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阿禄应了声是,从怀中摸出一张写满名字的青纸,双手捧着送到她跟前,“查清楚那帮和胡人沆瀣一气的牙人了,这是名单,行会成立的第一天,阿福当众宣布剥夺这些人从事牙侩的资格。以后但凡有牙人敢欺瞒农户,扰乱市场,行会向官府举报,由官府核查过后,再行处置。”
  裴英娘接过青纸,匆匆扫几眼。
  有商人聚集的地方,出现店肆,有了店肆,店肆多了,是坊市,各行各业的商人们为了壮大力量,减低风险,开始频繁结社,每一行都有行会,米行、肉行、油行、炭行、布行、果子行……总共大约有五十多个。
  本朝的经济发展仍旧不够成熟,广大乡野地方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唯有繁华城镇才有商业活动,牛羊猪之类的牲畜还是论个买卖,布帛可以充当货币,商贸繁荣的背后,是混乱的秩序。
  制定出适用的规则,并一步步查找漏洞,使之完善,才能确保行会以后走得更稳更平顺。
  牙人的事,便是行会自省自律的开始。
  裴英娘徐徐吐出一口气。
  这些年她靠李治和女皇的支持,强行将社会经济拉上一匹快马,日行千里,极速奔驰,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不论是权贵阶级,还是平民百姓,都受益良多,永安公主这个名号得以扬名天下。
  现在从朝廷到地方,由上而下的体系已经构建完备,就像造房子一样,架子打得牢固结实,接下来的事情简单多了。
  整个棋局被盘活了,南北交流越来越频繁,水陆联合,中原内外的商贸体系开始步入正轨,并将会越来越成熟。
  她只是领头羊而已,剩下的变化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她什么都没做。
  阿禄说起另外一件事,“娘子,棉花行会推举阿福为行首,您觉得如何?”
  裴英娘回过神,笑着道:“既然他是众望所归,何必推让?他年纪虽然不大,这几年走南闯北,历练颇多,见识不输那些社老,让他安心当行首,谁敢倚老卖老,不要手软。”
  阿禄脸上浮起几丝笑容,自豪道:“他虽然浮躁了点,好在肯吃苦,任劳任怨,对朋友够义气,棉花行七成社老、社官推举他。”顿了一下,接着道,“阿福能有今天,不枉娘子对他的栽培。”
  裴英娘失笑,阿禄向来不会说这种讨好的话,看来阿福出息了,他真的很高兴。
  十几天后,阿禄继续向裴英娘禀报武承嗣主持修建天枢的事,“魏王征用民夫,强迫百姓交出家中铁器农具,神都内外的老百姓不胜其扰,怨声载道。”
  夜里李旦从皇城回到甘露台,裴英娘和他说了这事,“是时候了。”
  李旦嗯一声,拉起裴英娘的手,细细端详她的神色。然后和前些天一样,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追问宫婢她白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逃进内室和忍冬打双陆玩,输了几盘之后,宫婢掀帘请她出去用饭,她扶着忍冬的手出去,听到李旦还在问半夏她白天的日常起居。
  吃完饭,裴英娘躺在榻床上,半夏跪坐着为她按摩手脚,她试探着问:“阿兄,我们是不是得分床睡?”
  在棋室里看书的李旦霍然抬起头,抛开书册,挪到榻床旁,眼风淡扫,内室的宫婢心头凛然,默不作声退出去,半夏还贴心地把罗帐放下了。
  李旦脸色不大好看,山雨欲来。
  裴英娘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阿兄,你别多想,我是怕你睡得不舒服。”
  整晚保持一个睡姿——这太高难度了,李旦竟然能做到,不仅做到了,还一直保持到现在,她昨晚失觉睡不着,干脆睁着眼睛观察李旦,他果真一整晚没有换过姿势。
  不知道妹婿薛绍给他灌输了什么可怕的经历,她一日日显怀,他越来越紧张,从来不做噩梦的人,好几次半夜惊醒,抱着她的手微微发抖。
  她指指罗帐后面,“我让半夏她们把锦榻收拾好了,你晚上睡那里。”
  锦榻挪了个位子,和榻床头靠着头,挨得很近,不算真分开,只是不一起睡,她睡榻床,李旦睡锦榻,两人可以隔着罗帐说话。她能自在地滚来滚去,李旦夜里惊醒,随时能看到她。
  李旦顺着裴英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双眉轻皱。
  沉吟半晌后,他点头答应下来,床是并在一起的,掀开罗帐就能看到她,总比被赶到侧间去要好。
  这晚两人是分开睡的。
  身边没了乖巧的温香软玉,李旦不大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
  翌日裴英娘起身梳洗,和宫婢们说说笑笑,神清气爽,笑容满面。
  李旦沉着脸穿好圆领袍,他昨夜醒来好几次,四更过后才睡下,她却和没事人一样,一觉好眠。
  “阿兄,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裴英娘回头看他。
  李旦走到她背后,拈起一柄鎏金宝钿卷草纹镶嵌金珠银梳,插进她乌浓的发髻上,举起钿螺八角铜镜让她对着看,轻声说:“还好。”
  她抿唇笑了笑,假装看不出他的失落。
  吃过饭,李旦转去七宝阁,写了封简单的信给李令月。
  李令月看过信后,立刻命人套车,进宫求见女皇。
  她向女皇推荐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说二人少年时学过建造之事,精于算术,可以协助魏王修筑天枢。
  女皇当场封赏兄弟二人。
  武承嗣接到敕书后,气得牙根痒痒,修建天枢这种大工程本来是他一个人的功劳,突然多出两个不相干的人抢他的成果,他能高兴嘛!
