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有理,说的有理!”清风这才回过神来,讪笑道:“如此,贫道就先告辞了。”
齐念屈膝又行了一礼,从善如流道:“恕不远送。”
清风本是存了一万个心不愿意离开的,只是这个凶巴巴的小丫头说的也甚有道理,在这远离皇都的偏远山城,自己又是偷摸的甩掉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若是真因卷入这齐府内宅之争而被迁怒发落送去了官府,那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子,他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对一个姑娘有这般浓郁的兴趣,若是就此离开实在是心痒难耐……
他还站在原地满脸纠结的挪不动脚步,齐念却是懒得理会他了,带着两个丫头转身便走。
清风下意识便想去阻拦,却只见齐念抬手自袖中摸出了两颗漆黑的圆滚滚的丸子,给跟在身边的两个丫头各分了一颗。
他不由得眉心一跳,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浅葱将那丸子含入口中,顿时整张脸都皱到一起去了。她拉了拉齐念的衣袖苦着脸小声道:“小姐,你竟还真将生姜汁沫加了进来?这味道又甜又辣!”
齐念忍着笑意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哄道:“蜂蜜丸子裹上了黑糖之后太甜了,直齁得嗓子难受。且这可是深秋时节,多吃些姜不容易生病,乖啊。”
浅葱顿时便只想哭。
阿瑶回头挑衅的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清风,努力保持面不改色的将那颗黑漆漆的糖丸扔进了嘴里。
却只在扭过头的瞬间便被那浓郁的生辣味呛得双眼直泪汪汪的。
真是、太特么辣了!
清风微眯着双眼目送着这主仆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顿时只觉得哭笑不得。
那竟只是裹着黑糖的蜂蜜姜汁丸?亏得他还以为那是什么穿肠毒药,昨夜在那荒郊野外竟吓得跟什么似的。
这般狡猾有趣的小姑娘!
回到小院中,只见之前被周氏派来看守的人都被遣散了去,又见小姐平安归来,众丫头总算都松了口气,似是劫后余生般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齐念自昨晚便一直都没怎么合眼,此时已然是困得不行,便只随口向丫头们交代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回了卧房补眠去了。
浅葱浅荷忙去了小厨房为她熬碗姜汤只待她醒来时喝了驱寒醒神,浅苓坐在廊下心不在焉的做着她那些活计,阿瑶依旧守在齐念的卧房门口。
几个丫头各司其职,倒也有条不紊安然有序,再不复前日那般人心惶惶。
齐念这一觉直睡到了黄昏时分。她这本就只是个不过十余岁孩子的身体,虽装着重生回来的灵魂,但这副身体的柔弱是她不得不承认的。
阿瑶是知道她彻夜未眠需要好好养养精神,便坚定的守在门外杜绝一切可能会打扰到她的人入内。
其他几人几次都被阿瑶堵在门外,便也只好作罢,没得坚持了。
只是见她此时睡醒了,虽还依旧靠坐在床头懒懒的不愿动弹,但是精神倒还不错。
浅葱忙端上了那碗温了一下午的姜汤服侍着她喝了,又叫其他人送来了一直搁在小厨房温着的午膳。
齐念此时已然睡了一个充实的好觉养足了精神,又热热的喝了一碗姜汤,顿时只觉得风寒也好了些,呈上来的又都是她爱吃的饭菜,便眉开眼笑的多吃了些,倒叫几个丫头都彻底的放下了心,一扫之前被禁足的阴霾。
吃饱喝足后,齐念撵了丫头们出去各自吃饭去,独自一人留在屋内点了烛火一笔一划慢慢的练起了字。
第五十章 局势明了
写字能让她静心,让她可以慢慢的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给梳理清楚。
其实周氏母女的这个圈套不算是太过复杂曲折,却有着最能置人于死地的效果。
本来齐姝当众推庶妹落水已然是罪责深重落人口实,但周氏仗着主母的身份硬是栽赃齐念偷窃长姐之物,被发现了之后便以投水来污蔑长姐清誉,虽然这个解释实在是勉强,但那日亲眼所见落水之事的家仆只有数人,周氏暗自买通了几个再清除了几个,便也就将黑白混谈,真假难辨了。
到后来浅苓中毒身亡之事且还是无头公案,齐念不追着要答案,周氏便不可能主动去查明真相,毕竟罪魁祸首只会是她与齐姝二人,其他会搅合进去的人都只是棋子而已。如若她们真要查案,也只会准备好陷阱插满荆棘,将这条人命嫁祸到他人身上去。
只是齐念的那一点儿幻惑之毒倒是叫周氏再起了杀心,她精心布置了这场阴谋长达数月之久,更是委屈自己捧在心尖子上疼着的女儿一连数月都闭门不出,却还是失策于对己方太过自信,且太低估了齐念。
只是有一点倒令齐念一直都有些不解,周氏虽算不上多么工于心计善于筹谋,但毕竟年岁与阅历摆在那里,也算得上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沉得住气,花费数月的时光就专门只为布下这个局。
那么问题来了,行事这般谨慎的周氏为何会轻信了一个随意便能临阵倒戈的清风道长?
