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不似当初在齐府时的那四个丫头,各有各的性情与举动,虽后来都有所偏差被挨个儿请离了去,却好在还是很有趣儿的。
较之今日,当真是沉闷极了。
原来所谓的大家风范,便是这样一笔一划的将所有人都勾勒成一个样子。下人们是一样的听话做事,夫人们是一样的温柔体贴,那公子小姐们岂不是都一样的乖乖按照顺序挨个儿的长成长辈想要的样子?
如此想来当真是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齐念本就不是个活泼的性子,如若身边的人也全都跟个闷葫芦似的,那这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岂不是要长蘑菇了?
是而她本着给生活找点乐子的想法,这些日子里不是充作刁蛮任性的无理取闹便是假作无知的大呼小叫,如此装傻充愣倒是给她们都卸下了不少的伪装,便也就日益轻松了下来。
此时这两个分别名唤胭脂与女妆的侍女正跪坐在绵软厚实的地毯上为越窑褐釉香薰小炉中添一把清幽雅致的沉水香,而另两人名为远黛和姣梨正坐在一旁,往齐念面前的小案之上一碟碟的摆放着新鲜的糕点瓜果。
她们如此有序的做着这些细致的活计,倒叫阿瑶浑身都不自在,顿时只觉得一双眼一双手都没地方搁置。
毕竟她在舞刀弄棒之上是个中好手,于这些琐碎小事之上却是一窍不通。
齐念曾亲眼看见阿瑶不过一个转身便打翻了胭脂手中盛放着满满的滚烫热茶的杯盏,这杯盏骨碌碌的便跌落在姣梨的身上,洒了她与身边的女妆满满一裙子。
远黛见了忙拿了手中的罗帕要去给她们拭去裙上的水泽,却只见阿瑶忽得十分慌张的站起了身来,一脚便踏碎了那个自姣梨的身上落地却恰巧滚到她脚边的杯盏。
顿时,这几个小姑娘均目瞪口呆,全然手足无措的干站着。
华府的规矩有多森严,她们这些自幼便在府中服侍的丫头们自然是知晓的。
且眼前被踩碎的这个杯盏尚是上好的玉石精心雕刻而成,其价格之不菲,这些丫头心中更是跟明镜儿似的。
当下几个人便纷纷苍白着一张小脸,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齐念的面前。
阿瑶微有讶意,却还是眼疾手快的用脚将这散落一地的碎片全都勾了过去,没让她们的膝盖直直的磕上去而受伤。
齐念只将情绪不动声色的全都敛入了眼底,因着之前那一连串儿的失手而引起的惊呼声,马车外已有人迅速靠近的脚步声响起。
华管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急切而又真诚,短短的两句话间便将他的忠心表现的淋漓尽致,这也不失为一个才华。他十分关切的问道:“七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状况需要属下帮忙?”
不过随意扫视了跪了一地的丫头们十分惊惶害怕的面色,齐念便心中已全都了然了。她清了清喉头,方端起架子矜持的回道:“无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那华管事又在外边关心了几句,方才作罢。
齐念轻撇了一眼依旧老实跪着的丫头们,不由得轻声道:“你们还不快站起来,老跪着做什么。将东西给收拾了小心处理掉,想来也没人会追究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茶盏去哪里了。”
众侍女们不经都如释重负般相视一眼,才拎着裙角颤巍巍的爬了起来。
胭脂与姣梨忙抢上前去要收拾掉阿瑶脚边的杯盏碎片,抬眸却只见阿瑶已然全都收拾好了,以手帕将碎片全都包得好好的,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袖袋之中。
齐念忍着笑意看了一眼一脸呆滞的她们,才装作没看见似的故意向阿瑶道:“待下次咱们停下歇息时,你便寻个时机下车去将它扔了,到时候咱们来个死无对证,便也就谁的责任也不用追究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朝之子
阿瑶愣了愣,只讷讷的点了头口中称是。
胭脂她们忍着笑意,只似充耳不闻般转开了脸,取了棉布将泼到地毯之上的残茶给擦拭干净了。
窗外的春光甚是和煦盎然,枝枝条条的碧绿生机勃勃的映入眸底,端的是叫人心情愉悦,便是连一直都紧绷着的精神都放松了不少。
齐念轻轻的靠坐在宽大柔软的坐榻上,迎着打开了一半的小窗外照射进来的和暖阳光,微微阖上了双眼,顿时只觉双眸全都沉浸在金色的海洋之中,又欢畅又开怀。
真好啊,春天来了,辞去了陈年旧事,新的乐章又要重新谱写了。
长乐城,国相华府。
一方绘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的万历青花乳足炉上冉冉升起缕缕清烟,伴随着阵阵芬芳四溢令人陶醉的清香,渐而弥漫于周围四处,却又不堆积不显缭绕,只浅浅的散开,便很快就消融在了空气之中。
