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他手足无措,六神无主,马氏又以自己的性命胁迫他发下毒誓,他不得不做出退让,眼睁睁看着马氏替自己赴死。
  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为了救母亲,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
  他甚至把从未见过面的裴英娘拖下水。
  他没想过要从裴英娘那儿得到什么帮助,完全是凭着本能行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母亲死了,他就一把火烧了大理寺。
  最后母亲得救,裴英娘打点好一切,淡淡问他:“你还想救你的阿娘吗?”
  他捏紧双拳,双眼血红:“救!”
  “好。”裴英娘点点头,眸子里似有揉碎的星光,“那就老实听话。”
  本以为只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没想到才不过两年多,他的心愿就实现了。
  可母亲却不愿回来。
  蔡四郎心事沉沉,脸上没有一点欢喜之意。
 
 
第59章 
  裴英娘记得马氏崇佛, 笃信因果报应,她自己不愿意回来, 那么谁也勉强不了。
  除非蔡老大能死而复生。
  廊檐下郁郁葱葱, 草木葳蕤。春风拂过, 树影婆娑,花朵扑扑簌簌,落满石阶。
  蔡四郎站在花丛前, 清秀的脸孔掩映在烂漫春光中, 眉宇之间阴郁难除。他右边脸颊上有条浅浅的伤疤,从眉角一直延伸到下颌处, 不仔细看, 看不出来, 从侧面看上去, 就有些狰狞了,原本斯文俊秀、稚气未脱的面孔,添了几分狠戾之气。
  听阿福说, 那是山匪砍的。
  商队跋山涉水, 从南往北,经过重重大山,遇上山匪劫道是常事。有一次商队在山中遇险,蔡四郎不愿抛下货物, 孤身一人和山匪周旋。
  山匪看他年纪不大,胆量却壮,起了惜才之心, 把他掳回寨中当喽啰。
  他假意投诚,趁山匪们不察时,闯入山匪头子藏身的山洞,用一柄生锈的铁杵,杀死五个山匪头目。然后和山下的阿福里应外合,一把火将整座山寨一烧了个干干净净。
  几十个山匪,包括他们的孩子,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蔡四郎脸上的刀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他手段狠辣,十二三岁时,便能以一人之力,挑拨数十个胡人和坊民发生冲突,是个可造之材。
  裴英娘觉得他胆大心细,又是马氏的儿子,才把他收为己用。
  现在她有些头疼。蔡四郎确实是个忠心不二的帮手,不仅听话,还愿意揽下所有脏活累活,阿福和阿禄不敢做的事,他做起来没有一点迟疑。
  可他做事未免太不留余地了。
  商路能够迅速打通,和他的心狠手辣离不开关系。现在沿路山匪私底下管他叫玉面夜叉,只要看到商队的旗帜,无不望风而逃,没人敢惹他。
  马氏如果知道蔡四郎这几年为了立功犯下多少杀孽,更不可能答应回长安。
  裴英娘轻声说,“也罢,兴许再过几年,阿婶自己会想通的。”
  不知是在开解蔡四郎,还是在安慰自己。
  蔡四郎眼眸低垂,望着阶前飘洒的杏红花朵,嘴角微微扯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知道,阿娘不会回来的。
  裴英娘倚着凭几,轻咳一声,岔开话,“听说你刻意为难商队中的胡人?”
  蔡四郎眉心一跳,瓮声瓮气反问:“谁说的?”
  话刚问出口,跪在廊前煮茶的半夏立刻变了脸色,低斥道:“没规矩!”
  蔡四郎握紧双拳,脸上浮起几丝激动的红晕,梗着脖子辩白道:“我确实不喜欢那几个胡人,但我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
  裴英娘眉峰微蹙。她相信蔡四郎说的是真话,那么阿福和阿禄的暗示,多半是谗言。商队才刚刚起步,领头的人已经开始勾心斗角。看来,她平时太过放任阿福和阿禄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小节,商队目前还在她的掌控之中,阿福、阿禄油滑是油滑,还不至于陷害蔡四郎,他性格偏激,确实容易招致别人的误解。
  蔡四郎见裴英娘沉默,犹豫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追问:“公主为什么要留下那几个胡人?”
  他痛恨一切胡人,如果不是那些人引诱蔡老大赌博借贷,他们家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我晓得你不喜欢胡人。”裴英娘想了想,柔声道,“我收留胡人,是有缘由的,日后你自会明白。”
  蔡四郎点点头,目光坚定:“我听公主的。”
  裴英娘蛾眉微微一挑,她什么都没解释,蔡四郎就这么信了?
  “公主。”蔡四郎扫一眼左右,压低声音,“您真的把棉花园子全部捐给朝廷?”
