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华府那位有过悲惨遭遇的四小姐,就连刚刚还在嬉笑的华玉蓉都不禁敛了面上的笑意,鄙夷道:“像四姐那样沉闷又无用的人,还偏生又是没用的庶出女儿。在夫家遭了相公婆婆的几顿打便哭哭啼啼的吵嚷着要回家,最后生生将她的婆婆给气病了,还累得她相公喝得烂醉如泥,最后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按理说四姐应当在晋国公府上为夫君守孝三年才是,偏生她就这般守不住,还偷偷传信回来挑唆着二姨娘在父亲面前哭哭啼啼的闹腾不休,才叫父亲不得已将她接回府上。”
她这话说的偏差实在太大,四小姐华玉菁本是最为老实忠厚的一个人,像极了她的亲娘二姨娘,都是一样沉闷而又实诚的性子。
而她的夫家晋国公府上人丁凋零,晋国公当年早早的撒手人寰去了,只留下晋国夫人一个寡母守着独子与这偌大的家业,算是十分艰难的度日。
她那夫君本就是个喜好美色的浪荡公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且仗着晋国公府的权势在这长乐城中素来便横行霸道,他母亲又最擅长大哭大闹冤告旁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是而这样一对母子,整座长乐城中的正经世家子弟碰见他都会绕道走,生怕沾惹上了这扯不掉的麻烦。
当初华章为了笼络公爵世家方才将华玉菁嫁入了晋国公府,如此谁知得不偿失,因着晋国公子醉酒溺亡着一事,华府便惹恼了与他同为酒肉朋友的四皇子李锦玉。
如今这事想要不露痕迹且十分圆满的解决掉,华章便急需一个女儿来嫁给李锦玉,一则为了平息他骤然失了晋国公子那个好友的怒气,二则拉拢了他为李锦贤增添筹码。
如何看来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但颇令华章头疼的是,他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四小姐华玉菁还得为她那短命的死鬼夫君晋国公子守孝三年。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路趣事
且她虽然长得也很美,但不过是个木头美人,先前都已经得罪过一个盟友了,想来是不能让四皇子满意的。
再往后看便只有六小姐华玉蓉与他最小的女儿华玉菀了。
玉菀不仅年幼尚不过十三岁,且他也是从来都没想过要以这个小女儿的终身幸福来换取什么实际的好处。
是而当华章向华夫人提起将华玉蓉嫁给李锦玉时,却被华夫人提醒着想起了一桩陈年往事,想起了他或许还有一个女儿。
曾在十五年前,于他府上走失过一个美貌倾城柔情似水的妾室,且那妾室当初出走时,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国相华府派人不惜千里迢迢的去往那边远偏僻的天阴城,要找回他那位当初也不知是何原因而流落在外的妾室。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那个孩子。
此时齐念正在赶回华府的路上,而华夫人母女同时也在锣鼓紧凑的商议着如何能将这即将到来的七小姐好好的献给那四皇子享用。
华夫人满心期待的是一枚相貌绝美且对她死心塌地的效忠的上佳棋子,却不曾想,等来的却是即将要终结她这顺风顺水的一生的噩梦。
而就在此时,她的这个噩梦已然到了家门口了。
马车还未进长乐城时,便已然感受到了即将要入一座繁华大城热闹非凡的场景。
虽周围都有人牢牢的守护着,但四处人声鼎沸喧闹之声还是不绝于耳,叫人心生好奇,只想挑开窗帘往外看看。
齐念虽前世见惯了这般熙熙攘攘的人山人海之景象,但许久不曾看见,又不必强压着自己的性子,便也就活泼些将窗帘掀起了半扇,方便早就坐不住的阿瑶目有斜视的往外看。
高大宽阔的城墙之下,排队入城的队伍几乎要排去数里开外,难怪那里的茶肆生意那样火爆,就连她们想喝杯茶再进城都排不上号。
但好在这是国相府的马车,就算不必亮出任何能自证身份的物件,都能引来那懒懒散散的守城卫兵前来十分恭敬谄媚的亲自牵马迎了进去。
都说国相华章权倾朝野,这话果然不假。
待一入了城,阿瑶立马便把持不住了,忙扒拉着小窗户往外看去,将这小小的窗口都堵得严严实实的。
齐念一边往口中丢着胭脂剥好择净的小金橘,一边轻笑道:“你可得悠着点儿,待会儿莫要头重脚轻的栽出去了。”
这一路以来,自华府派出的这四个侍女虽很懂规矩,但终究都只是少年人玩心重,很快便与甚是随和又风趣的七小姐打成了一片。
因着华夫人一心以为自己的心腹带回来的会是她那一心想攀高枝儿却穷尽心思都不得法儿的庶妹,只消她随口一提便巴巴的将自己女儿送来充作相府千金。
是而她便只随意指派了几个侍女去迎接七小姐,没有也不屑于此事之上另做什么文章。
齐念便也就猜透了她这一想法,就算没有揣着什么小心思,也要让自己开心自在一些。
毕竟,这一直都是她所期望的。
胭脂听了这话,不由得掩口笑道:“小姐也忒是小瞧阿瑶了,凭她的力气,便是自窗外拽个人进来也不算什么,自己当然是不会掉出去的了。”
阿瑶那一身十分高强的武功,在她们眼里倒只是力气大了。
这时窗外正好传来一阵模糊又悠长的糖葫芦叫卖声,齐念忽得便来了兴致,自袖袋中摸出一小把铜钱来,递到了阿瑶的手中,逗趣儿道:“你且瞧仔细些,待我们行至那卖糖葫芦的摊贩面前,你便给我们买几串来。”
几个侍女顿时便沸腾了起来,皆站起身来攀附着阿瑶的肩背也想往外瞧去,口中还边碎碎念道:“哪儿呢?哪儿呢……”
“许久都不曾吃过糖葫芦了,当真是叫我馋的紧!”