要知道齐姑自齐念的院中搜去的确实是封空白书信,但后来被她们取了回去,想要在上面写些什么都成,恐怕要比周氏当众所说的那些还要夸张数倍。
那时齐念也并未在这些小事上面纠缠,一来是没多大意思,二来在那种情况下,如若不能一举将局势掰过来,做什么都只是徒劳,依旧要成为阶下囚。
是而前夜阿瑶陪着她自齐府后面那一片荒郊野外回来之后,便悄悄潜入了周氏所居的主院,将那封书信翻找了出来,换上了一封信封一模一样却依旧空白的书信。
而那所谓的物证,就一直都藏在她的怀里。
她提笔想了想,突然搁下了手中的笔,自怀中掏出那封令人无比恶心的书信,静默的伸出去在烛火之上点燃了。
也因着这一重保障在先,就算那清风道长两面三刀再次临阵倒戈也无妨,毕竟她已不是前世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凭着阿瑶全然的保护与忠心,在这齐府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到她。
这也是周氏为何在看了那当场拆开的空白书信后,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的原因。
齐念只是借此警告了周氏,既然她能在事发之前悄无声息的取回这封书信,那么整个齐府将无人能能是她的对手。就算哪天周氏母女真将她惹急了,恐怕第二天清晨就会被下人发现她们整整齐齐的死于床榻之上,且将毫无证据指向齐念。
这么一想来,恐怕那位清风道长的身份并不只是一介四处敛财的游道那么简单。
周氏除了这座在齐念眼皮子底下的齐府之外,可以倚仗的便只有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娘家,长乐城的荣国公周府。
柔和的灯光在齐念的面庞上微微跳跃着暖意盎然,将她那如雪般的肌肤都沁成了和暖的华色。
她那清丽的面容上微微浮现出一抹淡然笑意,将那已燃成灰烬的书信弃于火盆,又执起了笔按着心中的思路慢慢描绘着。
那荣国公府是如何的枝繁叶茂富贵权势,怎会待周氏这么一个远嫁于边城的庶女尚还这般关照有加,施以援手?
若是论亲情使然那是没人肯信的,前世她也曾在长乐城的四皇子府中住过数载,且在四皇子尚还宠爱她的时候,出席过很多次这些公卿世家所举办的宴会,这其中的肮脏阴暗的各种令人不耻的行为,她还算是比较熟知的。
这其中必然还有什么相当重要的利害关系,那位清风道长,也必有他另外隐秘的身份。
幸而他似是另有其事匆匆而去了,若是他留下来在这齐府之中掺和,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也不会太过好办,反而引得他人注目,这也是齐念万分不愿的。
如今这局势已然清晰明了,周氏忌惮她手中拥有着神不知鬼不觉的神秘势力,且今日闹得这般颜面威严尽失,应该在短时间内她们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而齐念却是察觉她们或许与长乐城荣国公府尚还有什么隐秘的利益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道理她怎会不明白,也就只能暂且按下不提,日后再说了。
思及前世那些灰暗的记忆,齐念不由得只觉微微有些头疼,只得丢开了笔,抬手轻揉着额角那根轻轻跳动的筋脉。
前世自爹爹与秦姑双双去世之后,她在这被周氏完全掌控的齐府中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苦苦挣扎了两年。在十五岁那年,她被周氏毫不留情的卖入了青楼,又度过了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而就在她十八岁风华正茂的那年,她的天资绝色名扬这天阴城内外,许多达官贵人都不辞路途之远前来豪爽的一掷千金,只为亲眼目睹佳人之美貌。那时她见惯了世态凉薄,本不该再对这情情爱爱之虚妄而心存侥幸,事实也在证明着,一入章台深似海,逢场作戏方是一个青楼女子最该坚持的心意,而那些动了真心付了真情的,都将没什么好下场。
就好似前世那场如同地狱般的噩梦,一旦踏出了那一步,将是万劫不复。
四皇子、李锦玉!