  他不高兴也没办法,女皇一言九鼎。
  薛怀义屡屡冲撞朝臣,以裴宰相为首的阁老数次上书,请求女皇惩治薛怀义。女皇对薛怀义很失望,想提拔新人取而代之,张家兄弟便是接替薛怀义的人选。
  控鹤府集齐了许多出身寒微的文人学士,女皇当年依靠北门学士的支持打破世家独霸朝堂的局面,为自己积累了政治资本,现在她要重新启用一批人才,这些人必须完全忠于她。
  男宠出身不正,地位不稳,只能靠她的宠爱过活,她提拔男宠为官,不是老糊涂了,而是想另外建起一支亲信势力,平衡朝堂,防备李旦和武承嗣。
  三方势力彼此仇视,她方能高枕无忧。
  甘露台。
  李令月说完宫里发生的事,自嘲一笑,“阿娘不信任八兄,不信任我,不信任朝臣,也不信任武承嗣。她宁愿信任几个涂脂抹粉的俏郎君。”
  裴英娘低叹一声,呷一口茶。视线落到廊外的几株柳树上,几场绵绵春雨过后,天气一点点回暖,乍暖还寒时候,柳树悄悄探出星星点点细芽。
  就像光秃秃的柳树一样,看似干枯,实则暗藏生机,武周虽然暂时能以血腥手段压制李唐皇室,但春风吹又生,江山早晚会回到李氏手里。
  李旦和李显是仅剩的两个儿子,武家人不堪大用,在这种情况下,女皇会摇摆不定,也很正常。与其说女皇信任男宠,不如说女皇谁都不信,她只信任手中的权力。
  “不说这些了。”李令月一挥手,恢复平时的活泼开朗,端起茶杯饮下半碗茶,笑着道,“我刚刚把张家兄弟送进宫,进宫前他们对我毕恭毕敬,见到阿娘后升了官,有了靠山,他们立马态度大变,这种前恭后倨的小人,够武承嗣受的。”
  姐妹俩相视一笑。
  武承嗣不是最难熬的,薛怀义才是。
  宫中传出流言,张家兄弟俊美挺拔,情趣高雅,饱读诗书,擅长樗蒲戏、通乐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女皇甚为喜爱他们,还让他们帮忙修筑天枢。
  很显然,张家兄弟即将取代薛怀义。
  流言很快传到薛怀义耳朵里,他暴跳如雷,摔碎正在为女皇雕刻的一座佛像,冷笑道:“张家兄弟算什么东西!我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有了新人,想一脚踹开我,没那么容易!”
 
 
第219章 
  梦中听到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窸窸窣窣, 帐外亮起灯烛,宫婢仆从来回走动, 裴英娘嘤咛一声,睁开双眼。
  一双手掀开罗帐,轻轻按住她, 手指修长干燥,“皇城有动静,我出去看看,你接着睡。”
  裴英娘愣了好一会儿, 揉揉眼睛, 出声呼唤, “阿兄?出什么事了?”
  李旦摸摸她丰泽的长发, 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许是南边走水了。”
  他披了件黑氅,为她掖好被角,起身出去。
  护卫们簇拥着他出了甘露台, 直奔上阳宫南门。
  裴英娘睡不着,在半夏的搀扶中坐起身,靠着床栏问:“哪里走水?”
