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良久,长安把瓷碗放下,泪水簌簌沿着脸颊滑落:“你没有骗我。”
 
    不是疑问,还是确定。
 
    做了十二年的姐弟,长安知道李昀性子,哪怕李昀知道了齐妃死于淑妃之手,他们姐弟的关系回不到从前,但长安明白,李昀不会拿这种事来骗她。
 
    “所以到头来,是我害了母妃?”长安的眼泪更加凶了,“是我为了房幼琳的一只铜球,把玉佩拿了出来,招了人眼,被梁嬷嬷看出了我并不是公主,先皇后死了,你母妃也死了,为了瞒下来,我又对淑芳下手……
 
    原来,从头到脚,都是我的错,我若没有拿那块玉……
 
    可我、我为什么不是父皇的女儿?为什么呀……”
 
 第二百九十五章 利刃
 
    长安不知道答案。
 
    从她记事起,她就是公主了。
 
    她是圣上在继位后得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不是儿子,依旧备受宠爱。
 
    即便是她一年年长大,到了要指婚嫁人的时候,长安还是圣上的掌上明珠。
 
    这份荣宠,从未失去过。
 
    直到她杀害朝廷命官的事实曝光,才明白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可就算她心狠手辣、谋害官员,圣上也只是把她禁足,不许她迈出公主府而已。
 
    她失宠了,但没有丢了性命。
 
    但此刻,长安突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她痛苦、害怕,更彷徨。
 
    淑妃活不久了,那她呢?
 
    失去了淑妃的爱护,失去了圣心,失去了她可以骄纵任性狠下杀手的身份,她还剩下什么?
 
    她一无所有。
 
    她想把今日之遭遇怪罪旁人,只是,她又能怪罪谁?
 
    怪淑妃吗?怪淑妃生下了她?怪母妃给了她生命?她不能去怪,那样就太可笑了。
 
    她能怪的似乎只有自己了。
 
    “母妃说得对,”长安哭得撕心裂肺,“本来所有的事情都瞒过去了,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听了梁嬷嬷的话,害死了淑芳,把事情又翻了出来。不,我错得更早,那玉佩是我翻出来的……”
 
    李昀沉沉看着长安:“你是做错了事,但出身不是你的错,那不是你能选择的。”
 
    长安怔了怔,道:“我这株假金枝,还能在这公主府里待多久?”
 
    “谁知道呢……”李昀摇了摇头,道,“你若再去韶华宫前跪着,只怕是一天都待不了了。”
 
    长安的出身是秘密,但又不是秘密。
 
    偌大的宫中还有他人知道,看似风平浪静,谁知下一瞬又要掀起什么风浪,有人会拿长安做棋子,来替自己谋划。
 
    长安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昀缓缓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你是公主,因而你不会替绍侍郎、谢知府两家人以及其他牵扯在案子里丢了性命的人偿命,你只能留在这里,等着父皇对你的惩罚。”
 
    长安愣愣看着李昀的背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等待吗?
 
    等待是一把利刃,就悬在她的头顶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也许还有很久,也许就是下一瞬间。
 
    除了害怕和不安,她无能为力。
 
    比起一刀子定生死夺性命,这样的等待,根本就是煎熬,是把她的心架在火上,一点点加温炙烤,却不给一个痛快。
 
    长安腾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要往外头跑,刚跑了两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瘫软着摔坐在地上。
 
    李昀想把长安扶起来,还未伸手,长安已经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爬起来了。
 
    长安根本站不稳,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明明是她最熟悉的书房,她却分辨不清距离和摆设,又摔了一次,才勉强够到了木炕边缘,咬着牙坐好了。
 
    “我让人进来给皇姐梳洗。”李昀说完,掀开帘子往外走。
 
    “小五,”长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沙哑极了,“林勉清不爱我,但我知道他会想什么,我捂不热他的心,但到了最后,他是因为我才死的,呵……
 
    是我的存在夺走了他的命,他想保护的东西,我就替他守到我守不住的那一天吧。
 
    你若还有机会再见母妃,你帮我跟她说,我会好好活着,不会再任性妄为了,就在这公主府里,绝不会再去父皇跟前惹事了,我会想方设法多活一天是一天的。
 
    如果有来世,我还当她的女儿,父亲是官宦也好、农夫也罢,只要她给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出身……”
 
    “若有机会,我会说的。”李昀应了,大步走出书房。
 
    外头的雨依旧下着,李昀沿着庑廊往外走,认真思索着长安的话,良久,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他们谁也不知道林勉清坠马前,何怀喻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但从长安的话来推断,何怀喻极有可能知道长安的出身。
 
    何家是潜府旧臣,从前就与白家、曹家关系密切。
 
    白皇后母仪天下之后,白家借此荣宠,得封恩荣伯府。
 
    虽然比不得其他传承数代的公候伯府,但也算是得了爵位,比寻常官宦人家高出许多。
 
    地位高了,眼界也高了,与何家那样不上不下的潜府旧臣就疏远了些。
 
    何家这几年跟在曹家后头,破废了些功夫。
 
    不过,这些是永正十五年白氏封后之后的事情了,在夏才人还住在延谊宫里时,亦或者说,傅皇后还在时,何家与白家、曹家的关系都不错,与其他潜府出身的嫔妃娘家亦有往来。
 
    何怀喻是何家的小辈,即便长辈们知晓些内廷秘密,也不会让他知道。
 
    他许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又听到房幼琳与红鸢回忆童年旧事,晓得了长安与玉佩的关系,猜测出些许,最终寻了林勉清说话。
 
    这也难怪,何怀喻那人自视甚高,他知道了房幼琳曾与林勉清议过亲,而房幼琳的八字又是假的,他像个傻子一样被骗了数年,定会忿忿地反过头去寻林勉清的不痛快。
 
    能动摇林勉清的,无疑是长安的出身。
 
    何家虽然知道些内情,但没有真凭实据,只靠一张嘴,又怎么会去圣上跟前做那枉死的先锋?
 
