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一个念头划过心田,谢筝没有再与楚昱杰求证,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牢。
 
    陆毓衍在庑廊下等她,眉宇之中,含着几分愠色。
 
    这是为了楚昱杰的缄默而气闷吧?
 
    郑博士惜才,陆毓衍亦赞赏楚昱杰的才华,偏偏这等要紧时候,楚昱杰还选择沉默。
 
    谢筝垂下眼睑,耳边全是陆毓衍刚刚说的那番话。
 
    衙门断案,从来不是国子监求学。
 
    楚昱杰一介书生不懂,陆毓衍这样的官家子弟才深知其中关节。
 
    案子,有时候并不仅仅是真相,还有官场倾轧凶险。
 
    就像镇江谢家的大火,就像绍侍郎杀妻……
 
    谢筝狠狠攥了下手心,掌心的月牙印让她瞬间清醒了很多,她缓缓走到陆毓衍身边,压着声儿道:“楚公子还是不肯说,但我猜想,诗作到了段立钧手上,怕是与楚姑娘有关。”
 
    陆毓衍展眉:“段立钧与楚姑娘?不可能,段立钧跟在驸马爷身边,出入的地方多了,偏好丰满细腰性子大的,楚姑娘那般娇小又柔弱的,入不了他的眼。”
 
    腾地,谢筝只觉得脖颈脸颊都一并烧了起来,分明是正儿八经说着案子,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味了?
 
    偏偏陆毓衍说得坦荡,并无一丝一毫地轻佻意思,可谢筝就觉得烧得慌。
 
    咬着后槽牙,谢筝哼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没说是段立钧,许是易仕源。”
 
    这一声仿若是被指甲尖儿轻轻拂过的琴弦,快又轻柔,丝弦振振,一如心弦颤颤,猫儿抓了似的。
 
    陆毓衍睨谢筝,见她垂着头,凤眼被长长的额遮了,窥不见其中情绪,倒是露在外头的白玉耳垂红通通的,他不由自主地抿唇笑了。
 
    笑容很浅,只在唇角停留片刻,又散了。
 
    到底是个姑娘家,平素再是胆大直接,能说勒住她的是个有胸的妇人,却听不来“丰满细腰”。
 
    陆毓衍移开了目光,道:“为何觉得是易仕源?”
 
    谢筝松了一口气,沉吟道:“楚公子与段立钧彼此看不惯,私下并无往来,自然也跟与段立钧交好的监生不熟悉,按说他与易仕源没有交情,可他听见易仕源的名字时却有些恼意。”
 
    不是恨,而是恼。
 
    楚昱杰与易仕源之间,肯定还有些别的联系。
 
    依贾祯的说法,易仕源亦或是柳言翰是诗词原作的知情人,照楚昱杰的反应看,那人应是易仕源了。
 
    诗作是楚昱杰给易仕源过目了,那他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能让楚昱杰三缄其口,诗作极有可能是楚昱缈给了易仕源。
 
    “易仕源与段立钧交好,按说没有害他性命的理由,”谢筝拧眉,想了想,又道,“莫非真是段立钧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拿刀的歹人,平白夺了他的性命?”
 
    陆毓衍道:“未必。”
 
    谢筝不解,等着陆毓衍解释。
 
    陆毓衍还没来得及开口,松烟小跑着过来,道:“爷,林驸马、苏公子、秦公子来了。”
 
    林驸马和苏公子,谢筝都知道身份,那位秦公子……
 
    她一时三刻想不起来。
 
    陆毓衍往前头大堂去,一面走,一面与谢筝道:“秦骏是林驸马的外家表弟,经常与段立钧一道吃酒。”
 
 第五十九章 雨势
 
    驸马爷到了衙门里,杨府尹没有耽搁,整理了官帽衣摆,匆匆相迎。
 
    林驸马站在大堂外,四周看了几眼,对拱手行礼的杨府尹道:“说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到衙门里来,连这大案、惊堂木看得都新鲜。”
 
    杨府尹口称惶恐,不住陪笑,背过身去抹了额头上的薄汗。
 
    他暗暗想,林驸马当真是开玩笑哩,驸马爷踏踏实实做他的皇亲国戚,好端端的做什么到衙门里来?
 
    叫顺天府衙门盯上了,那可是要倒霉的。
 
    不仅是驸马爷倒霉,连他这个府尹都倒霉。
 
    包青天敢斩陈世美,他胆儿小,还是不愿意沾上这些“权贵”的,
 
    林驸马也就是随口一说,刚要提段立钧的案子,转头见陆毓衍过来,他笑着颔示意。
 
    陆毓衍上前行礼。
 
    谢筝落后几步,与松烟一道福身问安。
 
    她前回在茶楼外遇见过林驸马一回,即便不是谢筝这般记忆出众之人,也能记得住风姿卓卓、笑容温和的驸马爷的模样。
 
    她又打量了秦骏一眼。
 
    秦骏弱冠年纪,亦是一双桃花眼。
 
    若说陆毓衍的眼睛是给他的清冷气质添了几分暖意,那秦骏的这双眼睛,使他越风流,视线滑过来的时候,甚至带了些许轻佻之感。
 
    谢筝不喜欢这种感觉,秦骏若有似无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觉得后背麻。
 
    “驸马爷怎么过来了?”陆毓衍脚步微微一动,问道。
 
    “我听说立钧出了事,就来看看。”林驸马的声音里透着惋惜。
 
    谢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不禁松了一口气。
 
    陆毓衍刚才那小小的一步,拉进了与驸马爷的距离,也拦在了她与秦骏之间,那猎鹰盯兔子一般的压迫感顿时消散,谢筝舒坦多了。
 
    凶案未破,哪怕是林驸马问起,都不能仔细说一番经过。
 
    陆毓衍只简单说了段立钧被人现的过程,旁的并不多言。
 
    林驸马是通透人,自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唏嘘几句之后,与秦骏一道走了。
 
    杨府尹送走了这一尊佛,总算安心了,低声问苏润卿道:“五殿下那儿……”
 
    “殿下进宫去了,”苏润卿抿唇,道,“放榜前出了这么桩命案,圣上跟前不好交代。”
 
    杨府尹恨不得鞠一把老泪。
 
    这事儿能怪他吗?
 
