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清风迎面袭来,丹桂花香之中,另有一股其他味道。
 
    谢筝吸了吸鼻尖,细细分辨,不禁抽了一口凉气。
 
    是血腥味,虽不浓郁,但她闻到了。
 
    隔着水面,看不出其他端倪来,谢筝想了想,转身出了厅堂,小跑着往水榭去。
 
    谢筝刚到,就见陆毓衍不疾不徐出来,看他神色,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模样。
 
    “衍二爷,里头怎么了?”牛婆子奉命过来瞧瞧,一路跑着来,喘得厉害。
 
    陆毓衍背着手,道:“没什么,听说是瞧见了一个黑影,吓着了。”
 
    牛婆子的嘴角抽了抽,叫得那般惨烈,竟然是看岔了眼?
 
    谢筝分明是闻到了血腥味的,她想质疑,话还未出口,陆毓衍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他席面上饮了酒,桃花眼角染了几分酡色,一眼略过,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
 
    漆黑幽深的眸子像是投映了整汪湖水,谢筝却在一片潋滟里看到了劝阻,清晰且坚定。
 
    虽没有一言一语,谢筝已经懂了陆毓衍的意思,他让她沉默,一个字都不要说。
 
    “又是月光、又是水影,看岔了也不奇怪。”牛婆子堆着笑打了圆场,“既如此,奴婢就去老太太、太太那儿回话,免得叫她们担忧。”
 
    牛婆子刚要走,水榭里就冲出来一个卸了一半妆容的女子。
 
    “哪里是看错了!”她指着陆毓衍,道,“分明是这位公子与芷珊姐姐相约,叫我撞破后逃走了,这会儿又装模作样来问话!”
 
    陆毓衍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睨了那女子一眼。
 
    牛婆子一怔,若是这些伶人事情,她自然能问一问、管一管,但牵扯上陆毓衍,她还真没胆子胡乱开口,远远瞧见萧柏带着人过来,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恭谨行礼。
 
    萧柏面色不虞,问道:“怎么回事?”
 
    那女子赶在所有人说话之前,又说了一遍。
 
    “她看错人了。”陆毓衍与萧柏道。
 
    萧柏自是信赖陆毓衍的,好端端的,陆毓衍怎么可能与戏子伶人扯上干系。
 
    那女子却道:“我们都是教坊司的人,就算到了奉銮、司乐跟前,我也会这么说的。”
 
    “区区一个奉銮,还有胆子来我萧府问话?”萧柏哼道。
 
    女子还想再说什么,谢筝出言打断了:“老爷,惊叫声起的时候,衍二爷是与奴婢在对岸厅堂里。
 
    衍二爷吃多了酒,奴婢经过时,他问奴婢说厨房里有没有备醒酒汤,奴婢正准备去取,就听得有人尖叫,衍二爷怕出事,这才急匆匆过来。
 
    这位说是撞见了衍二爷,那是断不可能的。”
 
    陆毓衍的视线又落在了谢筝身上,他还不至于担心一个伶人的胡言乱语,只是平白又添些是非,叫人不舒坦罢了。
 
    倒是没想到,谢筝会出言解释,还一本正经地胡说什么醒酒汤,他笑意隐隐绷不住,不由勾了唇角。
 
    萧柏听了这番话,气得摔了袖子,抬声道:“你们教坊司要捣鼓什么,是你们的事儿,敢在我萧家兴风作浪,自个儿掂量掂量清楚!”
 
    扔下这句话,萧柏再不耐烦处置这些,交代了人手“恭恭敬敬”、“太太平平”把戏班子送走,自个儿抬脚就回去了。
 
    牛婆子快步回去复命。
 
    陆毓衍与谢筝一前一后沿着来路往回走。
 
    离水榭远了,谢筝才压着声儿道:“在厅堂里,奴婢有闻到血腥气。”
 
    陆毓衍脚步微微一顿,眼底笑意清浅:“鼻子挺灵的。教坊司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能不能就别管,等他们出了萧家大门,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
 
 第四十九章 领情
 
    教坊司中的女子,几乎都是犯事的官员家的女眷充入的。
 
    从前呼后拥的官家女,到沦为教坊里的歌妓戏子,其中落差、艰辛,谢筝一想就能明白。
 
    出身教养刻在骨子里,却又不得不为了生存倾轧、争斗,教坊司里的事儿,确实是乌七八糟的。
 
    就算陆毓衍不说,谢筝也不想去掺合,她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江,颤颤巍巍的了。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心里存了念头,谢筝只觉得呼吸之间还有一股子血腥味,她扭头往水榭方向看了一眼,道:“衍二爷进去的时候,可有遇见什么事儿?”
 
    “能遇见什么?”陆毓衍清了清嗓子,“真让我现了什么,我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出来?就是什么都没现,才能不理会。”
 
    谢筝明白了陆毓衍的意思。
 
    陆毓衍虽无官身,却也是官宦子弟,事情又生在萧家,若他撞破了歹事,不能当作没瞧见。
 
    他在听见惊叫声之后,匆匆赶到水榭,是要确定是否有萧家人牵扯在其中。
 
    既然与萧家无关,就不用掺合进教坊司的事情里去了。
 
    只是那么一丁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萧柏也不会愿意大张旗鼓地闹腾。
 
    到底是圣上赐戏,把人都送出去了,他们再生是非,萧家也能交代。
 
    陆毓衍想的是明哲保身,却没想到,却有人想拉他下水。
 
    谢筝想到那女子愤慨的模样,忍不住莞尔,嘀咕道:“您想避开,还有人不领情。”
 
    陆毓衍停下脚步,斜长桃花眼从谢筝身上略过,一直往上,凝着圆月:“不领情的人还少吗?”
 
