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必须夺回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每一寸江山。
丝路繁华昌盛,但商道是粟特人把持的。
裴英娘不懂军事,单纯觉得,如果把商道掌握在自己人手上,财帛利益在前,有助于朝廷重新控制整个陇右道。
孟嘉平是卢雪照的知交好友,主动请缨随商队西行,记录沿途的风土人情,地理风貌,为以后商队在西域建立据点做准备。
他虽是文人,亦能仗剑江湖,不怕塞外的艰险风霜。
可惜商队刚走到碎叶城附近,被凶残的莎拓部埋伏,全军覆没,连几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也惨死在莎拓部的马蹄下。
路过的胡人商队无意中目睹孟嘉平一行人的惨状,心生同情,不忍看他们暴尸荒野,为他们收敛尸骨,派人送回长安。
万里关山路茫茫,能穿过重重险阻,安然通行丝路的商队,莫不是九死一生,历经坎坷。
裴英娘命人厚葬孟嘉平,她还是低估了陇右道的艰险,几十名家将,在游猎部族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她贿赂胡人,威逼利诱,想尽各种方法,绘制当地舆图,进献给李治,帮助塞外将士震慑虎视眈眈的异族,清除沿路威胁。
“娘子,他们没有哭。”阿福擦擦眼角,“他们是欢喜的!”
商队的大部分成员是从永安观出发的,和府里的家奴、仆从沾亲带故。得知莎拓部被灭,他们欢喜之下,泪流满面。
琼娘呵斥阿福,“放肆,今天是大喜之日,竟敢做此伤感之举!”
裴英娘拦住琼娘,“不。”
她展开兽皮卷,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莎拓部已诛,可继续派遣商队。
执失云渐的笔迹,她能认出来。
她心乱如麻,末了,渐渐平静下来,长叹一口气,轻声说,“这不是伤感,将军的贺礼,是一份大礼。”
顿了顿,她扬起兽皮卷,笑容满面,“当浮一大白!”
琼娘敛容正色,郑重道:“是老身莽撞了。”
娘子并非只知风花雪月的富贵女郎,她不该和以前服侍其他贵女那样,用寻常内阁妇人的规矩来束缚娘子。
裴英娘淡笑一声,“无碍。”
日影西斜,庭院沐浴在静好的暮色之中,婢女们端着银盘、银碗,快步穿过回廊,影子拉得长长的。
婢女们一声接一声,通禀声传进内院:“相王来了!婚车已经到坊门口了!”
裴英娘端坐在镜台前,浓妆艳抹,勾的新月眉,描的芙蓉妆,眉间一抹嫣红花枝纹花钿,唇边两点面靥,花钗、珠翠满头,翟衣也穿戴好了。
镜中的新妇眉眼清秀稚嫩,但艳妆之下,雍容华贵,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隐隐透出几分妩媚。
李令月急得团团转,觉得裴英娘的唇脂颜色不好看,和琼娘商量,“石榴红是不是太艳了?试试海棠红。”
让人重新打开妆奁,取出鎏金飞鸟纹小钵,一一比对,最后选了梅红色的口脂,仔细为裴英娘补妆。
府门外喧喧嚷嚷,婚车被人拦下了。
内院里的婢女们继续有条不紊地忙活,命妇女眷们进房看新妇。
裴英娘唇边含笑,双瞳似点漆,大大方方任众人打量。
众人夸赞新妇美貌,还是有人忍不住促狭一句:“新妇倾城国色,艳若牡丹,玉人一般,难怪相王要苦等这些年……”
她不提相王还好,一提,其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戏弄裴英娘的命妇们登时一个激灵,更不敢打趣裴英娘了。
裴英娘心中暗暗发笑,没想到阿兄名声在外,这么威风啊。
忍冬提着裙角跑进房,“扇子,扇子呢?快,相王进来了!”
命妇们面面相觑,“怎么这么快?”
新妇国色天香,身份贵重,二圣疼爱,郎君上门迎娶,怎么说也得苦苦哀求上一两个时辰再开门吧,谁把相王放进来的?!
李令月在庭院外痛骂武承嗣,“小娘子出嫁,一辈子只此一次机会。你作为主宾,不好好端着架子,等着郎君苦求央告就算了,怎么还亲自给相王带路?!”
武承嗣叫苦不迭,忍不住委屈:“公主,相王是您的兄长,您当然不怕他。”
李令月不怕李旦,裴英娘也不怕李旦,可他怕李旦啊!
不止他怕,武家人哪一个不畏惧相王?那一夜武家上上下下担惊受怕,眼睁睁看着相王折磨府中家奴,肝胆俱裂。此后在长街上远远看到相王府的侍从,立马抖如筛糠,一溜烟逃走。
今天相王带着几百名魁梧高大的亲兵前来抢亲,他们大着胆子迎上前,还没靠近婚车,就被亲兵强行架走,想拦,也拦不住啊!
