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她无忧无虑的童年便永远的画上了句点。
这样不行,她现在还未做任何准备就回齐府的话,以周氏恶毒的手段和强硬的性子,便是重生一次也不定斗得过她。
一定要坚持留下来,能拖多久是多久。
果然,吃罢了早饭帮着秦姑收拾了碗筷一切妥当,齐君良就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想带念儿回府的。”
秦姑愣了愣,怔怔道:“为什么老爷突然想带小姐回府……我们在这里过得挺好的,小姐也很好……老爷……”
“秦姑,你听我说。”齐君良温和的目光安抚着有些慌乱的秦姑,微微一笑道:“我这决定并不是一时兴起,是我思忖了很久的。念儿是个小女儿家,等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我若让她一直留在这小山村之中,以后她该所嫁何人,难不成嫁个山野匹夫潦草一生?这样你我都舍不得。”
他抬手轻抚华念纤弱的肩膀,目光中充满了怜爱,言笑道:“我已经想好了,我把念儿接回府中之后便请先生教她诗书琴画,女红厨艺这些方面就要劳烦你了,只是千万莫要再像在这里这般惯着她。”
秦姑像是有所松动,只还是迟疑道:“那府中夫人……”
“夫人那里我早已说合妥当,她虽脾气暴躁些,但总不会为难一个小丫头。”
呵,真是讽刺。爹爹纵然千般万般的好,却对于自己的结发数十年的妻子周氏一点都不了解。
齐念站在旁边,手指捻动着衣角低着头一言不语。
齐君良柔声道:“念儿,爹爹带你进城去住,你可高兴?”
齐念这才抬起头来,一张清丽可爱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黑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浓密纤长的睫毛也湿漉漉的。
“这是怎么了?”齐君良大惊失色,将她搂进怀里安慰道:“念儿不哭,你告诉爹爹,是不愿意离开这里么?”
齐念酝酿好了情绪,抽抽搭搭道:“秦姑跟我说,我娘亲、娘亲是在这里生下了我,这里是念儿的家,念儿也不愿离开娘亲……”
闻此言秦姑都不禁红了眼圈,自袖中取出手绢便开始抹眼泪。
齐君良无言的看着因自己一番话而哭泣的一老一小两个女子,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好,突然间告诉念儿要离开她住了十年的家,别说念儿还是个孩子,就算是大人也很难接受。”
“爹爹别生气,等念儿再陪娘亲些时候,便随爹爹去城内,整天都陪着爹爹。”齐念可怜巴巴的道:“爹爹和娘亲对于念儿来说一样都很重要。”
此时齐君良已然很心疼她了,哪里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只哄着她出去玩了一圈,这件事便从此搁置了。
第二日清晨,齐君良一大早就起身要离开了。
齐念和秦姑相送到村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坚定了自己一定要保护好爹爹的想法。
若是爹爹最终依旧是因病去世,那从此刻开始,她便要好好学习医药之术了。
终究这只是个小山村,人口不多,会看病的也只有一位老郎中了。这老郎中说来也奇怪,他并不是本地人,像是十多年前携子逃难而来的,当时父子二人虽狼狈不堪满身伤痛,却是金帛银钱不缺,气度举止非凡的。
后来他们便在村中住了下来,买了村长家的旧院,还开了药庐替村中人诊脉治病。
齐念打定了主意,便三天两头的往那药庐里钻,平日里秦姑做了什么好吃的也时常送过去,引得那馋嘴的老郎中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全授予她,只求能多吃些可口饭菜。
秦姑本就心善,往年也曾与他们父子有所交集,这数十年间本就诸多关照,便也十分乐意顿顿多做些饭食点心,一来二去就也都习以为常了。
老郎中之子名叫小七,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眉目间长得却颇为俊秀,尤其是他那清澈的双眸,如同夏日星空一般璀璨透彻。
齐念见着他就想起来了,前世自己与他也是很熟识的,自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后来她被爹爹带回齐府时,二人临别还依依不舍,互换了信物,背着大人暗地里定下了婚约。
想到这些她便不禁暗笑,当时还真是年少无知啊。
盛夏时节转瞬即过,很快就转了天,一日一日的凉爽了起来。
这日秦姑一大早便做了藕粉糖糕与桂花糕,忙活到晌午时分才歇了口气,将这两种糕点装了一大盒让华念给老郎中送去。
齐念正愁着这两日向他借来的医书太过晦涩难懂不知如何叫他给自己讲解一番,此时这糕点正是最好的求教学费啊,便兴冲冲的卷了书册提起点心盒子,向药庐奔去了。
去了才发现老郎中把自己反锁在屋内不知道在捣什么鬼,齐念只好将医书与点心放在廊下,转脸却只见小七正蹲在庭院的角落,聚精会神的不知在看什么。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才要伸过头去看,却只听小七轻声道:“别想吓唬我,我知道你是念儿。”
“我就想看看,你在干嘛呢?”
