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使女口齿清晰,连裴英娘这个不喜欢附庸风雅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
  众多艳丽妖冶的牡丹中,有一丛牡丹尤为壮观,花开时,竟有两三百朵花苞,而且富贵袅娜,香艳各异。据说是千金大长公主从大雁塔的高僧那儿求来的。
  众人啧啧称奇,推选其为今天赏花宴的花王。
  虽然公主府的牡丹花宴比不上东都洛阳的牡丹花会,但自有其别致精巧的意趣。
  来客都晓得大长公主今天宴客的目的并不在花上,品评完花王,各自三三两两散去,免得郑家小娘子们年轻脸皮薄,不敢找李旦搭话。
  李令月撇下毫不知情的李旦,拉着裴英娘去吃灵沙臛,看到郑六娘亦步亦趋在身后跟着,疑惑道:“你怎么也来了?”
  李旦领着李令月、裴英娘登门的时候,千金大长公主亲自出门相迎,一手拉着李旦,一手拉着郑六娘,那份欢天喜地的热切劲儿,只差没让他们俩直接拜天地了。
  这会子众人刻意留出繁花似锦的花园给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亲近,如此天赐良机,郑六娘怎么不去找李旦说话?
  郑六娘撅起嘴巴,苦着脸嘟囔:“都是大母一厢情愿,八王前几天不喜欢我,今天也不会喜欢我,我才不要去自讨没趣。”
  李令月哈哈大笑,揽住她的胳膊,“回头姑祖母骂你,你可别掉眼泪。”
  三人一路分花拂柳,顺着羊肠小道,拐到郑六娘的院子前。
  使女们在杏树下安设食案坐墩,按着李令月的嘱咐,特意送来一大盘晶莹翠绿的灵沙臛。
  裴英娘欢呼一声,挑了一只坐墩,矮身坐下——虽然坐墩比不上椅子,但是终于有个可以让她垂腿坐的家具了!跽坐实在是太考验耐力了,还是垂腿坐最舒服。
  灵沙臛里掺了碾碎的冰沙,吃起来甜甜的,凉凉的,口感细腻顺滑。
  裴英娘恍然大悟,原来灵沙臛就是豆沙。
  亏得李令月天天唠叨,她还以为灵沙臛是什么世所罕见的美味呢!
  尝过灵沙臛,李令月和郑六娘让使女搬来棋盘,坐在树下打双陆。
  两人揎拳撸袖,吆五喝六的,鬓边的簪环珠花摇摇欲坠,吓得一群灰羽鸟雀仓惶钻出藏身的树丛草窝,振翅飞远。
  裴英娘在旁边看她们玩双陆,看得昏昏欲睡。
  公主府的使女个个是人精,看她闲着无聊,像是要打瞌睡的光景,提议道:“院子后头有个小池塘,养了许多鱼虾,岸边有几座小亭子,风景秀丽,外边有人看守,一般人进不去,公主可以去亭子里垂钓。”
  裴英娘对垂钓没兴趣,不过池边的小亭子应该很适合午睡。
  她前一阵子为马氏的事情劳神,夜里总睡得不安稳,天天犯困。夏日天长,白天又热又闷,总觉得怎么睡都睡得不痛快。
  她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和李令月耳语几句,让忍冬和半夏带上坐褥衾枕,预备去小亭子里小憩一会儿。
  使女把裴英娘领到池塘边的飞檐小亭子里,在四周安放落地大围屏,放下翠色湘竹帘,只留下对着池塘的那一面敞着。
  等裴英娘斜倚在坐褥上坐定,使女们悄悄退开,守住通往小亭子的甬道,以防哪个眼神不好的家奴跑进来冲撞公主。
  半夏负责看守钓竿。她两眼圆瞪,目光炯炯,专心致志地盯着潺潺的水面,想在裴英娘睡醒前,能钓上几条鱼哄她开心。
  忍冬手执刺绣梅花团扇,跪坐在坐褥旁,为裴英娘打扇。
  池边绿柳依依,遍植翠柏,树影婆娑,浓阴匝地。起伏的水波冲刷着岸边的圆润山石,发出温柔细碎的哗哗声。
  裴英娘枕着竹枕,小睡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时,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船桨破开水浪的欸乃声响。
  她睁开眼睛,日光从竹帘间的缝隙一点一点筛进亭子里,光斑朦胧柔和,纤细的眼睫交错间,依稀看到一个头顶紫金冠,玉簪束发,穿荔枝色圆领广袖葡萄纹锦袍衫的年轻郎君立在小舟之上。
  小舟像离弦的箭矢一样,正往小亭子的方向飞驰而来。
  阿兄?