    夜风习习,清冷声音随风绕在耳畔,谢筝不禁觉得有些凉意。
 
    尤其是脖颈间,凉飕飕的,她本能地抬手捂住了脖子。
 
    瘀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寻不到之前青青紫紫的惨烈样子,但谢筝记得很清楚,记得被勒住时的感觉,记得陆毓衍提醒她汗水会影响伤口,也记得陆毓衍问苏润卿拿了那盒药膏。
 
    不领情的人……
 
    不领情的不就是她吗……
 
    湖水涟漪阵阵,映在其中的月光也微微晃着,不远处,映着两人不久前身处的小厅堂。
 
    谢筝轻轻咬住了下唇,之前想说却被打断的话又一次翻涌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她逼着自己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皎洁月色中,桃花眼里浮着一层很浅很浅的亮光,像是蕴了一汪水。
 
    几乎是本能的,谢筝的视线游离开了:“我……”
 
    声音刚出口,温热的掌心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动作很轻,就这么贴着,没有用一点儿力气。
 
    谢筝的身子一僵,抬起眼帘,半仰着头看向突然靠近了的陆毓衍。
 
    陆毓衍没有看谢筝,眼神越过她,不知最后落在何处:“不用硬逼自己,什么时候理顺了,想说了,再说给我听吧。”
 
    谢筝呼吸一窒。
 
    她死死盯着陆毓衍的眼睛,她能看到其中映着的她的身影,而再往深处去,是深邃漆黑、连月色都吞没了的眼底,她分辨不出他任何的情绪,只是那句话给他整个人添了几分温和,柔得仿若是落在他身上的月光。
 
    鼻息间,再没有丝毫血腥气,取而代之的是陆毓衍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和叫冷风吹得几不可闻的酒味,谢筝不觉得难闻,反倒是隐隐有些心安。
 
    她在席面上也用了两盏酒,酒气似是在这一刻涌上,直冲眼周,烫得她涩涩想哭。
 
    陆毓衍分明很想知道,却还是止住了她的话,是看出了她内心里的那一份彷徨和逃避吧……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收在袖中的手指捏紧了,试着让自己的语调轻松一些:“好……”
 
    唇角微微一动,陆毓衍似乎是笑了,掌心在谢筝额头上轻轻蹭了蹭,才又缓缓收回去。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沿着园子小道慢慢走回了厅堂。
 
    陆毓衍走了进去,撩开纱幔临水而坐,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记得让人送碗醒酒汤来。”
 
    谢筝失笑,应了一声,驻足片刻后,转身往安语轩去。
 
    萧娴还未回来,不当值的丫鬟婆子们都回家里用团圆饭去了,小厨房里备着些点心与醒酒汤,留了个小丫鬟看火。
 
    谢筝进去,盛了碗醒酒汤,又取了几样点心,装进食盒里,提着去了厅堂。
 
    陆毓衍坐在那儿,听见响动,转过头来看着她。
 
    隔着纱幔,谢筝把东西放下,又起身退了出去。
 
    两人默契似的,谁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有夜风拂过树叶与夏虫最后的鸣叫声隔着半片湖水传来。
 
    萧娴回到屋里的时候,就见谢筝坐在桌边,手掌撑着额头出神。
 
    “水榭那里也没出什么事儿呀,”萧娴凑过去,伸手在谢筝眼前挥了挥,“怎么失魂落魄的?”
 
    谢筝抬眸看着萧娴,片刻才算是彻底醒过神,忙站起身来,道:“姑娘回来了,奴婢去厨房取醒酒汤来。”
 
    “许妈妈去取了,”萧娴拦住了她,关切道,“是不是想家里了?今儿个中秋呢。”
 
    谢筝抿唇,讪讪笑了笑。
 
    她当然是想谢慕锦和顾氏的,想之前的每一个中秋,想去年此刻顾氏说过的那些话,但她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实,不至于为那些情绪感伤到无以言语。
 
    更让她纠结的是陆毓衍的态度。
 
    身份、关系,都是心知肚明了的,唯一缺的就是她直言一句“我就是谢筝”而已,并不难表述,却还是没有说。
 
    陆毓衍的细心和迁就让谢筝松了一口气,可覆在额头上的掌心的温度却留了下来,温的,让她失神,让她满脑子都是这磕磕碰碰的事儿。
 
    这是怕她“中秋佳节倍思亲”吧?
 
    不能让她不怀念父母,就再添些旁的事儿与她烦恼,免得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谢筝想,她总该领情才是,就算不是立刻,也不能一直拖着。
 
    “我和他说了会儿话,”谢筝低低开口,“萧姐姐,你说得对,他其实都知道,我的确应该赌一把,信陆伯父,信他……”
 
    萧娴怔了怔。
 
    谢筝说的是“萧姐姐”、“我”、“他”,而不是“姑娘”、“奴婢”、“衍二爷”,只听这几个词的区别,萧娴就知道谢筝下了决心。
 
    伸手抱住了谢筝,萧娴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你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
 
 第五十章 同窗
 
    中秋过后,噼里啪啦落了大半日的秋雨。
 
    原本以为天气会渐渐凉爽起来,哪知道秋老虎厉害,张牙舞爪的,竟是比月初时还热了许多。
 
    秋闱要到月底放榜,参考的学子们则是彻底放松下来,三五成群约上好友,或是登高踏青,或是饮酒作诗。
 
    陆毓衍寻苏润卿,却没见到人,反倒是留影飞奔着过来。
 
    随手擦了擦额上汗水,留影道:“陆公子,我们爷这些日子没少收帖子,他不耐烦去,又推拒不掉,硬着头皮在应酬哩,这会儿人在清闲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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