她那双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意,搁置在桌角边的那只绵软的玉手倏然紧抓了桌沿,那细白的手指关节处因为用力太大而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
不过须臾,她慢慢的松了这口气,垂下了眼眸,给自己倒了杯茶。
前世之事就当是黄粱一梦吧,今生怎么过,还得看她的。
第五十一章 浅芷之别
倘若冤家路窄还是能遇见,倘若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还敢招惹她,那便别怪她不顾天家威严皇家颜面,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按下了翻涌的心思继续提笔写字,忽得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似是非常犹豫般轻叩了一下,隔了会儿才叩了第二下。
齐念抬眼看了看,缓声道:“有事儿就进来说话,没事儿就去玩吧,不用来伺候了。”
门外那抹人影徘徊了片刻,方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抬手推门进来了。
来人是浅芷。她低着头快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便直直的跪在了齐念的面前,俯下身去磕了个头。
齐念心中有数,倒也不急着叫她起来,面上只泛起了笑意,调侃道:“这是怎么了?如今这时候离年节日且还早着呢,你这会儿向我磕头行礼,我也拿不出红包给你呀。”
浅芷微红了眼眶,直起了身子抬手抹脸哽咽道:“小姐你还在说笑……”
齐念弯下腰扶了她起来,轻叹道:“咱们便是即刻就要死了,唉声叹气哭天嚎地的也不能改变什么。更何况现在安稳度日,有何不能说笑的。”
浅芷忙抹了把眼泪,勉强笑道:“小姐说的是,是我太不懂事了。”
“这便是了,这才多大的事情,不值得掉眼泪。”齐念微微笑道:“你巴巴儿的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浅芷眼见这眼眶又要红了,只是她忍住了泪珠,颤抖着声音道:“我们姐妹还未多谢小姐既往不咎,和救命之恩。”
“你又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向我多说这些。”齐念面上笑意不改,柔声安慰道:“且你妹妹浅苓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夜如若她真的将那碗放了剧毒砒霜的药端来给我喝了,她便没有如今这出头之日了。”
浅芷本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听了这话不由吓得身子微颤,大大的双眸中的泪珠儿止都止不住的往外直滚,只满面惊惶的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你这是做什么,我都说了不会怪罪你们的。”齐念颇有些无奈,只好再次扶起了她,取了帕子为她擦拭着满面的泪水,边轻声道:“我又不是不知道谁才是真正想要我性命的那个人,浅苓她虽然做错过事情,但她能够悬崖勒马也是她的造化,你前几日不是去看过她么,她既好好的并无什么不适,你应当为她高兴才是。”
那日的那碗砒霜毒药本该放在齐念睡前该喝的药中,但浅苓再三犹豫,终究还是狠不下那副心肠来,而是将药自齐念的床前打翻了。她神色慌张的说要回去再熬一碗,却在小厨房里将剩下的一半砒霜都倒入了自己的口中。
齐念并非不知她心怀不轨,是而眼睁睁的看着她含泪吃下那穿肠毒药却未阻止,当时已然算是给她了个教训。
她尽力为浅苓诊治解毒且事后遣人买通了那几个处理尸身的大汉将浅苓救了下来安置在郊外小村子里,也只是为了她那犹豫的一瞬。
“小姐宽宏大量,我们一定铭感于心。”浅芷抽抽噎噎的道:“往后我定然会好好服侍小姐,竭尽我所能来为小姐做任何事情。”
“浅芷,你听好了。”齐念端正了容色,淡然道:“今日你便是不来找我,我也要为你的将来打算。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了,咱们主仆一场,我护着你们性命本是应该的。所以我要把你放出府去,你领了银两便去寻你妹妹吧,好好的过日子再不要为奴为婢任人差遣、任人宰割了。”
浅芷顿时便慌了,不由得哭得更凶了,含泪道:“小姐!”
齐念已然别过了眼不再看她,只重新写起了字,一笔一划稳健无比,仿佛丝毫都未受旁人影响,心绪坚定。
曾几何时她也曾受人逼迫做些比让她死了更难受的事情,只是前世的她太过怯懦了,竟连一死都做不到,生生拖了那么多年,直到一无所有任人践踏,活的比蝼蚁都还不如。
那时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若是此生遇见能有一位好心人拉她脱离这重重苦海,那该有多好啊。
那时她没遇上,如今她却成为了那位好心人。
温暖的烛光跳跃着在她的眉目间氤氲开来,将她面上那一抹哀伤之色很好的掩饰了下去,仿佛从未来过般明亮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