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路过的宫婢们围过来看热闹,廊檐下叽叽喳喳一片说笑声。
  秋葵扛着石凳,在庭前走了几个来回,脸不红,气不喘,看样子还能再举几块。
  宫婢们两眼放光,齐声叫好。
  裴英娘啼笑皆非,养花和力气大有什么关系?
  她扭头嘱咐忍冬:“带她去楠竹院吧。”
  连花奴的名字都是照着忍冬和半夏取的,这个力气大的秋葵还真是非收下不可。
  听说星辰汤是完全露天的,夜里在星辰汤泡汤,可以看到满天繁星倒映在泉水中,既壮观又绮丽。
  莲花汤算不上露天,池子周围有重重屏障遮掩,只有头顶一小片天空没有任何遮挡。
  日暮低垂,倦鸟归巢,霞光笼在泉水之上,水波荡漾,流金闪烁。
  李令月倚着池壁,合眼假寐,昭善跪坐在地毯上,为她揉肩。
  汤池修筑成莲花的形状,每一瓣花瓣可以单独划出一片供人泡汤。李令月直接把整座汤池占下了,没人敢同她争抢,其他命妇女眷全去梅花汤了。
  偌大的侧殿里,只有李令月和裴英娘两人懒洋洋泡在泉水中。
  昭善斟了一杯菊花酒,送到李令月跟前,李令月接过玛瑙酒盅,啜饮一口,惬意地舒口气,“英娘,过来和我一起吃酒。”
  裴英娘头一次泡温泉,稀罕得不得了,从花瓣这头游到另一头,笑嘻嘻道:“我不想吃酒,有茶食就好了。”
  李令月轻笑一声,“那有何难?”
  扭头用眼神示意昭善,昭善屈身退下,很快端着一只大托盘回来。
  托盘外面镶了一层薄薄的金饰,里头不知是不是用木头制作的,能稳稳的漂浮在水面上,里头盛着四只高足葵口盘,醍醐饼、红绫馅饼、双拌方破饼、寒具、粉糍,各色茶食,应有尽有。还有一盘咸口的蟹黄毕罗、羊肉蒸饼。
  姐妹俩坐在池中,一边泡着温暖的泉水,一边饮酒吃茶点,好不快活。
  不觉到了酉时末,淡淡的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冷冷的幽光。裴英娘泡得骨酥筋软,眼皮沉重,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泉水里。
  李令月笑着拉她起来,“不该让你吃那么多茶食的,别泡晕乎了。”
  姐妹俩披衣起身,穿上宫婢烘干的衣裳。离宫的内殿铺设有暖道,利用泉水的蒸汽供暖,即使外面风雪交加、滴水成冰,殿内也温暖如春。
  两人刚从汤池沐浴出来,不觉得冷,只着中衣,斜倚在槅窗下的坐榻上,长发铺散开来,在清幽冷寂的月色下晾头发。
  月光从回纹槅窗漏进内殿,铺洒一地朦胧浅晕。
  裴英娘的头发又厚又密,铺开来像上好的丝缎一样,细滑柔软,李令月的头发已经晾得差不多了,她的发丝还水润潮湿,忍冬和半夏一人拿一张帕子,细细为她绞干发丝。
  宫婢取来金银平脱铜镜和妆匣,打开一只鎏金卷草纹小钵,顿时香气浮动,几个小宫婢一人拿一支小巧的毛刷子,蘸取兰脂,均匀涂抹在裴英娘和李令月半干的发丝上,每一根发丝都仔仔细细抹上,然后挽起长发,用轻纱松松缚起来,等半个时辰后再解开。
  裴英娘慵懒地靠着隐囊打瞌睡,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枚香喷喷的透花糕。
  李令月永远精力无限,梳好头发,伸手推她,不许她瞌睡,“宜春殿养了昙花,咱们去看昙花吧,你看过昙花盛开时的模样么?”
  裴英娘迷迷糊糊点点头,又摇摇头,脸颊浮上两坨浅浅的红晕,双眼迷离,实在困倦极了,硬撑着和李令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
  李令月就爱看她迷糊时乖巧懵懂的样子,平时的小十七冷静从容,根本不需要依靠她这个姐姐,她只能趁这个时候欺负妹妹啦!
  她揪揪裴英娘的脸蛋,越揪越觉得好玩,“小十七,楠竹院太远了,跟姐姐一起住吧!”
  “住?”裴英娘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眼皮越来越沉,下一刻,又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住哪儿?”
  “住沉香殿呀……”李令月继续诱哄,忽然听到东边传来吵嚷之声,眉头微蹙,侧耳细听片刻,扭头吩咐昭善,“去看看。”
  昭善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一个梳双鬟的宫婢急匆匆回到阁子里,附耳道:“公主,是七王妃,八王……”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话,李令月慢慢收起笑容,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双唇紧抿,差点打翻梅花小几上供着的花瓶。
  裴英娘隐隐约约听到李旦的名字,清醒了一点儿,坐起身,揉揉眼睛,“阿兄怎么了?”