于其不远不近处那一尊上好精美的黄花梨木桌案前,端坐着一位锦罗玉衣华冠丽服的贵夫人,正兀自取了案上的一杯热茶,有一口没一口的轻啜着。
于她对面而坐的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得也颇有些明艳动人的少女,瞧上去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只是她眼角眉梢间若隐若现的那几分功利与算计,倒与那贵夫人一般无二。
若是不太知晓华府中事宜的人,肯定要以为她们便是一对母女。
这话虽说的也无甚错处,只是这位夫人原是华国相华章的结发之妻,也是荣国公的嫡长女,远在天阴城齐府的齐夫人的长姐。
是而在容貌之上她与周氏倒也有几分相似却胜出不少,更比周氏多了许多高傲的盛气凌人,倒叫人见而生畏,不敢亵渎。
而那貌美如花的少女则是华府庶出的六小姐,其亲娘原为华夫人的陪嫁侍女,因着容貌格外的出众,后被华夫人送给了华章做了通房丫头,才有了这位如花似玉的六小姐。
只是那花容月貌的陪嫁侍女当真是红颜薄命,本以为是麻雀飞上枝头便能做凤凰,虽之前一直都只是个无名无份的通房,但有了孩子便不一样了,怎么也得抬了名分拨个院子,自服侍人的丫头摇身一变成为半个主子姨娘才是。
如若肚子争争气,再给相爷添个男丁,将来这身份可就水涨船高如日中天了。
只是她终究是没这好福气,不过怀着六小姐之时便遭遇了难产,最后只落得了个香消玉殒一命归天的下场。
只留下个嗷嗷待哺无人照管的六小姐,便被心慈仁善的华夫人抱回去养了起来,自此便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是而这六小姐自幼便长在牡丹院的华夫人身边,自然无人向她说她的身世,所以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夫人亲生之女。
再加上华夫人向来便对女儿优待许多,便也就将这位六小姐养得性子格外骄纵,又仗着自己容貌出众便甚为自傲,打小便在这华府之中横行霸道的惯了。
“娘亲,听说我那自幼便流落在外的七妹,不日便要被接回府中了?”华玉蓉正满面娇憨的撅起了殷红水润的小嘴,轻轻拉扯着华夫人的衣袖左右摇晃着,边撒娇扮痴的笑道:“蓉儿还听说是娘亲亲自派人去那偏远山城接她的呢。不知她究竟有什么用处,竟让娘亲对她这般上心?”
华夫人显然待这个自幼便在身边长大的养女十分的宠爱,她便是作如此无礼的举动都只不过是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手背使她将手飞快的缩了回去,方才兀自理了理自己那繁复衣袖,口中嗔怪道:“你这孩子,都这般大了还没个正形。小心我回头告诉你父亲,叫他责罚你多抄几遍女则与女诫。”
这般轻斥却没什么作用,华玉蓉依旧笑嘻嘻的看着她,只勉强坐直了身子作洗耳恭听状。
华夫人倒也不再与她计较,只又喝了口茶,方随口道:“待她来了,你便知道了。”
“娘亲不说,蓉儿也知道究竟是为何。”华玉蓉忽得狡黠一笑,故作神秘的道:“我那七妹算算年纪,如今应也该是及笄的年纪了。你想将她接回府中好好教养一段时日,使那村姑穿上华丽的衣裳作千金的打扮,然后好让她嫁给那个草包四皇子,对不对?”
“我的儿,你当真是长大了,竟然什么都晓得。”华夫人凝视着华玉蓉那张俏丽的小脸,忽得感叹道:“那你可知道,我这般费心费力都是为了谁?”
华玉蓉倒是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低下了头仔细的想了想,方才试探着道:“外祖父与娘亲都是为了锦贤哥哥的前途……方才如此尽心尽力的想要笼络住那个没用的四皇子,毕竟他的母妃陈贵妃娘娘一直都深受皇上的宠爱,他虽成不了太子,却可帮助锦贤哥哥成为太子。”
二皇子李锦贤为当今圣上的皇后之长子,而皇后,则是荣国公胞弟与安平大长公主的遗孤。
是而她虽与华夫人同姓周且亲为堂姊妹,同样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依旧有着天差地别之分。
毕竟在朝堂之上,皇后与正一品诰命的华夫人,是要见君臣之礼的。
如此即可见,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身为富商之妻的齐夫人咬牙切齿的仰望着国相夫人权势滔天,而那权势滔天的华夫人却依旧得眼热心急的仰望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胆子居然都这么大,闺阁女儿竟敢妄议朝政!”华夫人没想到竟自女儿口中听来这样的话,顿时不由得变了面上的神色,疾言厉色道:“当今太子可是昭仁皇后的嫡长子,是当今圣上的皇三子,可与你的锦贤哥哥没有半点儿瓜葛!”