“这次可算是托小姐的福了……”
阿瑶不堪重负,口中边喊道:“你们快让开!”一个转身,那本来握满了铜钱的手中竟变成了几大串晶莹剔透且红艳艳的糖葫芦,上面还满满的撒着芝麻粒和瓜子仁。
马车内顿时传出一阵欢呼声。
以此为先例一直到华府,这七小姐主仆几人几乎尝遍了这长乐城内的所有小吃。
阿瑶也因着这个隔空取物的本事,而被这几个同龄的少女视为膜拜的对象,就连一直都剥金橘给七小姐的胭脂,都忍不住将剥好的金橘奉给了正被吹捧的飘飘欲仙的阿瑶。
齐念有些怔愣的看着她们笑笑闹闹开开心心的模样,忽得只觉连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似忽得一下子散却了。
人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坎儿是迈不过去的,当初她接连着遭遇姨母、秦姑、父亲相继去世的厄运,心中郁积的那一股怨气以及仇恨,就算她后来得以亲手处置了周氏母女都不能排解半分。
决定再次回到这前世终结一生的旧地,她是抱着报仇的心思,方才强自支撑着自己不曾倒下。
如今她忽得之觉得自己除了报仇之外,又有了新的坚持的理由。
无论之前之后有多糟糕,只要将眼下的日子过好,便也就没辜负自己。
她轻声一叹,对这未知的将来忽得竟有些憧憬了起来。
华七小姐,终于回来了。
等着七小姐自大门前稍偏的地方下了马车,华管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也不知是捂出来的热汗还是冷汗,如释重负的将人交给了前来接引的嬷嬷,便带着众护卫走了。
华夫人派来了一位接引嬷嬷并两个衣着打扮甚为华丽的侍女前来带着齐念入府,余下的侍女们便跟随着另一个丫头去了早就为七小姐准备好了的相思院,打算稍稍拾辍拾辍便可住下了。
阿瑶本还想继续跟在齐念身后,却只被胭脂与姣梨两人一左一右的给拉住了。其实凭她的功夫,想要挣脱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便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她不过低头略思忖了一回,便也就乖乖的随她们一起去了。
齐念虽依旧不紧不慢的跟随着接引嬷嬷往里走,但眼角的余光也曾撇到阿瑶的抉择,心中顿时便很是欣慰了起来。
阿瑶当真是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鲁莽又不知变通的少女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国相华府
且如今改变又何止是阿瑶一人。
许多事情,都已然面目全非,荡然无存了。
踏上这条缓缓穿过重重叠叠雕梁画栋的庭阁院落的清幽小径,她便知道,时至今日起她已然不再是天阴城齐府的四小姐,不再是行山村秦奶奶家的野丫头,更不是前世那时时遭遇悲惨一直都在走下坡路最后生生摔死的一滩烂泥。
如今的她,是为了当年的旧事而来,为了那座曾经手握军机重权却在一夕之间被灭满门的慕容府与耿直不屈的齐府,为了爹爹,也是为了姨母。
其实她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信心,毕竟在前世与今生加起来的这几十年来她一直都活的只是个普通人,既没有那翻手为云的本事,也没那覆手为雨的心思。
是而这朝堂之上坐的是谁与她没有半分关系,站在朝堂之下谁有权倾朝野她也不如何关心。
毕竟她这不算多宽阔的心胸中心心念念的思量着的,不过只是想为至亲报仇而已。
就只是这么简单。
而至于报完仇之后该如何,她倒真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于她而言,那样回到童年时无忧无虑的日子终究还是离她太远了。
心中虽是思绪繁杂只觉得魂游天外难以收回,但她尚且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只作出一副和顺温柔的表象来。
毕竟也不知这华夫人于她的亲外甥女齐姝可有几分熟悉,能否一眼就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虽说这长乐城与天阴城相隔千里之远,但周氏自嫁入齐府已然数十载,便是回娘家回得再如何不勤快,总归是还会回的,该见的人也会是要见的。