  李令月面色阴沉,双眉紧皱,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儿,英娘不是困了么?你先睡会儿,我过去看看。”
  她随意穿上一件海棠红圆领袍衫,绾好发髻,带着那个梳双鬟的宫婢匆匆走了。
  裴英娘打了个哈欠,没有李令月在耳边絮絮叨叨说话,她反而不困了。
  忍冬捧来热水服侍她洗脸润面。
  半夏蹑手蹑脚钻进阁子。
  裴英娘盘腿坐着吃茶,抬眼问她:“出什么事了?”
  半夏小声说:“七王妃走错路,不小心闯进八王的浴池去了。”
  “哐当”一声,裴英娘手上的茶盅翻倒在地,“谁?”
  半夏重复一遍:“八王。”
  “我过去看看。”裴英娘懒得换衣裳,直接在中衣外面罩一件月白无纹素罗袍子,打散头发,松松挽一个垂髻,脚踏漆绘木屐,“阿姊往哪个方向走的?”
  宫婢领着裴英娘赶到翠霞亭,亭子前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李旦站在台阶前,身姿如松,袍袖被晚风吹起,猎猎作响,金线织绣的纹路在月色中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让他的身影显得孤独寂寥。
  李令月挡在赵观音面前,厉声质问着什么。
  赵观音紧咬着樱唇,一言不发,神情倔强。
  一个十五六岁、穿姜黄色襦裙的小娘子站在她身旁,嘤嘤泣泣,满脸是泪。
  裴英娘越过李旦,直接走到李令月身后,扯扯她的衣袖,悄声道:“阿姊,不管七王妃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走岔道了,这事不宜闹大。”
  李令月猛然回过神,刚才传话的宫婢,好像是燕容?
  她眼底黑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阿嫂,我让人送你回去,免得王兄担心你。”
  赵观音脸色煞白,强撑着不肯低头,“不劳你费心!”
  转身便走。
  “赵姐姐!”穿黄色襦裙的小娘子左看看,右看看,被李令月盛怒的样子吓得直打颤,“公主,赵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宜春殿的回廊四通八达,我头一次来,不认识路,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就转到这里来了,赵姐姐是为了找我才进来的……”
  李令月没理会她。
  小娘子嗫嚅两声,委委屈屈地啜泣几声,带着两泡眼泪去追赵观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脑补一个场景:
  太平: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呢?
  小十七磨刀霍霍,阿姊,别拦着我!
 
 
第52章 
  月光明亮, 照在李令月光洁圆润的脸庞上, 细长的眉眼间镀了一层幽冷的寒意, 像终南山云遮雾绕的雪峰。
  她留下燕容在身边服侍,是为了查清背后怂恿燕容进谗言的人是谁,如今看来,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从小到大, 赵观音一直喜欢和李令月争风头。
  李令月从不会仗着身份欺负别人, 生气归生气,其实不怎么讨厌赵观音, 因为赵观音至少没有恶意, 不会面上装着和气,背地里使心机害她。
  簪缨世家的富贵小娘子,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个个娇宠着长大, 随便拎出一个, 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谁也不肯服谁,口角纷争是常有的事,不必斤斤计较, 一直挂在心头。等彼此年纪大了,懂事了,自然会忘记小时候的任性别扭。
  可赵观音现在人大心大,连她身边当了十年差使的使女都被收买了!
  裴英娘温言细语, 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气呼呼的李令月劝回沉香殿。
  等李令月睡下,她披着月色走出正殿,刚跨出门槛,看到李旦立在回廊前,摇曳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阿兄。”裴英娘走近几步,“六王走了?”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赵观音都不可能闯进李旦的浴池,不然李旦不会表现得这么平静。他虽然内敛低调,但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而且杨知恩和冯德都跟着他一起来了离宫,哪会轻易放人进去。
  更重要的是,大咧咧站在一旁任李令月帮他出头,实在不是李旦的处事风格。
  浴池里的人不是李旦。
  他身上穿的是白天的衣裳,圆领衣襟里面的中衣仍是那件荼色交领的,头上依然束着紫金冠,发丝干爽,连脚下的罗皮靴都没换,根本不像是泡汤之后的样子。
  裴英娘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和在山谷骑马时一模一样的气息。
  赵观音看到的应该是六王李贤,如果是李显的话,夫妻间完全不必忌讳。
  幸好李旦为李贤遮掩,不然今晚的事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难怪赵观音面对李令月的诘问时哑口无言,想必是自知理亏,怕她看出端倪,不敢多嘴。
  无意间看到李旦也就罢了,如果扯出李贤,事情传到武皇后耳朵里,她这个英王妃算是做到头了。
  “这事除了赵氏,只有我和六兄知道。”李旦没有因为裴英娘猜出实情而感到意外,拍拍她的头,“不要告诉令月。”
  李令月已经火冒三丈,如果她知道赵观音撞见的是李贤,肯定藏不住怒气,事情早晚会传得沸沸扬扬的。
  “我晓得。”裴英娘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道,“韦娘子也看见了吗?”