  裴英娘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李旦神色匆忙,不等小船靠岸,一掀袍袖,跳到小亭子里,躲到屏风后面,对着裴英娘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裴英娘还困惑着,睡眼朦胧,愣了一会儿,没吱声。
  公主府的家仆放下软帘,把船舱遮得严严实实的,故意把一只粉底皂靴捋直,放在软帘下,露出半边,摇动船桨,将小船划往另一个方向。
  池塘不大,但引的是活水,和公主府另一面的水渠是相通的。
  岸边一群身裹绫罗绸缎、头戴金簪玉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正分头四处搜寻李旦的身影。看到池中有只小船慢悠悠晃荡走,船舱前隐隐约约有双男子的靴鞋,立刻提起裙角,顺着小船远走的方向追过去。
  衣裙珠翠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李旦站起身,目光淡漠。
  转过身时,微微一怔,嘴角不由自主轻轻扬起——裴英娘两颊晕红,呼吸声绵长平缓,竟然又睡熟了。
  “大王……”忍冬放下团扇。
  李旦摇摇头,示意周围侍立的使女不要出声,缓步走到钓竿旁。
  半夏立刻后退几步,让出地方。
  李旦执起钓竿,重新挂上鱼饵,甩出蚕丝鱼线,凝眸望着涟漪微皱的水面。
  裴英娘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和忍冬说笑,“我刚才梦到阿兄被郑家小娘子们追着到处跑,可好玩了!”
  李旦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平时不管是她,还是李显、李令月,三五不时会被李旦抓到机会训诫几句,但还从没看到谁敢训诫李旦的。
  裴英娘刚才竟然梦到李旦狼狈逃离的样子,光是想想就觉得那场面有趣。
  亭子里霎时安静下来,连粉墙外的蝉鸣声都好像消失了。
  忍冬僵了一下,想笑不敢笑。
  半夏轻咳几声,偷偷指一指李旦,小声说:“公主,八王在垂钓呢……”
  李旦沉默不语。
  他刚刚钓起一只黑背大鱼,低着头,纤长的手指解开缠绕的鱼线和鱼钩,大鱼落进铜盆里,活蹦乱跳,鱼尾拍打着铜盆边沿,溅起阵阵水花。
  裴英娘瑟缩了一下,觉得李旦解开鱼线的动作有点凌厉凶狠。
  “这几条鱼都是阿兄钓起来的?”她眼波流转,就着忍冬拧干的帕子,匆匆洗把脸,蹭到李旦身边,“阿兄真厉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
  李旦淡淡看她一眼,她枕着镂空的竹枕睡的,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红印子。
  他没想笑,但看着她刚睡醒来懵懂的样子,不自觉嘴角一勾。
  使女过来端起铜盆,裴英娘连忙道:“取只水瓮来,把这几条鱼带回宫去。”
  李旦抛下钓竿,“几条鱼罢了,不必费事。”
  示意使女把铜盆撤走。
  裴英娘拦着不许,坚持让使女去找水瓮,“阿兄不要,送给我好了,我自己带回去。”
  李旦以为她想养鱼,拍拍她的脑袋,“钓上来的鱼活不了几天,回去我叫冯德找一缸小鱼给你养。”
  裴英娘摇摇头。
  她最后果真把几条鱼带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经过东市和平康坊,快要到崇仁坊时,车驾忽然被一伙争执不休的行人拦住去路。
  腰佩弯刀、穿圆领袍的武侯卫士站在人群中间,努力把两群打得不可开交的壮汉撕开。
  杨知恩神情一凛,右手悄悄按在刀柄上。
  长街空阔,和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里坊不一样,来往的车马会隔开距离,轻易不会发生碰撞,自然就不会有口角纷争。
  而且长街沿路有武侯巡逻,除非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一般老百姓,绝不会在长街闹事,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几条长街。
  杀无赦可不是说着玩的。
  两名户奴上前询问武侯卫士,杨知恩问过李旦的意思,小声嘱咐,“莫要泄露郎主和贵主们的身份。”
  户奴会意,不一会儿折返回来,他虽然没有说出李旦的身份,但是那几个武侯卫士常年在皇城周围执勤,哪会认不出贵人的车驾,一五一十把纠纷告诉他,还表示可以派二十个壮丁护送李旦回宫。
  “是胡人和坊民在闹事。”户奴垂首站在李旦的骏马旁,“事关胡人,武侯卫士不敢自作主张,已经派人去请示街使了。”
  李旦皱眉,“绕过去。”
  中原重农抑商,商人不能科举,不能在坊内乘车,即使腰缠万贯,也无法踏入权贵阶层。唐人经商置业,会受到多种限制,朝廷甚至多次禁止汉人从事两国贸易。
  而胡人在经商时,比中原人自由多了。
  西域胡商从中看到商机,凭借自己的异族身份和地理优势,逐渐控制丝绸之路的商路和坊市,成为丝绸之路黄金贸易的枢纽,因此建立起一座座繁华城邦,积累下惊人的财富。
  这些胡人中,有年年辗转万里之遥,频繁来往于中亚、婆罗门、大唐、波斯,吃苦耐劳的西域行商,也有许多不事生产、靠投机发家的胡商。
  后者专门从事高额的放贷业务,借机盘剥坊民。有时候甚至连朝中的官吏也会找胡商借钱。
  许多坊民被放贷的商人害得家破人亡,胡商和坊民间时有摩擦。
  已经有官员针对胡人的肆意妄为上书李治和武皇后,提议对胡人严加管束。
  李旦是皇子,身份敏感,不想掺和到胡人和坊民的纠纷中去,以免被哪个闲着没事干的拾遗奏上一本。
  武侯卫士们七手八脚把两帮争斗的壮汉看押起来,清理道路,目送车驾驶过。
  李令月头一次看到打群架的场面,趴在车窗前,兴致勃勃,指着地上几个捆在一起的胡人点评:“怪不得都说胡人不食栗米,只吃牛羊肉,他们生得好高大!”