但看着华府的阵仗,虽说对外皆声称华国相贤明清廉,但瞧着这座相府的建造与陈设还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们的样子,那绝对不是一个克己守礼严以修身的清官那每年几百两的俸禄银子能供养得起的。
所以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是而就这样看来,那身为国相之正妻的一品诰命夫人定然过着要比那偏远山城的富商之妻周氏好上数倍的日子。
也因着这样的天差地别等级森严,就算她们姊妹每年都同时回娘家归宁,定然也不会如同寻常人家那般,好好的坐在一起叙旧说话。
毕竟华夫人那高贵的嫡出女儿的身份,就已然让她所有的那些庶出姐妹们望而却步了。
于这事儿上齐念倒是猜测的不错,当年荣国公周府中也是经历过暗潮涌动勾心斗角的嫡庶之争,但周氏毕竟实在是差了她的嫡姐太远了去,是而她便是再如何努力,都不能越过了她的嫡姐,也就是如今的华夫人的风头去。
于周氏而言,原本她也是有机会成为身份高贵风光无限的国相夫人。
毕竟在三十多年前,当今圣上尚不过是个不受宠且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机会能摸到那金灿灿的皇位的落寞皇子之时,仁善良德胸怀大志的昭文太子便是所有人都一致认定的继任君王,几乎是万人皆无不拜服毫无悬念的那种。
当然了,时光往后悠悠然数年之后的那场政变且不算在当初万民敬仰声势浩荡的空前绝后的盛况之内。
当年的华章尚还只是个初涉朝堂的小小官员,而于国相之位上稳稳端坐着的,则是齐府当年的老太爷,齐君良的父亲。
原来现如今远在那偏远山城中到处辛苦经商且还将家业经营的有声有色的齐府家主,竟曾经还是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之相的独子。
也因着那时齐府之显贵煊赫全然立于这长乐城中大大小小的所有世家之上,是而齐君良这么个国相独子,自幼便是一众家有年纪与之匹配的闺阁女儿的贵族们眼中的香饽饽。
而这块香饽饽也没让人惦记多久,便被素来就与齐国相交好的荣国公给预定下了。
于是原本与齐君良订下婚约的是荣国公的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华夫人,但后来却被鱼目混珠给换成了周氏送嫁而去,这其中也是有缘由的。
于齐君良十二岁那年,那位众望所归且万众瞩目的昭文太子竟破天荒的骤然失了势,被当今圣上夺去了唾手可得的皇位不说,还被雷厉风行的阖府都监禁了起来,且以往与之交好的朝臣全都被新皇视为同党,简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顷刻便除之而后快。
是而太子妃的娘家慕容将军府被判处极刑满门抄斩,余下的其他官员也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不过短短数月的时光便给清除的干干净净。
很不凑巧的是,虽然齐国相也被那多疑的君王视为废太子强有力的党羽,但因着人做事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便只好于朝政之上明里暗里的给人下绊子,最后生生将齐国相逼迫的寒了心,便陈书请辞,带着一家老小回到祖籍天阴城去了。
虽说瞧着确实是自云端跌至谷底的巨大落差,但瞧瞧其他人的凄凉下场,齐府中人便也就只能苦中作乐,庆幸自己尚且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了。
当年齐国相为官甚是清正廉明且不好女色,府上除了正妻沈氏之外再无其他侍妾,是而直到三十多岁才有了齐君良这个独子,且不说家财,人丁子嗣也甚是单薄的很。
眼看着当初炙手可热的国相府也没经得住这阵天翻地覆的皇权更迭,齐氏没了这撼动朝野的实权在手,齐君良便不过就是个黄口小儿而已,全然没有一点儿值得荣国公将府上自幼便精心教养的嫡女嫁给他的价值。
于是当初那场令众人都无比艳羡的联姻,瞬间便成为了整座长乐城中最大的一个笑话。
齐氏很快便带着那一纸婚书搬离了长乐城,如若不是那时孩子们年纪都不足的缘故,恐怕他们带着便不只是那婚书,而是荣国公打小就一直都捧在手心中养大的娇贵嫡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