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林固气得哼哧哼哧的,眼珠子在陆毓衍与陈如师之间来回转:“她这人,就是……哎!”
 
    “林大人,夫妻本是同林鸟,你这样就不对了,”陈如师笑着道,“林夫人再不是,也是你的发妻。”
 
    林固的心跳得飞快,道:“陈大人,在下是真的不知情的,若不然,怎么会让她做出那等事情来!谢大人是个好官,对在下也有恩情,在下若晓得实情,绝不会让谢大人一家枉死,让谢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陈如师的指尖在大案上点着,突然冒出了一句:“林大人做丈夫不行,作文章倒是不错,声情并茂。”
 
    如此直白的嘲讽,让林固的脸色刷得红了。
 
    陆毓衍道:“林大人说,谢大人与你有恩?有些什么恩情?”
 
    林固的呼吸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陆毓衍。
 
    那双桃花眼深邃漆黑,根本看不到底,陆毓衍的脸上不见喜怒,林固甚至猜不到他的情绪。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这个少年人,并不好相与。
 
    吞了口唾沫,林固颤着声,道:“谢大人他……”
 
    话才出口,陆毓衍就打断了他:“有恩没恩,你自己想着就好,谢大人在天之灵,也不想听你说这些。”
 
    林固的眸子骤然一紧,听陈如师和陆毓衍的口气,他就明白,他是脱不了身了的。
 
    哪怕他把妻子推出来,这两位也不会放过他。
 
    唐砚领着陈如师和陆毓衍去李三道家中。
 
    李三道住在府衙后街,左右都是同僚,走过去也不远。
 
    陈如师一面走,一面道:“唐大人到任时间不长,但看起来,很不喜欢林大人呐。”
 
    唐砚抿着唇,沉默片刻,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林大人没有做好。”
 
    陈如师扑哧笑出了声,上下打量了唐砚两眼:“你这人有点意思。”
 
    唐砚没有再答。
 
    几个衙役在李三道的家门口守着,见唐砚过来,侧身开了门。
 
    谢筝与陆毓衍一道进去。
 
    唐砚指着西间里的桌子,道:“三个人就倒在桌子旁,桌上摆着没有用完的碗筷,砒霜掺在了菜汤里,一人喝了一碗。”
 
    陆毓衍让谢筝推着他到处看了看,问道:“昨日下午,旧都一带大雨倾盆,镇江下雨了吗?何时停的?”
 
    唐砚答道:“酉时下的,三更时停的。”
 
    谢筝一时没想明白陆毓衍的问题,再一琢磨,又明白过来。
 
    镇江不积水,三更雨停,到天亮时已经干了,早上衙役们进进出出,只是把李三道的家里弄得乱了些,但并不会留下泥脚印。
 
    此刻屋里有淡淡的脚印痕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因着干了许多,又叫衙役们踩乱了,并不十分明显。
 
    看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制住了李三道一家,逼着李三道写下遗书后,杀人灭口。
 
    虽然稚子妇人力气小,但那人没有给李三道一家呼救的机会就制住了他们,可见武功不差。
 
    昨夜灭口,今日又过去了大半,凶手只怕已经离开了镇江城。
 
    谢筝胸口憋着一股气,不舒服极了。
 
    若线索断在这里,又要如何是好?
 
    一行人回到府衙,陈如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谢大人的案子,是我叫李三道糊弄了,以至于冤枉了谢姑娘。既然李三道已经认罪,谢大人的案子也该重新理一理。那个卫宣,他的来历有弄明白了吗?”
 
    唐砚颔首,道:“捕快有查了一些,丹阳县卫家庄,早几年就已经人去庄空了。
 
    卫家庄的确有个书生卫宣,但谋害谢大人的是不是卫宣本人,如今是死无对证。
 
    只是,卫家庄与李三道……
 
    当年大盗飞狐在卫家庄落网,恐是李三道与卫家庄为赏银合谋。”
 
    陈如师怔了怔,大盗飞狐闹得应天、镇江、常州几府人心惶惶,他自然是记得的。
 
    原来,飞狐的落网是李三道的把戏?
 
    陈如师看了眼陆毓衍和谢筝,见两人面上并无惊讶,可见是已然知情的,他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哪怕李三道本本分分等陆毓衍巡按镇江,他的把柄也已经捏在陆毓衍手上了。
 
    这么说来,即便他安安稳稳把陆毓衍送出应天府,李三道这一茬都能坑他一把,叫他体验一次什么叫祸从天降。
 
    思及此处,陈如师牙都痛了。
 
    亏得他投诚了,要不然,两眼一抹黑!
 
    陈如师揉着腮帮子,目光落在陆毓衍的腿上。
 
    既然已经抓到把柄了,为什么还要朝自个儿动刀子?
 
    放了这么多血,要吃多少补血补气的东西才能补回来?
 
    年轻人呐,当真是太狠了。
 
    哪里像他,年岁越长,越知道身体宝贵,连指尖泌一滴血珠子,都心疼得要命。
 
    这一回,叫这一个个的,逼得吐了一盆子血,哎呦心都痛死了!
 
    天色已晚,唐砚安排众人住进了驿馆,原还要备个酒席,陈如师胸闷气短,一口酒都喝不下,摆手拒了。
 
    房间里点了灯。
 
    驿馆的饭菜送进来,谢筝尝了一口,熟悉的镇江味道让她一时有些晃神。
 
    陆毓衍的手落在谢筝的额头上,轻轻揉了揉,道:“好好吃饭,别想那么多。”
 
    温热的掌心让谢筝回过神来,她抬眸看着他,道:“我从前想过,若有一日洗去污名,把镇江的案子翻过来,我会喜极而泣,可真的到了这么一日,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李三道死了,可真凶再哪里?
 
