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芷知道这四小姐的性子,是最有主意的一个人了。且四小姐虽对她们这些下人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但她对这四小姐总有着一股抹不去淡不了的敬畏之意,哪还敢在这屋内多做纠缠,只站这儿哭了一会儿便哭着出去了。
直到她回身关上了门彻底听不见那魔音贯耳的哭声,齐念这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又喝了杯茶。
许是她前世撕心裂肺的哭得太多了,如今重活一世真的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这没完没了的掉眼泪。
隔了一日,浅葱方前来回话说,浅芷领了齐念特别吩咐的那五十两银子收拾了行礼,自行去了。
齐念正值廊下吹着凉风醒着神儿,头也没回便直接道:“知道了,她一大清早的便向我拜别过了。”
浅葱只欲言又止,终究却只叹道:“本是一起来服侍小姐的丫头,谁知如今死的死、去的去,怪让人舍不得的。”
“人生聚散本无常,又何必想这些有的没的呢。”齐念转头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如若你想出去,我便也请齐伯摘了你的奴籍,反正你是家生子好来好去,不像浅芷还要销毁卖身契,麻烦些。”
“小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浅葱急忙上前道:“我怎会想离小姐而去!且如今浅苓浅芷都不在了,如若我也不在小姐的身边,那还有谁能伺候小姐呢?”
齐念歪着头略想了想,方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浅荷太过沉闷寡言,阿瑶又做不了什么精细的活儿,还是有你在好些。”
第五十二章 网开一面
站在她身边的阿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口却只觉无话反驳,小姐说的是对的……
浅葱年岁略大些,便比那年幼不经事的小丫头好了许多去。她不仅沉静温柔凡事心细如尘,便是那一手做些精细糕点的高超技艺,便是十分难得的了。
闻言浅葱不由得哭笑不得,知道这四小姐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为了防止她再说些什么让自己走的话来,浅葱忙转身向小厨房去,边走边道:“我早晨还蒸上了藕粉桂花糕,这会子摸约快好了,我去拿来给小姐尝尝。”
齐念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忽然唤道:“浅葱。”
浅葱应声回了头。
齐念看着她的双眼,定定的道:“你母亲于前夜突发癔症,请来了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开些好药稳定着她的情绪。我听齐伯说,要把她接回乡下老家去静心养病,怕是再也不能在齐府当差了。”
“于母亲来说,这是好事儿。”浅葱面色十分平静,向齐念福了福身,静静地道:“多谢小姐网开一面,救了我母亲一条性命。”
齐念微微笑道:“你知道就好,不必再提此事了。”
对于钱姑这个人精一般的老妇,齐念本不打算就这么轻饶了她去的。
毕竟浅苓确是受周氏胁迫方才为她做事,而那钱姑却只是为了钱财权势便与周氏沆瀣一气甘愿做她的爪牙,将人命看的那般轻贱,便也怪不得他人轻贱她的性命了。
只是现如今在这齐府之中,齐伯身为服侍过两代家主的老管家还是很有一定的地位,且他又对齐君良忠心耿耿,不然日前周氏也不会那般束手缚脚的受制于他。
钱姑有这么个真心待她的夫君,又有浅葱那般孝心的女儿,便是齐念想将钱姑除去,也得顾及今后在齐府中能否得到齐伯与浅葱的忠心相待。
反正已然是枚弃子,若是除掉也只能图个痛快,齐念便顺水推舟遂了他们的意,略施些小手段便让钱姑名正言顺的自周氏的眼皮子地下逃脱了去。
只是像钱姑那样大有野心且工于心计的妇人,余生却只能在那偏僻的小村庄中作为一个山野农妇草草度过,恐怕这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吧。
齐念低垂了双眸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发呆,面上却缓缓浮现了一抹盈盈笑意。
“小姐,兄长昨夜来报,说那清风道长自齐府外转悠了两日,于昨日半夜终于离开了天阴城,向长乐城去了。”阿瑶低声问道:“是否还让他继续追踪,看那清风道长究竟是何身份?”