  裴英娘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眉尖微蹙。
  一道雪亮的目光直直撞进她的视线,像某种野性未脱的小兽,凶狠地盯着她。
  那是个衣衫褴褛、面庞黧黑的少年郎君,看去似乎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双手捆缚在背后,瘫坐在凌乱肮脏的菜叶之中,眼神阴鸷。
  裴英娘觉得对方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犹豫了一下,掀帘把半夏唤到跟前,“我有话和八王说。”
  李令月摇裴英娘的胳膊,“你叫八王兄过来做什么?”
  裴英娘想了想,随口道:“那些坊民很可怜,有几个小郎君看起来和咱们一样大,我问问阿兄他们会被抓到哪里去。”
  李令月哦了一声,没多问。
  李旦勒紧缰绳,引马回转,在卷棚车旁俯下身,“怎么?”
  裴英娘手撑着车窗,凑到李旦的耳边,指指那个黑黑瘦瘦的少年郎君,“阿兄,那是马氏的儿子。”
  蔡四郎的五官和马氏很像,都是长眉凤眼,薄嘴唇,只不过马氏性情温婉,面容亲切柔和,而蔡四郎的眉眼更锋利,看起来有些刻薄。
  李旦漫不经心回头扫一眼蔡四郎,“小事而已,先回宫,我留下杨知恩照应。”
  裴英娘扯扯他的衣袖,“人多口杂,不晓得他是怎么掺和进去的,咱们不方便插手。阿兄派个人去裴家,张娘子会帮我打听的。”
  李旦嗯了一声。
  车驾继续往北边的蓬莱宫驶去,蔡四郎死死盯着卷棚车,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丝绸之路这个说法是后世提出来的,当时没有这个称呼,不过小说里就不讲究了哈。
  话说唐朝时,借着丝绸之路发财的其实不是大唐子民,而是控制丝绸之路交通要道的一部分胡人(后世称之为粟特人),粟特人有钱到长安的王公贵族都羡慕嫉妒恨。
  初唐时商人的地位还是可以的,武则天的父亲就是靠投机经商发家的,但总体还是以抑制为主,当时生产水平比较低下,一个农耕国家要休养生息,发展生产,养活更多的人口,确实不能太鼓励商业,这一点是从当时的社会环境考虑的,不是朝廷傻白甜,非看商人不爽。
 
 
第34章 
  回到蓬莱宫, 裴英娘把装在水瓮里的鱼献给李治, “这是阿兄钓的。”
  李治看她捧着黑漆水瓮,一脸认真严肃的神情,摇头失笑,示意宦者上前抬走水瓮。
  “是旦儿钓的鱼?让膳房做一道切鲙吧。”
  李旦这才明白裴英娘为什么坚持把几条半死不活的鱼带回宫,看她一眼, 垂下眼眸。
  李治再问起他宴会上的情形时, 他顿了一下, 不想辜负裴英娘的苦心, 掩下厌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舒缓平和,“热闹是热闹的。”
  简单一句,其他的不肯多说了。
  李治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轻轻叹口气。姑母的打算是好的,但李旦和李显不一样。
  李令月无知无觉,专心致志埋头吃一盘泛着丝丝凉气的酥山,时不时被冰凉的酥酪凉得哎呦一声。
  裴英娘甩甩酸疼的胳膊, 悄悄舒口气, 李治和李旦最近似乎起过争执, 父子关系有些紧张。那几条鱼是她为父子俩搭建的台阶,哪怕只能让他们稍微缓和一点点,也不枉她一路抱着水瓮的辛苦。
  日暮苍山,晚霞漫天,半边天际烧得红彤彤一片, 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粼粼光泽,仿佛荡漾的水波。
  李旦披着一身璀璨霞光,把哈欠连天的裴英娘送回东阁。
  “明天散学后在东亭等着。”
  裴英娘没有多问,回去倒头就睡。可能是白天出了一趟门,有些劳神,这晚她睡得很沉,连忍冬不小心把扇子砸在簟席上的声音都没能惊醒她。
  李旦让裴英娘等,第二天散学后,裴英娘就真的老老实实坐在栏杆前等。
  李令月午后一般会待在寝殿练习琵琶或是午睡,散学后直接回去了。
  攀援在粉墙上的凌霄花已经开败了,花苞只剩下零星几朵,郁郁葱葱的藤蔓枝叶爬满半边院落。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工匠搭了一座新的绿墙。
  墙角栽有几丛据说从剑南道移植来的芭蕉,长势泼辣,阔大的叶片绿得肥润,看起来汁水丰沛。
  裴英娘不由得想起盛暑时节常吃的绿豆糕,看起来明快清爽,但吃起来却甜腻腻的,甚至甜得微微发苦。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