李令月气得跺脚,“怕什么?棍棒不是已经发下去了吗?别管那么多,只管打!”
武承嗣双腿发软,“人都进了内院了……”
再打,也赶不出去啊!
李令月气结,还想再数落几句,回廊里闹哄哄的,膀大腰圆的亲兵们簇拥着头戴缨冠、着青衣纁裳、腰束墨带、脚踏朱鞋的李旦,走进内院。
院里的仆从们茫然无措,不知道是赶相王出去,还是先进去通报。
李令月看着坦然自若,直接大踏步迈进内室的李旦,生气也不是,好笑也不是,合掌一拍,算了,八兄能一直忍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裴英娘刚刚拈起雕花象牙柄青地绣银线丝绢绘鸳鸯扇子,遮住面容,听得婢女们阵阵惊呼,高大如山的男人径直跨进门槛,肩披万丈霞光,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她仰起脸,这好像是头一次看李旦穿正式的礼服,锦衣华服,面若冠玉。
真的要嫁他了。
李旦低头看着她。
她没有却扇,端坐在榻上,一身华丽璀璨的翟衣,盛装打扮,珠翠满头,扇子遮住脸,看不清妆容,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神采奕奕的眼睛打量他。
一边打量,还一边点头,似乎对他很满意。
他嘴角微微勾起,忍不住笑出声,朝她伸出手。
她嗔怪地睨他一眼,不搭理他,在半夏和忍冬的搀扶中勉强站稳身子。
外头的鼓噪声更热烈了。
奠雁礼,撤障礼……
裴英娘被花钗博鬓压得喘不过气,浑浑噩噩跟随礼官的指示行完大礼,旁边的人不由分说揽住她,结实的手臂牢牢勒在她纤巧的腰肢上,“累不累?”
她想点头,当然累了!但是珠翠花钗太沉重,不敢动作,干脆放松自己,整个人倚进他怀里。
他的怀抱是陌生的,但衣袖间淡淡的墨香味让她很快适应下来。
闹哄哄中被他搀扶着登上婚车,离开亲仁坊,一路向隆庆坊走去。
路上被障车的豪族子弟和围观的老百姓拦了下来,耽搁了一会儿。
李旦风雨不动,吩咐府中门客前去抛洒金饼、丝绢、布帛、铜钱。
障车的人被哄抢赏钱的人冲散,头冠散了,衣袍乱了,健马受惊,发出不安的鸣叫。
崔七郎等人狼狈钻出人群,笑骂几句,相王太狡猾了!
婚车顺利驶回隆庆坊,沿街火把熊熊燃烧,里坊内外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转毡,入府,进帐。
李令月出现在青庐里,凑到裴英娘耳边,嘿然道:“阿父和阿娘也来了,今天八兄太心急,我和阿父说了,待会儿让阿父骂他!”
裴英娘疲累至极,没说话。
青庐里处处珠翠闪耀,烛光之下,她谁都认不出来,只听到不停有人催促她却扇,然后李旦念了几首诗,众人哄笑,琼娘点头,示意她可以放下扇子。
她除去团扇,脸上羞红,烛火映照之下,眉如翠羽,肌胜白雪,绿鬓朱颜,明眸善睐。虽然年纪小,但浓妆华服一衬,容光摄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噤声。
李旦静静看着她,眼里满蓄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直到端着同牢盘的傧相轻咳几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执起筷子。
夫妻俩吃了几口饭,饮过合卺酒,摘去头饰,脱下外边穿的大礼服,梳头合发。
宾客们满脸含笑,看一眼丰神俊朗的郎君,再看一眼貌若天仙的新妇,心满意足,默默散去。
盛大奢华的婚礼结束,剩下的辰光,留给小夫妻二人独处。
罗帐低垂,密密匝匝围出一方温暖的小天地,青庐里烛火明亮,几案香榻陈设典雅,珠光宝气。
已是半夜三更的光景。
裴英娘浑身酸软,无心欣赏青庐里的布置,披散着头发,坐在锦绣软榻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该怎么向他开口呢?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的礼仪参考全史分卷隋唐五代史部分的风俗史相关章节
第133章
百子千孙帐外响起一串脚步声, 刚刚不知道出去干什么的李旦掀开帐帘, 走进青庐。
他手里端着一只印花平脱碗,碗里的汤汁子热气腾腾, 光闻着就觉得香甜。
正左右为难的裴英娘抬起脸看他, 没来由的一阵羞恼,眼神既凶悍,又可怜兮兮的, 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先委屈上了。
深信他疼爱自己,自然有娇蛮的底气。
李旦笑了笑,眉眼舒展,坐到她身侧, 摸摸她的脸颊, 带着薄茧的指节刮过她娇嫩的皮肤, “乖,把甜羹喝了。”
她伸手去接, 李旦往旁边让了一下,一手端碗, 一手执起忍冬纹银匙子——这是要亲自喂她吃!