“这倒不必了,天阴城说到底也不过是未央国之偏远边城,就算是因为周氏的关系惹得长乐城中有人注目,摸约与我们也不大相干。”齐念转头看向了她,温声道:“你帮我向路石传话,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须让他去办。”
阿瑶似是有些疑惑,却还只是定声道:“是。”
浅葱很快便取了香甜不腻且还热气腾腾的藕粉桂花糕来,阿瑶顿时便将所有的心思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绵软微黄的糕点,只怕眼珠子别掉进那雪白的瓷盘中去。
浅葱即刻便忍不住笑了,齐念也面含了笑意,忙叫了浅荷也别忙活了,主仆几人便在那廊下就着浅葱的手,挨个儿的尝了个新鲜。
周氏自那日心中邪气翻涌强压不下去,吐血晕倒后,已然过了数日有余。
她整日里昏昏沉沉的卧床不起,养在身边的两个儿女,齐鸣一天到晚的也鲜少能见到个人影,齐姝倒是日日守在她的床前,却也只会哭哭啼啼咒骂他人,好几次齐伯领着大夫前来为周氏问诊行医她都不晓得住口,只急得齐姑直跳脚。
齐伯倒是十分乖觉,只当作没听见三小姐的满口怨言,依旧恭谨自持的来来去去,仿佛那日的闹剧不曾发生过一般,并无一丝因周氏那些上不来台面的手段被当场拆穿而起了轻视主子的心思。
周氏且撑过了那几日,拖到初冬之际倒慢慢缓过了神来,除却整日里恹恹的不愿见风,倒也没什么大碍了。
她是领教过齐念的本事不敢再草率行事了,心中便是再恨再想打杀,也得磨好了刀一砍必中方才好。
齐姝却是实在的年轻沉不住气,她不如周氏思虑的多,却比周氏更加急功近利,整日里直吵嚷得周氏头疼,却又不奈她何。
只有齐姑与周氏二人连劝带哄带威吓的,方才使她消停了下来。
只是齐姝却再也不能对齐念有半分好颜色看,每每在府中遇见都如同乌眼鸡般仇视着她,若不是身边的丫头得了周氏的反复叮嘱与训示而死死的拦住了她,只怕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齐念才最好。
齐念倒是见之一笑而过,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齐姝根本就不必去费什么心思来理会,飞扬跋扈却又肤浅莽撞,迟早是会自取灭亡的。
前世她倚仗着自齐念手中夺去的身份与外祖荣国公府的庇护和自身的倾世美貌赢得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与至高无上的权势,而今生她却只是个跳梁小丑而已,连最为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
很快便到了年下,一入腊月时分便是飘雪不断,屋顶上院子中厚厚的积了一层洁白的雪,屋檐边结着冰坠儿长长的垂了下来,站在那旁边几乎伸手都能触碰的到。
周氏果然不愧是做了齐府数十载的主母,她才养愈了身子,便迫不及待的重新掌握了权势,将前些日自府中下人口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关嫡母为了铲除庶女竟使那样险恶卑鄙的手段,还有三小姐竟在闺阁之中便与人私通这样的话统统都雷厉风行的遏制住了,那几日或撵或发卖出去的丫头婆子多不胜数,竟将整个齐府都大换血了一般,除却那些乖觉的不好下手的,周氏竟将家仆们清除掉了半数以上。
第五十三章 家主归来
这样大的动作不禁闹得众人怨言纷纷却又不敢言语,倒真像是稳住了局面一般暂时风消云淡了。
那几日齐念总看着这府内进进出出着些眼生的丫头婆子们,就连她自己的小院中也多了几个周氏特意拨来给她使唤的新的丫头,美名其曰说是四小姐的院子里一连去了两个丫头,怕是不够使唤的。
不过这样做的也颇算是有脸面了,只是浅葱倒像是如临大敌般十分警惕,对那几个小丫头防备的很,倒叫齐念哭笑不得,却也不知从何劝起。
因着之前那起子陷害庶女的闹剧,想来周氏也不敢在近些日子里再起什么风波了,毕竟人言可畏,她便是将整个齐府的家仆都换了个遍,也掩盖不住事实的真相本就是她自己心怀不轨。
所以这几个丫头不仅安全的很,且她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倒叫齐念略有些惊讶的是,周氏那日被她气得几乎丢了性命,居然这么快便好转了起来。其实身体的病尚有药可医,但心病却是得不到纾解便会愈加沉重的,周氏并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若是的话也不会因一时败局而吐血昏倒了。
那么,她为何会这么快便振作了起来,似无事人一般照常操持齐府家事?
