胡须笑着说道:“老夫有一好友,乃当朝太子之师,老夫向他建言此事必成。”
“啊?果真?”陈姓文士惊喜不已,忙朝皇帝拜道:“如此小子就先代天下寒门之子先过老先生之大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