    就算圣上为此震怒,何家一样要倒霉,得了便宜的是其他人。
 
    这等足以“伤筋动骨”的事情,自然要用在刀口上。
 
    虽不是此刻,但也是迟早的事情。
 
    一旦长安的身份曝光,夏家、淑妃、长安肯定没有好结果,林家亦摆脱不了流言蜚语。
 
    所有人都会说林勉清娶了个假金枝,林家要成了一场笑话,这是林勉清不愿意看到的。
 
    他不惧旁人说他风流与乐伶来往,不惧说他没有功名只靠驸马身份混日子,但他不愿林家的声誉受损。
 
    不能和离,那就拿命填上吧。
 
    只要他林勉清不在了,长安公主府与林家的关系会慢慢疏远,时间越久,牵连就越少。
 
    能过三年五年,哪怕事情见了光,提及林家的人也会少许多。
 
    这数年间,若长安另寻了驸马,对林家的影响就更小了。
 
    李昀想,这些虽然只是猜测,但以长安对林勉清的了解,大抵能有七八分准。
 
    毕竟,所有人都不信,精通骑射的林勉清好端端地会坠马。
 
    书房里,长安瘫坐在木炕上,一动也不动,没有去擦脸上的泪水。
 
    墙上挂着林勉清生前画的冬雪寒梅,长安怔怔看着,喃喃道:“林家的名望,你竟看得那般重,比你自己的命还重……”
 
 第二百九十六章 噩耗
 
    大雨直到天黑前才停了。
 
    内侍捧着一只小木盒进来,交到陆培静手中,道:“娘娘,旧都陆家那儿给您捎来的东西。”
 
    陆培静一怔,让内侍把木盒放下。
 
    逢年过节,旧都那里是会给她捎些东西,但如今这个时候,前后不搭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东西?
 
    于嬷嬷打开了木盒,里头垫着的缎子上,摆着一只白玉镯子。
 
    镯子细巧,玉质清透,陆培静拿起来看了两眼,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叫了谢筝上前。
 
    谢筝不明所以,依言把手伸到了陆培静跟前。
 
    陆培静轻柔地把镯子戴到了谢筝手上:“定是毓衍给你的。”
 
    她已经是徐年半老了,这么细巧精致的玉镯子,一看就是小姑娘戴的。
 
    谢筝闻言一怔,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玉镯。
 
    镯子衬得谢筝的手腕愈发白皙,陆培静莞尔,道:“定是给你的及笄礼,路上耽搁了些日子,这才刚刚送到。”
 
    送入宫中的东西都要经过查验和记档,书信里亦不好交代,因而这镯子送来,并没有附上信笺。
 
    陆培静琢磨着,也就是这个理由了。
 
    一听“及笄”两字,谢筝的眉头微微一蹙。
 
    陆培静察觉到谢筝身子一僵,笑容里不由添了心疼。
 
    姑娘家及笄是一生里极其重要的日子,她还记得她及笄时,旧都宅子里热热闹闹办了及笄礼,一言一语皆是父母长辈的期望。
 
    原本,谢筝这样的官家女,及笄礼也不会将就,可现在,她已经无人替她操持那些礼数了。
 
    正日子那天,陆培静本想给谢筝备些合宜的点心,终是要于嬷嬷止住了。
 
    谢筝入宫时用的是阿黛的身份,生辰亦是阿黛的,若陆培静给谢筝添了生辰时用的点心,宫里这么多人盯着,让人借着谢筝的生辰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岂不是平添麻烦?
 
    陆培静只好作罢,今日陆毓衍送了镯子来,她才提及此事。
 
    谢筝垂着眸子看了会儿玉镯,低声道:“娘娘莫要为奴婢担忧,奴婢的父亲是个很随性洒脱的人,素来不太看重那些繁复的规矩,奴婢也是这么长大的,如今能替父母把案子弄明白了,已经是极好的及笄礼了。”
 
    陆培静的心愈发痛了。
 
    再是随性洒脱之人,也不会不看重及笄礼。
 
    谢筝是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但哪个姑娘家会真的把及笄抛在脑后?
 
    谢慕锦的案子虽然查明白了,梁嬷嬷伏法,梁松亦在外地落网,可长安公主却置身事外了。
 
    皇家就是皇家,圣上能让淑妃病故,却不会对长安公主下手。
 
    不管谢筝内心里如何想,皇权是她越不过的。
 
    当然,谢筝有长安公主的把柄,真要让长安赔命也是有法子的,可这不仅仅是谢筝一人与长安的恩怨,它牵连太广了。
 
    谢筝自己亦明白,那个让巧源和田嬷嬷引着她们查出真相的人还藏在后头,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谢筝还不至于蠢到喊打喊杀去做那先头兵,成为一颗有去无回的棋子。
 
    只是,夜里想起谢慕锦和顾氏时,谢筝心中总有万千感概。
 
    尤其是她生辰的那一日。
 
    夜里谢筝不当值,早早就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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