说起来倒也多亏了齐念很快便将浅芷自齐伯那里销了卖身契放了出去,不然在周氏的手中,还不知要再惹出多少麻烦来。
眼看着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齐府中要过年的气氛也愈加浓郁,各院都在周氏的吩咐下领了额外的银钱裁制了新衣,各位公子小姐的院中也似流水似的送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小食,屋内的炭火盆也烧得红红火火,倒与屋外那漫天铺地洋洋洒洒的大雪相得益彰。
齐念坐在窗下的桌案旁捧着一本诗书细致的读着,偶尔抬头看一眼那窗外院中莹白如玉的积雪,与墙角处栽种的那棵新开的红梅,积了些细雪的小小花朵透着些红艳艳的容光,端的是分外的玉洁冰清暗香芳华。
仔细掐算着日子,想来爹爹回府也不过是只差了三五日的功夫。
一想到挂念了半载的父亲终于又要见到了,饶是齐念再怎么不动声色也不由得整日里眉目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时刻心情都是美好的。
那日自周氏陷害一事平息了之后,她便吩咐路石紧赶慢赶的去了南下,暗中保护齐君良的周全。
实在不是她太过谨慎,只是前世十三岁这年的那场切肤之痛的噩梦实在是烙在她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疼痛,让她不得不多费些心思,只求自己的一个心安。
路石每隔十日便放一只白鸽回来传信,倒也多亏了他这些鸽子,本该数十日方能送达的书信竟叫他一两日就能很快的送来。
那些不过寥寥几字的简单信笺便是齐念日日得以安心的良药。
想来也多亏了路石与阿瑶这俩兄妹,他们虽一个桀骜一个固执,但都是深藏绝技忠心不二的好手。
思及此齐念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等到了来年有了空闲,得寻个机会好好的谢一谢将他们遣来的那位主子了。
三日之后,就在腊月廿八这天,离除夕之夜不过才两日的午后时分,齐府上上下下皆立在前院中等候家主归来。
周氏携齐姝与齐鸣站于最前,满面和煦的笑容当真是以往这数月间都不曾有过的。
便是连见了齐念就没什么好脸色的齐姝都破天荒地转换了一副面孔,那艳丽绝美的面容上洋溢着喜盈盈的笑意,便是那雪中盛开的红梅见之都不由得黯然失色。
齐鸣倒是一如既往的心不在焉眸目不正,自从入了冬他仿佛更瘦了些,面上也没几分血色苍白的很,倒像是生病了似的。
只是周氏的眼中向来是没有他,是而连问都未曾问过一句,更别提什么请医寻药了。
两位姨娘也特意妆扮了一番方才来的,王氏娇艳林氏清秀,倒是各有风姿只令人赏心悦目。
齐念静静的站在齐南与齐蕙中间,低垂了双眼只耐心的等候着。
忽得只觉她系在腰间的一个十分小巧的荷包似是轻轻动了动,她不由得微微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是在她右手边的齐南忍不住这枯等着的无聊,便伸出了一只小手来摸了一下她那荷包上缀着的条条丝绦,隔了会儿发现他的娘亲与乳母都未阻止,便又伸出了手去。
只是这次他还未曾碰到那荷包,却只见一只纤细白皙的素手轻轻解下了那枚荷包,悄悄的藏在袖中塞到他手里去了。
齐念微微一怔,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齐念低垂的黑亮双眸中便清晰的映出了他那张懵懂无知的小脸。
她不由得弯起了眉眼,勾起的嘴角边若隐若现的绽放出小小的梨涡。
这个轻浅的笑容转瞬即逝毫不刺眼,却永远的刻画在了这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柔软的心上。
只是齐念此时却只在心中不着边际的胡乱思量着,果然留下浅葱是对的,她做的荷包里边装着她做的糕点,真是拿来哄小孩子的好东西。
如此不过盏茶的功夫,门外便传来齐伯特意拉长的声音格外的欣喜:“老爷、大公子回府了!”
眼见着齐君良那潇洒儒雅的身影很快便干脆利落的出现在了眼前,齐念的这一颗高高吊起的心,方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的放松了下来,原来重活这一世,她是真的可以改变自己与在乎的人的命运。
这种失而复得并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一大家子的人欢喜的呼拥着他们进了门,齐君良满面笑意的摸了摸齐南与齐蕙的脑袋,温和的向他们的娘亲一一询问了他们这些日子可还乖巧、饮食安寝如何,可否生病不听话等等琐碎事。
两位姨娘自然是粉面含笑的挑拣了些好听的绘声绘色的说了,引得齐君良心情愈发的好了起来,连带着因长途跋涉而萦绕在眉目间的倦意都消退了不少。
第五十四章 公子齐宣
院中雪寒风冷,众人便只说了几句话就往前厅去了,齐君良左右携了齐姝与齐念两个女儿在前,周氏倒只向齐君良含笑道了句安,接下来的注意力便只放在她的长子,齐宣的身上了。
说起来这位齐大公子也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他是这齐府内所有子女之中长得最像齐君良的那一个,不论是那俊雅的相貌还是潇洒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