  半夏斟了杯茶送到她手里,小声回道:“南边一片火光,半边天空映得红彤彤的,不晓得是哪里走水了,看方向, 好像是天津桥附近。”
  裴英娘喝口茶,慢慢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既然能惊动李旦,那火势肯定不小,而且烧着的一定不是寻常建筑。天津桥周围的高大建筑只有正在修筑的天枢,天枢由铜铁铸就,不会起火。
  她撂下细瓷莲花茶杯,“扶我出去看看。”
  宫婢们小心翼翼搀扶她踏出正殿。正是三更半夜时候,风从东边吹过来,恍惚像是又回到隆冬时节,凉意刺骨。
  夜色浓稠,无星无月,夜空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南面那一团朦胧的红光因而愈发显眼。
  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锣鼓声,金吾卫骑着快马一路奔驰,叫醒睡梦中的坊民,守卒领着仆役救火,鸡飞狗跳,人声鼎沸,半座城都惊动了。
  从楼阁眺望远处的火光,那抹微红若有若无,温润柔和,像浸在水中的鸦忽。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火光,想必火势极其凶猛,非人力所能挽救。这几天天朗气清,空气干燥,夜风吹拂,坊中房屋鳞次栉比,大多是木制结构,都会助涨火势。
  裴英娘蹙眉,拢紧貂皮披风。
  外边太冷了,风吹在脸上冷飕飕的,半夏劝她回去等消息。
  她点点头,吩咐等在一旁的冯德,“派人跟着郎君,劝他不要太靠近起火的地方。”
  冯德应了声是。
  她回到内殿,重新睡下。
  半夏换了汤婆子塞进被子里,忍冬移灯入帐,红烛里添了能令人心平气和的香料,灯火摇曳,窗外人影幢幢,李旦走之前命郭文泰加派人手护卫甘露台,身着白氅、腰佩长刀的甲士把内殿围得如铁桶一般。
  裴英娘凝望着翘头案上跃动的烛火想心事,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两个多时辰过去,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长廊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唤出璀璨的朝霞,李旦踏着熹微晨光走进内殿,先去看裴英娘。
  她刚好醒了,看李旦神色平静,心里一松,“哪里着火了?”
  “万象神宫。”李旦扶裴英娘坐起来,道,“薛怀义放的火,火太大了,现在还在烧,正堂烧得焦黑,只剩下几座铜佛。”
  她轻笑一声,“果然是国师,这么大的动静,朝臣们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此前女皇命薛怀义剃度为僧,册封他为国师,方便他出入宫闱,掩人耳目。薛怀义以僧侣的身份,带领白马寺群僧修撰佛经,四处宣扬女皇是弥勒佛转世,武周代唐顺应天命,为女皇登基称帝造势,立下汗马功劳。
  裴英娘当初秘密于万象神宫内准备“神迹”,而薛怀义正是营建万象神宫的主事,她在薛怀义的眼皮底下装神弄鬼,算是间接和这个假和尚打过交道。
  薛怀义表面上忠诚老实,实则私底下暴躁易怒,仗着女皇的宠爱日益膨胀。朝中文武大臣和武氏诸王尊称他为“国师”,朝臣的退避礼让给了他更多底气,他愈发骄横,甚至把宰相当成属臣对待。
  他无法容忍张易之和张昌宗的崛起。
  天已经亮了,裴英娘起身梳洗,李旦简单吃了碗羊肉馎饦,进宫向女皇禀报万象神宫的火情。
  直到下午,李旦才返回甘露台,换下外袍,走到裴英娘身边,盘腿坐下,卷起袖子陪她玩双陆,“母亲委任薛怀义负责重新修筑明堂事宜。”
  裴英娘挑眉,“火烧万象神宫的事,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李旦撒开骰子,一边算点数,一边漫不经心道:“母亲派人调查起火原因,是工巧奴疏忽大意所致。”
  裴英娘沉吟半晌,万象神宫半夜起火,今天上朝时女皇就迅速处理好善后的事,连替罪羊都找好了,反应不可谓不快。女皇主动为薛怀义遮掩,可能是怕这事揭开了会影响她在民间的名声,薛怀义没有上过学,本是个粗莽市井闲汉,闹大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女皇不怪罪薛怀义,反而把修缮万象神宫的差事交给他,不是偏爱纵容,而是在麻痹他。
  她沉思间胡乱丢出骰子,扔了个好数字,高兴地拍拍手,挪动黑棋,“是不是该动手了?”
  李旦没说话,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再过一个月,宽松的大袖衣袍也遮不住她的身形。
  她拉起他的手,掰开他因为紧张而曲起的手指,笑着说:“我正嫌整天待在甘露台闷得慌,想出去转转,别想拦着我。”
  李旦低叹一口气,反握住她的手,“多带几个人。”
  裴英娘甜甜一笑,“好。”
  他们接着打双陆,半夏和忍冬跪坐一旁为两人点筹。
  ※
  薛怀义放火烧了女皇登基的象征万象神宫,倾尽国库的珍宝玉石堆砌出来的雄伟宝殿化为乌有,只剩下断井残垣和烧得焦黑的架子,触目惊心。
  李令月乘车路过附近,特意让驾车的健仆改道前往万象神宫,下车驻足观望许久。
  明火还未熄灭,坊卒们提着水桶来回奔忙,破瓦残砖里冒出一股股浓烟。
  她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女皇在寝殿等她。
  进宫的时候,迎面遇见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俩衣着华丽,涂脂抹粉,眼角眉梢天然一股肆意风流,这是只属于年轻郎君的气质。
  两人没有下马,随意揖礼,“原来是公主的车驾,还真是凑巧。”
  李令月掀开车帘,倚着车窗含笑道:“五郎,六郎,听说你们又升官了?”
  短短半个月内,女皇先后几次提升张昌宗和张易之的官职,眼下张昌宗已经升任为光禄大夫,张易之为控鹤府主事,赐给住宅、豪奴、健马、骆驼,甚至还追封他们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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