  裴英娘笑了笑,“账册已经交接过了,岂会有假。”
  她能理解阿福、阿禄和蔡四郎的心情,棉花院子是他们一手创建起来的,现在她把他们呕心沥血的成果拱手让人,他们不理解,是人之常情。
  蔡四郎袖子里的手蜷成一团,沉声道:“不,还有一本账册。”
  裴英娘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蔡四郎侧脸的刀疤上,心里微微一动,“什么账册?”
  “是这两年剿匪所得的财宝。”蔡四郎上前几步,小声道,“我不放心让别人记账,每一笔都是我亲自记的,粗略算来,大约有几百万钱,那是公主的东西,我不会把它交给别人。”
  裴英娘啼笑皆非,蔡四郎捣毁一处山匪贼窝后,视所有山匪为囊中之物,走到哪儿就去哪儿剿匪。当地官府不敢碰的硬茬,他带上一伙精兵,三两下就一窝端了。
  她只当他是嫉恶如仇,原来竟然是为了黑吃黑!
  “那些财宝我得来无用,全部卖了,换成财帛粮食,施舍给沿路的百姓,铺路造桥,施粥舍米,你自己看着办吧。”裴英娘缓缓道,“也算是你的功德。写信告诉阿婶,她会很高兴的。”
  蔡四郎看着她含笑的双眸,怔了怔,隔了半晌,点点头。
  院门“吱呀”一声,两名护卫快步走到廊檐下,打断裴英娘和蔡四郎的对话,“公主,八王来了。”
  李旦?
  裴英娘不由错愕,站起身,穿上半夏准备的一双木屐,哒哒走下前廊,“阿兄怎么来了?”
  她迎出厅堂,迎面看见李旦穿过夹道,缓缓向她走来。
  柔和的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他肩头。他穿着一袭绀青色蕃客袍锦圆领袍衫,裹幞头,踏皂靴,缓步走在艳阳下,袍袖飞扬,身姿如松,黑眸微微低垂,嘴角轻抿,视线锐利而明亮。
  一时之间,裴英娘忽然觉得李旦有些陌生。
  原来的李旦韬光养晦,默默无闻,现在他依旧深藏不露,锋芒内敛,但举手投足间,已经隐隐有上位者的决断气势。
  “阿兄!”她怔了一下,笑着迎上前,“你怎么晓得我在醴泉坊?”
  李旦淡淡嗯一声,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庭院,从袖子里掏出一包果子,“洛阳的嘉庆李,刚送到长安的。”
  裴英娘接过布包,打开来,扑面一股果实成熟的甜腻芳香。
  她笑了笑,心里觉得踏实了一点。
  李旦回首,杨知恩连忙带着人悄悄离开。
  忍冬和半夏对视一眼,退回廊檐底下。半夏轻轻推一下站在原地没动的蔡四郎,“四郎,你先下去吧,公主和八王要谈正经事。”
  蔡四郎垂下眼眸,转身走出庭院。
  推开院门时,他忽然挑眉冷笑,几步蹿到墙角的芭蕉丛后,伸手一抓,攥住一人的衣领,“你在偷听?”
  阿福吓得脸色苍白,他连呼吸声都屏住了,这煞神怎么发现他的?
  蔡四郎狠狠踢他一脚,“说!”
  阿福惨叫一声,欲哭无泪,抱住脑袋,哆哆嗦嗦着道:“我没偷听!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蔡四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冰冷寒光,“路过?”
  阿福看到他的笑容,双膝一软,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蹿到头顶,强撑着道:“我是来求见公主的!我有话禀报公主!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去找公主告状!把你一路上的罪行一样样讲给公主听!”
  蔡四郎没说话,嘴角仍然噙着一丝笑,但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阿福浑身发抖,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抱住他的腿,“我只是想找公主打听以后怎么安排那些胡人而已,你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
  蔡四郎瞳孔微微缩起,轻轻踢开阿福,“是你向公主告密,说我为难胡人的?”
  阿福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腰,色厉内荏,“没错,是我说的!你派那些胡人去剑南,分明不怀好意!剑南一直在打仗,而且山路崎岖,有去无回,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蔡四郎冷笑一声,“再有下次,以后你们兄弟遇到危险,不必来找我求助。”他顿了一下,“我一定会袖手旁观。”
  “你竟然敢威胁我?”阿福横眉冷竖,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们是世家子弟出身,不甘于一辈子为人奴役,再过几年,公主会放你们自由。”蔡四郎收起笑容,走到阿福身边,眼神冰冷,附耳道,“我不一样,除了我阿娘,我只听公主的话,如果公主因为你的谗言厌烦我了,我无路可去,只能流落街头,你说我敢不敢威胁你?”
  热气吐在鬓边,却比寒冬腊月的雪水还要阴冷,阿福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公主是我的恩人,你如果敢欺瞒公主,我还是会如实禀报的!”
  “很好。”蔡四郎退后一步,轻嗤一声,抬脚走开,“还算有种。”
  脚步声渐行渐远。
  阿福深吸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地,用袖子抹汗:这个蔡四郎,委实难缠!