说起当今这位太子来,可不谓是不辛苦。
二皇子李锦贤为皇后嫡子,身后有着荣国公与华国相的势力。四皇子李锦玉,其亲母更是深受皇帝恩宠的陈贵妃。余下众皇子也是各有各的靠山各有各的权势,比起这位可谓是孤家寡人的太子来,都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去。
毕竟先昭仁皇后曾是皇帝尚为皇子深受冷落时迎娶的皇子妃,也是曾不过是个小小嫔妃的当今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箭双雕
后来在三十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的皇位争夺之中,当今圣上能自将储君之位做得稳稳当当的昭文太子手中夺去这大好江山,除却心狠手辣本质枭雄之外,便是倚靠了照仁皇后的娘家父亲手中滔天的势力。
便也就在那时,尚且没影儿的李锦渊便随着册封皇后之礼的诏书一同被封为了太子,皇帝藉此向自己的岳丈舅兄表示了酬谢,却在李锦渊出世满月被正式授予储君之位的第二天,将往年暗中派人搜寻已久且证据确凿的太子母族赵氏的罪责一条条的公布于天下,其门下子弟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仗势欺人造成滔天冤案,官官相护层层剥削赈灾粮款,草菅人命只为同族互利。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翻到了明面儿上来,顿时便让赵氏这座百年大厦轰然倾倒,尘土飞扬看不清这其中的曲曲折折。
于是照仁皇后就在老父母与亲兄弟被推上刑场的那一刻,毅然决然的在自己的坤宁宫中悬梁自尽,香魂一缕跟随着纷纷走了黄泉路的赵氏一族去了。
她虽没有贪生怕死苟活于世,留下了一个刚烈且坚贞的名声潇洒的走了,但她此生最对不住的,应该就是这个算是毁了她全族人的性命的孩儿,李锦渊。
彼时那小太子尚还在襁褓之中,便被他的亲生父母相互联手,将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也因着这些前尘往事,是而皇帝一直都待这个自幼便肩负储君大任的小太子淡淡的,说不上是厌恶也没多喜爱。
所以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皇城之中,各大世家以及他们各自的依附者全都在暗中下注,赌谁才能成为皇帝真正属意的储君。
且这几年这种局势在长乐城中愈演愈烈,朝堂之上众位权臣基本上也已选好了要站在哪位皇子的身边,便是尚有那么几人还在观望踌躇的,也都纷纷受了旁人的拉拢,将要入列了。
风起云涌之间各皇子夺嫡纷争源源不断,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叫人防不胜防,本已形势明朗国策清明了几十年的皇城之中,因着这般明目张胆的朋党之争顿时便乌烟瘴气一塌糊涂。
而向来便自诩清高且持中立态度的国相华章,不日前也因着皇帝公然嘉奖赞赏大皇子恭谦有序、三皇子贤德仁善,而禁不住将来扶持新皇上位而得到的权臣之利,再三犹豫再三的挑选之后,便坚决的选择了不显山不露水却深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李锦贤。
也因着沾亲带故的关系,这朋党结得更是十分牢固,李锦贤于宫中是当今皇后之嫡子,又深得皇帝的宠爱,于外则有荣国公这一品公爵的叔祖父与华章这权倾朝野的国相爷支持,看着比起其他皇子,当真是要阔气许多。
且这般一比,那不甚起眼的太子李锦渊便更加能令人忽视了。
天子脚下的皇城自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是而这些算得上是隐秘不为人知之事,却又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便是连华府的六小姐华玉蓉都能信手拈来随口一说,惹得华夫人动了怒。
虽说华玉蓉自幼便在华夫人身边撒娇扮痴惯了,也因着格外得宠的缘故,便鲜少见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
是而这六小姐不禁瑟缩了下,却还是仗着自己深受宠爱,依旧假作天真娇憨的起身来偎依在华夫人的身边,举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着怒气,边嗲声讨饶道:“母亲快消消气,蓉儿往后不再说了便是了。”
华夫人也格外受用她这一招,不过略带薄怒的横了她一眼,便轻松的放过了去。
言归正传,华夫人颇为怜爱的将女儿微乱的发髻给正了正,又抬手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了一枚玉叶金蝉簪不偏不倚的插入了她的发间,将她那几缕松散的青丝给牢牢的别住了。
微叹了口气,华夫人轻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凝视的她的双眸,轻声道:“抛开那些朝堂之上的事情不说,蓉儿,你要知道,娘费尽心思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毕竟在你父亲的眼中,女儿都是一样的,只要有用处,便谁都能嫁。之前你四姐姐,不就是因着你父亲一句话,遇人不淑所嫁非人,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