  如果真按韦沉香所说,赵观音是为了寻她才闯进内殿汤池的,那事情就棘手了。她肯定知道赵观音进去时,汤池子里的人是李贤。
  韦沉香姓韦,光这一点,足够裴英娘警惕她了。
  “她是后来进去的,没看见六王兄。”李旦没把整日哭哭啼啼的韦沉香放在心上,小吏之女,巴结着家族长辈和赵观音才屡屡有随驾出行的机会,心思再多,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宫中像韦沉香这样的女人太多了。
  裴英娘叹口气,或许真是她多心了,韦沉香只是个我见犹怜的娇弱小娘子,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和李显根本没有私下往来过,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就贸然怀疑对方。
  拐过回廊,裴英娘往东回楠竹院,李旦缀在她身后,也往东边走。
  “阿兄不是住在北边吗?”裴英娘扭头看他。
  李旦面不改色,轻声说:“我要去百戏园。”
  温泉宫除了可以泡汤,还修建了球场、百戏园、围场,李显痴迷百戏,一到温泉宫就钻进百戏园,连泡汤都顾不上。
  李旦要把今晚发生的事如实告诉李显。
  谁都可以瞒,唯独不能瞒着李显。
  宜春殿,枕霞阁。
  赵观音飞跑进内室,扑在床榻上,泪水汹涌而下,妆粉、胭脂顺着眼泪冲刷出两道斑驳的痕迹,看起来有点滑稽。
  宫婢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劝。
  韦沉香气喘吁吁,小跑着跟进房,“赵姐姐……”
  “出去!都出去!”
  赵观音随手掀翻食案,哐当几声,茶盘、酒盅滚落一地。
  宫婢们噤若寒蝉,屈身退下。韦沉香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也出去了。
  殿内光线暗沉,烛火晃动了两下,渐渐熄灭。
  纱帐半掩,月色清淡,赵观音趴在红地花鸟纹锦被上面,潸然泪下。
  她真的不是故意闯进去的,那一片没有点灯,黑灯瞎火的,她怎么分得清锦帐背后是浴池还是花园?她更没有想到,里头的人,竟然是六王李贤!
  李显知道她曾爱慕过李贤,李令月知道,李旦知道,除了圣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连李贤自己也知道。
  刚才李贤看着她的目光,憎恶鄙夷,仿佛她是一个不顾伦理、恬不知耻,想故意挑逗他的荡妇。
  李令月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们都瞧不起她。
  赵观音是冤枉的。
  她确实曾经爱慕过文武双全的李贤,不甘心嫁给碌碌无为的李显,但是她更舍不得王妃的尊荣,嫁给李显之后,她真的没有想过再和李贤有什么牵扯!阿耶的警告她字字句句记在心头,怎么可能冒着触怒圣人的风险,去勾引李贤?
  她再任性,廉耻心还是有的。
  可没有人相信她。
  李贤嫌恶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知哭了多久,哒哒几声,有人掀开水晶帘,缓步走到床榻边,宽大的手掌盖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翻了个身,看她涕泪横下,吓一跳,“怎么哭成这样了?”
  这声音赵观音早已经听惯了,平时只觉得烦人,此刻听起来,却觉得一阵心酸委屈,泪水流得更凶了。
  李显手忙脚乱,直接抬起袖子给她擦眼泪。
  锦边袖角绣有狩猎纹图案,刮过细嫩的皮肤,火辣辣的疼,赵观音又是心酸,又是气恼,又是羞愧,一把拍开李显的手。
  李显也不气,蹲在床榻前,仰着脸看她,“你别怕,阿弟都告诉我了。”
  赵观音怔了一下,“八王和你说什么了?”
  李显道:“阿弟说你不小心走进浴池,撞见六王兄了。”
  赵观音的心一沉,八王果然是个冷面无情、说一不二的人,当面不曾说什么,转头立刻把真相告诉李显,如此的简单利落。
  她忽然觉得不那么怕了,苦笑一声,抹去眼泪,“郎君想要和离,还是休妻?”
  李显挠挠脑袋,诧异道,“为什么要和离?”
  床榻前光线昏暗,他一脸错愕,不像是在故意装相嘲笑她。赵观音渐渐平复下来,定一定神,凄然道,“你放心,是我有错在先,我阿娘不会缠着你不放……”
  李显哎呀一声,双手搭在她的石榴裙上,“你是说今天的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故意的,用不着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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