    她想要追查的,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指腹一下又一下抚着谢筝的额头,深邃的桃花眼直直看着她,陆毓衍沉声道:“丹娘,会有那么一天的。”
 
    四目相对,谢筝刚想要点头,就听得咚咚的敲门声。
 
    外间的竹雾闻声开了门。
 
    来的是个小姑娘,有些面熟,又有些……
 
    “花翘?”竹雾有点儿不确定,眼前的姑娘比昨日那个脏兮兮的疯丫头干净。
 
    其实也没干净多少,洗了脸梳了头,身上的衣服没有换,又破又脏,竹雾就是靠着衣服来认她的。
 
    花翘点了点头:“我来寻姑娘。”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清醒
 
    竹雾侧身让花翘进来,朝东间里禀了声。
 
    谢筝听闻是花翘来了,赶忙起身,撩了帘子往外间来。
 
    花翘抬头看她,上了妆容,五官与记忆里的不一样,但她知道,这个就是谢筝,是她家姑娘。
 
    眼泪骤然间落了下来,花翘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姑娘……”
 
    谢筝一把将花翘抱在怀里,眼睛酸酸的。
 
    花翘大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收拾干净的脸蛋又脏兮兮的了。
 
    谢筝让她擦了脸,道:“我有好些话想问你,先回我屋里换身衣服,我们再坐下来说话。”
 
    花翘垂眸看着自己的那一身衣服,赫然笑了。
 
    从七夕之后,她就一直穿着这身衣服,几个月下来,破了几处,又染了不少油污,换作从前,她是绝对不愿意再穿了的,可如今,她竟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花翘简单梳洗了,换了新衣,跟着谢筝回到陆毓衍屋里。
 
    面对陆毓衍,花翘有些局促,亦步亦趋跟着谢筝,脑袋垂得低低的。
 
    谢筝示意她坐下,柔声问她:“他们都说,你疯魔了,叫你爹娘赶出来……”
 
    花翘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道:“七夕那夜的事情,奴婢想不起来的,那些日子里做了什么,也记不得,奴婢的脑子清醒过来时,正巧是京中定下姑爷巡按镇江的时候。”
 
    那时,花翘坐在府衙后门,吃着唐砚夫人给她的烧饼。
 
    唐夫人与几个官夫人说话,提及了陆毓衍将往镇江来的事情。
 
    有人嘴碎,说来者不善,定是为了谢家的案子。
 
    唐夫人好奇,问谢姑娘果真如案卷上所说,另有心上人?
 
    官夫人们或笑或摇头,说她们与谢筝不熟悉,还真说不上个所以然。
 
    花翘嚼着烧饼,突然就懵了。
 
    谢家的案子?姑娘的心上人?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直到听完了官夫人们的交谈,她才知道几个月间翻天覆地的变化,案卷上的白字黑字给谢筝定了多大的罪过!
 
    花翘想站出来说那些都是骗人的,没有什么情郎,自家姑娘七夕那夜根本不在府衙里,她偷溜出城了。
 
    话到了嘴边,她还是都咽了下去。
 
    所有的真相,她不能告诉这些人,她要熬住,熬到姑爷到镇江,让姑爷替姑娘做主。
 
    现在府衙里的这一个个,她都不敢信,也不能信。
 
    毕竟,两位同知夫人诬赖了自家姑娘,而唐知府又是新官上任,她不知道对方性情品行。
 
    花翘依旧每日装疯卖傻,傻子的身份让她的行动自由许多,哪怕每日里疯疯癫癫往府衙后院里转悠,也没有人来赶她。
 
    尤其是唐夫人发了话,更加没有人会为难她,还好心好意地拿些吃食给她。
 
    “我躲在李三道家的后窗下偷听了几回,晓得是他谋害了大人、夫人与姑娘。”花翘说着说着,眼泪又要落下来。
 
    她当时不敢断言谢筝还活着。
 
    虽然晓得谢筝偷溜出城了,可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谢筝死了,不见踪影的是豆蔻,她也不禁迟疑。
 
    直到那天夜里,她偷听了李三道夫妻两人的对话。
 
    从陆毓衍进到应天府,李三道就使人跟着他,两个小厮不去说,身边冒出来的姑娘让李三道很是惊讶。
 
    回话的人说,那姑娘骑着黑色高头大马,骑术了得。
 
    李三道心虚,顿时就猜到谢筝身上去了。
 
    谢筝极有可能活着,还与陆毓衍在一道,李三道夫人慌得不行,整日里琢磨着要先下手为强。
 
    李三道说,陈如师是只笑面虎,不招惹他,万事好说,一旦牵连了他,势必鱼死网破,需等到陆毓衍出了应天府再下手。
 
    花翘听了心急如焚,可又没有旁的办法,只要提心吊胆地等着。
 
    “昨日在府衙外见到姑娘和姑爷,可真是吓死奴婢了,”花翘看了陆毓衍一眼,“姑爷还是伤着了……”
 
    谢筝安抚一般拍着花翘的背,道:“李三道死了,别担心了,昨夜李家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花翘沉沉点了点头:“奴婢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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