“噤声!”小七拉着她蹲下,神情紧张的竖起食指在唇边,低声道:“最近我觉得老头很不正常,我就想搞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
小七与老郎中说是父子,却时常没大没小的,老郎中也并不在意这些。这二人这么些年就靠着村民们看病取药给些现成的饭食过活,倒也未曾饿死,可见小山村里民风淳朴,大家都很善良。
“我觉得你这样更不正常。”齐念撇了一眼墙角满地乱爬的虫蚁,半信半疑道:“山中蛇虫鼠蚁本就不计其数,你家院子里又晒满了药草,引来多些虫子也不奇怪啊。”
“咦,你以前不是最怕这些东西么?怎么今日倒不怕了。”小七小心翼翼的用手中树枝将一条花斑小蛇从华念的脚边拨开,那蛇便飞快的游去了廊下。
前世在临死前的那几日,她都活吃过这些东西,现在怎么可能还会害怕。或许应该还是怕的,只是心都麻木了,怕也感觉不到了。
心中忽得一个激灵,齐念突然拔腿追去了廊下,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就在那儿扒拉了起来。
“你做什么?”小七一愣,跟了过去。
那条花斑小蛇还未游远,自墙缝里给她扒拉出来了。她丢了树枝擒起蛇的七寸,竟举了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的看。
小七吓了一跳,急了眼嚷道:“你不要命了!快把它丢了,小心它咬你一口!”
齐念目不转睛的翻看了半晌,蓦地双眼直放光芒,激动道:“我知道了!这是盲哑蛇,你爹要收我为徒啦!”
“你在胡说什么呢?”小七瞠目结舌,“谁说要收你为徒了,再说那老头啥本事儿都没有,你要跟他学什么?”
这时忽得屋内传来一阵异香,齐念手中的小蛇竟似拼死一般的挣扎了起来,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
“哎呀!”齐念吃痛惊叫了一声,手一松蛇就落地游走了。
“就说了你这是在找死!”小七又急又怒,随手在药箪里抓了几把草药按在齐念的伤口上,又撕了片衣襟覆上绑紧了,“别抬手!尽量往下放。”
继而转身便想冲进屋子里,将门拍的砰砰响,吼道:“死老头!你引来的蛇咬着人啦,快出来救人啊!”
拍门拍了许久,里边才传来老郎中气定神闲的声音:“你这臭小子急什么急,她又不是你的小媳妇儿。”
小七拍门的手不禁一顿,齐念暗窥到他似乎脸红了一瞬似的。不过他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下手拍门拍的更狠了,“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药庐给点了!小爷说到做到,看我不烧死你这个老王八!”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罢了罢了,我这里有一丸缓解蛇毒的药,你先让小姑娘服下了,解毒的药草就在后山,你们自己去寻吧!”
第四章 毒医隐世
这时自窗棂缝隙内滚出了一个泥封的药丸来,小七伸手去接住了,捻去了泥封转身便塞入了齐念的口中。
“来,咽下去。”他一面喂她服了药,一面回头向屋内放声骂道:“老乌龟王八蛋!你以为人人都能像我这般任你摆布啊,你今日这么坑害念儿,小心秦姑知道了找你拼命!”
老郎中似是被他骂起了怒,在屋内也咧咧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专门就吃里扒外,人家都没吭声儿呢你急什么急,今日若是能成了,她便是你师妹了,人家现在正指不定多高兴呢!”
“啊呸!谁是你徒弟?谁要做你徒弟啊!”小七与他相依为命数十载,自然是知道他执拗的性子,也不再与他犟嘴了,只拉着齐念道:“咱们走,咱不理这个老乌龟!”
身后老郎中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齐念只觉得这父子二人的相处颇为有趣,不由笑问道:“你与他真是父子么?我看着可真不像。”
“谁与他是父子了,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小七似是在赌气,却又讶然道:“你竟都不关心自己已经中毒了?”