裴英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忸怩了两下, 匙子已经送到她唇边。
她累得连撒娇的力气都没有, 由着他服侍,刚吃了两口,眉头微皱, 羹汤闻起来甜丝丝的,吃起来却辛辣,喉咙里像火烧一样。
“刚刚吃了酒,得喝碗羹——奉御开的方子,喝了它,明早起来不会难受。”李旦哄她继续喝。
裴英娘眨眨眼睛,她只吃了一杯合卺酒呀!又没吃醉。
“忘了?”李旦挑眉,“谁在上元节那晚吃了杯烧春,第二天闹肚子疼?吓得阿父把宫里两名奉御全派去东阁给你诊‘病’?”
裴英娘脸上掠过一阵尴尬之色,李旦怎么知道她小日子不能喝酒?
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不用为难怎么和他说了。
心情陡然欢快起来,她一口接一口,乖乖喝完一碗汤羹。
“净房备了香汤,去洗漱。”李旦放下印花碗和银匙,柔声道,“累了一天,早点歇宿。”
婚礼黄昏时才开始,闹了一整夜,再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裴英娘有点心虚,虽然这种事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之前府中仆妇天天炖汤为她滋补,细心调养几个月,明明每一次都很准时——大概还是受心理影响。
愧疚之下,她这会儿特别听话乖巧,喔一声,跟着半夏和忍冬去沐浴。
香汤温热腻滑,水里掺了花露,香喷喷的。
她差点睡过去,迷迷糊糊被人搀起来,有人用干燥的布巾为她拭干头发。
半夏两指拈着小毛刷子,一点一点,耐心为裴英娘绸缎一样披散的长发抹上兰脂,擦到发尾,身后有压抑的呼吸声。
李旦走过来,打横抱起昏昏欲睡,只穿了里衣的裴英娘,直接踏进百子千孙帐里。
半夏手里的小毛刷子跌落在地上,目瞪口呆,和一旁的忍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犹豫着道:“怎么办?”
她们不能跟进帐。
太平公主交待过他们,今晚相王和娘子不能同房……但是洞房之夜,不让相王亲近娘子,好像也不对……
相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谁知能不能忍得住,忍得住还好,忍不住的话,娘子能怎么办?
又或者,相王觉得扫兴,失望恼怒交加,厌弃娘子,可怎么是好?
琼娘年纪最长,轻咳几声,板着脸小声道:“老身守在外面,郎君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是了。”
得罪人的事,全部由她来办。
李旦听出琼娘的规劝之意,没吭声,抱着裴英娘入帐,把她放在锦绣软榻上。
看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剪水秋瞳,水光潋滟,对着他笑,心底腾起火热,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的唇。
樱唇香而软,没有丝毫抵抗,温顺地张开齿关,由着他攻城略地。
这一吻,尝到她的甜美滋味,愈发没法停下来,她无意识间哼出的嘤咛声让他眼底愈加幽深,不知不觉间整个覆在她身上,右手紧紧抓住她的皓腕,压在枕边,不许她挣扎。
他身子高大,压下来像山一样,手上力气又大,双臂像铁钳一样,裴英娘根本反抗不了。
轻纱里衣的衣襟被挑开,系带滑落,略显粗糙的大手顺着她的头发抚摸,流连在耳畔颈项间,茧子擦在泡香汤之后微微发红的耳垂上,指腹来回摩挲,引得她浑身颤栗。
“等等……”她心口砰砰直跳,趁他的吻挪到香腮边时,抓紧机会夺回呼吸,“别……”
刚才还那么体贴地喂她吃药羹,一眨眼就变了!
听到她委屈得快哭了,他身体僵直,动作停了下来。
“阿兄……”她轻声叫他,试着动了几下,不小心蹭到他滚烫的身体,听到他粗重的闷哼声,打了个激灵,不敢动了,“琼娘她们还在外头呢。”
她不喜欢被人听壁角,当然重点不是这个。
李旦没放开她的手,压在她身上喘息,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好了。”过了很久,他站起身,匆匆吻几下她的唇,“我去洗漱,你先睡吧。”
他洗了很久。
裴英娘脸上春意渐褪,冷静下来,让半夏另送两床被褥进帐,不仅不能一个被褥睡,还得在中间塞一个被褥挡着!
李旦直到四更末才从净房出来,回到床榻边时满身凉气,他换了身亵衣,胸膛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
裴英娘当然能猜出他刚才做了什么,忍住羞意往床榻里让了让,抬高被褥把自己罩得和蚕蛹一样,连下巴都藏在猩猩红鸳鸯缠枝海棠花锦被底下,“今晚得分开睡,不准进来。”
李旦笑了一下,这几天他随时随地想微笑,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他合衣躺下,手臂伸长,越过中间的锦被,捞起以为躲在被褥里就万事无忧的裴英娘,按进自己怀里,吻吻她的发顶,“怎么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