    他就差天天烧香拜佛,求着京畿一带太太平平、安安稳稳了,好不容易把罗妇人的案子结了,转眼又出这种事儿……
 
    “这不是刚抓了一个嘛!”杨府尹叹气,“以目前的状况看,大致就是他了。”
 
    对苏润卿,陆毓衍没什么好隐瞒的,道:“杨大人,我看未必是楚昱杰。”
 
    谢筝眉心微皱,她很清楚,杀人的恐怕真不是楚昱杰,但若一直找不到真凶,陆毓衍在大牢里的那一番话也绝不是危言耸听。
 
    同样是挂名的监生,陆毓衍对国子监里的状况没有苏润卿一般了解。
 
    他沉吟道:“段立钧与易仕源的关系如何?”
 
    苏润卿啧了一声:“向来一个鼻孔出气。”
 
    “就像昨儿个清闲居里一样?”陆毓衍挑眉。
 
    昨日清闲居,看似劝解,则是火上浇油。
 
    苏润卿的眸色沉了沉,撇嘴道:“段立钧在监生之中看起来像是一呼百应,奉承不少,但他的人缘并不好,这也少不了易仕源的功劳。”
 
    正说着话,古阮小跑着过来,拱手道:“大人、两位公子,河边现些状况。”
 
    杨府尹一听,急着要过去看。
 
    与府尹、衙役们一道出行,谢筝断没有再坐小轿的道理,只撑着伞跟在,偏偏前头那些都是男人,步幅大,她跟得吃力,不时小跑一段。
 
    好在,生凶案的胡同离衙门不远。
 
    血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连青石板缝隙里都寻不到一丝鲜红,仿若昨夜一切太平,根本没有所谓的凶案。
 
    离河边近的几间院子大门紧闭,半点儿人声都没传出来。
 
    雨势渐大,雨水沿着伞边落下,自成水幕,谢筝站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都被雨势遮挡,并不清晰。
 
    守在河边的衙役把一柄一掌长的刀鞘交给杨府尹,指着身后的河水,道:“大人,就是从这个位置捞起来的。”
 
    杨府尹没有接,示意陆毓衍和苏润卿先看,自个儿背手站在河边,道:“只有刀鞘,没有刀身?”
 
    衙役摇了摇头。
 
    古阮垂着肩,道:“找了一上午了,水里都潜下去了几回,只找到这么个刀鞘。”
 
    谢筝站在陆毓衍身边,仔细看那刀鞘。
 
    铜质的,纹理精细,看起来像是把玩之物。
 
    这把刀若是凶器,那楚昱杰的嫌疑又小了许多,楚家可没有闲散的银子弄这么一把赏玩的小刀。
 
    楚昱杰没有,但与段立钧有往来的其他监生之中,谁有这样的东西还真不稀罕。
 
    怕雨声挡住了话语声,陆毓衍稍稍弯腰,离谢筝近了些,问道:“你怎么想?”
 
    隔着雨帘,谢筝睨了他一眼,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目光扫过了左右紧闭的院子大门。
 
    陆毓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禁抿唇笑了。
 
    楚昱杰与段立钧在此处纠纷时,才二更出头,直到二更过半,大雨倾盆而下,偏偏段立钧死时是子初。
 
    依照楚昱杰的话,他遇上段立钧的时候,对上手中并没有拿伞。
 
    在这个无处避雨的河边,段立钧即便与人相约,难道会一直等在大雨之中?
 
    撇开落雨前,只说落雨后的半个时辰,段立钧到底在哪里?
 
    抬眸看向陆毓衍,谢筝道:“最有可能的,就是这胡同里的某处小院了。”
 
    陆毓衍点头,却没有直起腰,依旧挨得有些近。
 
    谢筝退开不是,不退开也不是,只好以眼神询问陆毓衍。
 
    陆毓衍垂着眼帘,看着谢筝的鞋尖:“又沾湿了。”
 
    清冽的声音就在耳畔,比秋日雨水更凉,谢筝不禁缩了缩脖子,毕竟是下雨天,在外头行走,怎么可能不弄湿了鞋子?
 
    “等雨停了就好。”她道。
 
    雨若不停,再让松烟去买新的,一样是弄湿的,况且,松烟当时的反应实在叫谢筝心虚。
 
    “雨会停的。”陆毓衍说完,慢慢站直了身子,往杨府尹那儿走去。
 
    谢筝握紧伞柄,低低应了一声,也没在意陆毓衍是否听得见。
 
    雨会停的,案子也会过去,而她,会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第六十章 名声
 
    胡同里住户们的问话,自有衙役去做。
 
    苏润卿和陆毓衍原本还想亲自问上两家,顺天府里传了信儿来,说是李昀刚刚到了府中,一行人不敢耽搁,匆忙回去。
 
    雨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陆毓衍偏过头看了提着裙摆加快脚步的谢筝一眼,低声吩咐松烟道:“去找顶轿子给她,顺天府里也没旁的事儿了,用不着心急火燎的。”
 
    松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苏润卿站在边上,正好听见了,疑惑道:“既然无事,怎么不让她回萧家去?到底是个姑娘家,大风大雨的,多为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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