“老郎中还指望着我给他时常送些秦姑做的饭食呢,怎么可能要取我的性命。”齐念边走边翻看刚刚顺手自廊下取回的医书,淡然道:“自然,我也必定不会教他失望。”
前世在爹爹去世后的第二年,不过及笄她就被毫无忌惮的周氏给卖进了青楼。
那段如同地狱一般的噩梦简直不堪回首,但也正是那三年,令她领悟了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一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小女子蜕变成风情万种八面玲珑的头牌花魁。
而在她十八岁时候,就在她自以为脱离了苦海却是又跳入了万丈深渊的那年,忽得听闻城外的这座小村庄突遭灾祸,全村人都被屠杀殆尽,血溅遍地,满目疮痍。歹人丧心病狂的行凶之后,竟一把大火将整个村庄烧了个干净,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因着这么多条人命在一夜之间无故惨死,当今圣上龙颜大怒,连发三道旨意责令地方府尹一定要抓获凶徒绳之以法,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此事在当时闹的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故而当时尚为青楼女子的她也曾在形形色色来往不绝的恩客口中听闻了个七七八八,倒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如今想来,这座普普通通的小村庄为何会在五年后历经灭顶之灾,有很大的可能会与老郎中父子有关。
毕竟这样一个高深莫测的毒医圣手如何会甘心在这小山村中隐居避世一住便是数十载,很是值得深究。
华念深觉,今日她若是能通过老郎中的入门考验,他日一定能窥得其中隐秘一二。
说不定,这便是她日后攸关生死的筹码。
“盲哑蛇原为南昭国深山丛林之产物,貌若无害,花色斑斓,身量细小。唯有一特色可分辨,其首尾极其相似,面无眼口之状,故而又称为首尾蛇。”齐念抓着小七的衣袖跟随着他行走,双眼却从未离过手中的医书,口中念念有词道:“其之剧毒,以麻痹伤口为起,逐渐毒液蔓延全身,不过片刻之间即可使一健壮成人死于悄无声息之中……”
“你别光顾着读书,也该看看脚下。”小七打断了她的话,满面烦躁的替她折了快戳到她脸上从旁斜逸的树枝,又踢了踢脚下山间的乱石,“小心别跌一跤。”
齐念的目光自书中拉扯出来,却只见与他同走了大半个时辰,已然深入后山之中了。她抬头望了望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枝叶,不由得惊叹道:“以往只觉后山高大葱郁,竟不曾想这般生气勃勃,一眼看过去真是遍地都是有用之材。”
“那是当然,药庐中大多的药材都是采摘于此,这座无名之山竟如此富饶,也是我们这些年发现的一大惊喜。”小七终究只是个半大小子不知收敛心性,此时正面带得意之色道:“幸而附近村民多以种地为生甚少步入深山之中,不然便是再多的好东西,终有一日也该采空了。”
“这大约得归功于老郎中吧。”齐念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随手扯了根长在一棵参天大树根部的齿叶草放在鼻翼边闻了闻,沉吟道:“这种草名为幻惑,顾名思义,便是它的味道能迷惑人心致幻所用。且这幻惑草生命力极强,自沙地里随意种植一棵,不过月余便能长遍整片沙漠,遇其它植物便乖乖依附上去,不夺取养分不与之争锋。这便是北漠国用来治沙之良方,只是这诸多好处之外最显而易见的坏处,便是它本身致幻的气味,是而北漠国人也不敢滥用。这座无名之山竟能长出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漠国之物,也是挺稀奇的。”
她言语之中最后一句话的涵义,任谁都能听出来。
先是南昭国的盲哑蛇,再是北漠国的幻惑草,再说老郎中只是一介山野村夫,谁都不会相信吧。
幻惑草在山脚种植逐渐蔓延至漫山遍野,却是遇河即止,不会牵连太广,但只要这座山无人能上得来,老郎中这经年药库便能完好的一直保存着,他们父子便总能混上一口饭吃。
又往山上行进了半个时辰,齐念虽还能迈得开步伐,速度却慢了许多。便是她心性再怎么成熟,也不能改变现在才不过十岁幼女的柔弱身子。
“这样可不行,只怕我们还未到山顶你便要蛇毒发作了。”小七略显焦虑,抬头看去却只见山路延绵,尽头无望。
齐念老实道:“我实在是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