  初熟的嘉庆李酸甜可口,裴英娘接连吃了三四个,长安附近州县的果树才刚开花,不知李旦是从哪儿寻摸到的果子。
  她一口接一口吃得有滋有味的,李旦忽然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别多吃。”
  温热粗糙的指节按在手背上,有些发麻。春日将尽,阳光洒在身上,隐约可以感觉到夏日的燥热。
  裴英娘飞快抽回手,眼睁睁看着半夏收走剩下的嘉庆李,可惜地低叹一声。
  上个月她贪嘴吃了许多柑橘,牙齿发酸,什么都咬不动,只能天天喝黍臛。嘉庆李比柑橘还酸,虽然好吃,也得适量。
  李旦耐心等她吃完一盏茶,说起正事:“你出宫的事,还有谁知道?”
  裴英娘见他神色严肃,敛容道:“我出宫的时候连阿父都不晓得。”
  李旦双眉略皱,指节微微勾起,轻轻叩在食案的圆角上,“我刚才看到姑祖母的长史在府外逡巡。姑祖母最近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裴英娘眉心微蹙,“常乐大长公主的长史在跟踪我?”
  李旦点点头。
  裴英娘咬了咬嘴唇,把常乐大长公主前不久派人给她送口信的事如实说了,“她拿到了我的生辰八字,还想约我去英王府一叙。”
  那张被她烧毁的纸条上,写了她的生辰八字,出生年月。常乐大长公主的邀请,于她来说就是龙潭虎穴,她当时想都没想,立刻把纸卷烧了。之后常乐大长公主锲而不舍地向东阁传递口信,她没有理会。
  李旦沉默了一会儿。
  裴英娘反而笑了,“阿兄不必忌讳什么,要么是裴玄之,要么是褚氏,不论是谁投向常乐大长公主……”
  轻风吹拂花枝,窸窸窣窣响,她抬头看着庭前飞舞的落花,淡淡道:“我不在乎。”
 
 
第60章 
  裴英娘不在乎, 李旦在乎。
  他抬起手, 手心朝下,盖在裴英娘头上,揉乱裹得平整严实的发髻, “英娘。”
  这一声语气柔和, 近似呢喃, 仿佛烟雨时节氤氲着扑鼻花香的杨柳风。
  “我去打发姑祖母,你不必为难。”
  裴英娘鼻尖微酸,拉下李旦的手,轻轻握住, “阿兄, 谢谢你。”
  李旦呼吸微微一滞, 空着的右手掩在宽袖底下, 紧紧握拳。
  隔得这样近, 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兰膏香气。白玉似的指头握着他的左手,指节纤长, 那么细, 那么软,好像攥在他的心上一样。
  她坐在他身侧,脖颈低垂,乌浓发鬓下露出一截雪白皮肤, 眉尖轻蹙,唇色鲜红,胸脯微微鼓起, 男装圆领袍也藏不住一身玲珑曲线,昔日瘦小的小娃娃一日日长大,渐渐有了少女的妩媚端丽,眉眼间已经可以窥看出日后的袅娜风姿。
  庭前的落花虽美,远远不及她的俏丽明媚。
  李旦深吸一口气,右手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勉强克制住心底翻腾的情绪,移开目光,半晌,缓缓道:“有我在,没人能欺侮你。”
  裴英娘没有听出这一句背后的深意,低头掰着李旦的手指头玩。他生得高挑,手掌也格外宽大,指间薄薄一层茧子,是长年累月练字留下的印记。她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他的手掌旁,比比大小,
  “阿兄放心,我心大着呢,大长公主以为光凭我阿耶或是阿娘就能拿捏住我,未免太小瞧我了。”
  她对裴拾遗或者褚氏的孺慕之情,随着岁月磨砺,早就烟消云散,血缘关系于她而言,仅仅只是身份证明而已。
  李旦一动不动,淡淡嗯一声,悄悄压下心头的躁动。裴英娘永远不会知道,刚刚一刹那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夏按着裴英娘的吩咐,找到在府门前缩头缩脑、鬼鬼祟祟的常乐大长公主府上的长史,“大长公主想见我们贵主的话,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在今天见一面罢,贵主在府中等候大长公主大驾光临。”
  长史被护卫从人群中提溜出来,面红耳赤,轻咳一声,板起脸道:“永安公主是侄孙女,我们大长公主是长辈,岂有长辈纡尊降贵来见后辈的?永安公主去公主府向我们大长公主请安才差不多。”
  半夏嗤笑一声,“我们贵主人多事忙,过期不候,爱见不见。”
  说完这句话,转身踏进府门。
  啪嗒一声,朱红大门当着长史的面关上了。
  长史气急败坏,额前青筋暴跳,他是大长公主府身边伺候的心腹,去哪儿都是被人巴结的,连气朝中官员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唤他一声长史,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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