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在当年的长乐城,上至朝堂下至乡野,谁人不知倍沐皇恩的大学士沈府有一位举世无双的大小姐。
自从这沈小姐及笄之年开始,直到长到十八岁那年,这支绝世倾城的罕见鲜花终于落定了人家,嫁给了新晋的一位依旧是连中三元的少年状元郎,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上至天颜下至平民,无不拍手称赞的。
而这位少年英才状元郎,便是后来的齐国相,齐君良的父亲。而那名动京城倾国倾城的沈小姐,便是他的母亲。
据说他们二人是在尚未拜相的状元郎打马游街之时,沈小姐瞒着家人带着贴身丫头偷偷跑了出来瞧热闹,便在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十里长街之上,两人不过遥遥对视了一眼,就都各自情根深种,非君不可。
如此佳话当真是比起当年沈太傅之于云涯公主的姻缘来更叫人心生向往艳羡不已,毕竟他们是两情相悦后争取到的美满婚姻,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缘分。
自此之后朝堂之上又翻开了新的篇章,新的故事也已经谱写,即将要拉开又一太平盛世的帷幕。
沈太傅特别欣赏齐国相天纵英才虚怀若谷,是而引为知己结成忘年之交。
先皇去世之后,沈太傅与云涯公主夫妇也相继离世,独留下了已然身为人妻诞下人子的国相夫人沈小姐,煊赫一时的沈家自此便渐而衰退,直到消失匿迹了去。
原本那些沈太傅的得意门生也都得了老先生生前留下的遗信,听从了恩师的嘱咐为了保全自身纷纷散开了去,于是本就后继无人的太傅府没了这些才学甚好也都在朝为官的学生们拥簇,东床快婿齐国相又遭受新帝的百般刁难,不得不举家搬迁出长乐城,而辞官回到偏远边境的天阴城去。
是而沈氏便随着齐氏的离去,彻底的分崩离析,黯然瓦解了。
皇帝缘何不像灭了慕容府那般直接将齐府也给挑了错处降下罪责,反而就那般眼睁睁的瞧着齐氏一族搬出长乐城,而去了手再长也难以伸过去的天阴城,想来是因着齐老夫人,也就是当今圣上嫡亲的表妹,向被皇帝秘密派去搜府的御林军出示了一道先皇留给齐府的遗诏。
那遗诏的内容至今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御林军统领回宫复命时让皇帝发了大怒,随即一干人等便被各自发落了,统领则最为倒霉,直接被推出午门之外问斩。
皇帝这一怒,虽让许多人都遭了殃掉了脑袋,但他终究还是忌惮那纸遗诏中的内容,而放了整座齐国相府安然退却。
随后宫中便暗中传出了各种流言蜚语,说是先皇早有遗诏藏在齐国相府中,上书着是由昭仁太子继承大典,而当今皇帝名不正言不顺,是逼宫成功谋权篡位的千古罪人,且还陷害忠良残杀无辜,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这翻言论在宫外荡了一圈又回到了皇帝的耳中,当他知晓此事惹得臣民议论纷纷之时,又是一轮腥风血雨的杀戮压制开始了。
慕容将军府的覆灭,太傅沈氏与国相齐氏的渐而退却朝堂之外,先皇时的一等四大世家,如今便只余下荣国公周府了。
其实说起来也是荣国公举棋不定运气忒好,他与心慈仁善的昭仁太子素来便不对盘,是而便丝毫也没有沦为太子一党之说。
且当初皇帝黄袍加身站在大殿之上昭告天下之时,又是他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上前便去跪拜新帝,口中高呼庆贺登基大喜,余下臣子忙不迭的争先恐后的。
便是有了他这一条功劳在,荣国公府如今尚能在这长乐城中还有一席之地,没有被薄情寡义喜怒无常的君王寻隙发落了去。
当年大厦倾倒尘土四起,如今却已是前尘往事尘埃落定了。
现下这长乐城中炙手可热势绝伦的一等世家,除了齐念现如今所在的国相华府,还有四皇子李锦玉的外祖,陈贵妃的娘家康国公府陈氏。
吏部尚书府贾氏近年来也是人才辈出后来居上,而荣国公府周氏却是日渐凋零势力衰退,如今已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架子了。
而那吏部尚书贾大人,便是当初齐念还在天阴城齐府之时,自慕容氏身边抓出来的隐藏已久的内奸容姑,她为保性命而将实话陈情,口中的所说的“原是吏部侍郎的贾大人”。
如今的这位吏部尚书大人,正是当年先皇还在位时的吏部侍郎,后因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是而便一步步往上升职,直至现下已然成为了皇帝的左膀右臂,大权在握。
想来当年齐老夫人手中的那纸遗诏定然引起了长乐城的一场轩然大波,虽然那消息被皇帝下令给严查禁止了,但也不乏有些有心人在暗中默默的关注着此事。
其中最为将此事放在心上的,定然是当今圣上。
毕竟事关他的千秋大业江山社稷,这样多疑凉薄的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在这世间会有人能威胁他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而吏部尚书作为皇帝的肱骨之臣,定然是要尽心尽力的为皇帝排忧解难,扫除一切有可能存在的障碍,以报皇恩了。
本来昭文太子府上的所有人都被牢牢的掌控在皇帝的手中,昔日门庭若市极尽煊赫的太子府也沦为一座暗无天日的牢笼,便是连里边的一只苍蝇恐怕都难以逃脱生天。
只是让人没能想到的是,那素日温温吞吞和和气气似是毫无心计的昭文太子,身边竟还暗藏着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暗卫,在潜伏了数年之后,竟在有一日戍守在废太子府外的侍卫换班之时,也不知是如何得了令,竟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杀了进去。
确实是悄无声息的,那一群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就将皇帝钦点的大内高手接连斩杀了数人,且还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决心暗定
这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之最为隐秘的事,但当暗卫潜入府邸内宅正要接了废太子夫妇出去时,却不曾想,这全天下最不该出现在此的那个人,就端坐在高堂之上,优哉游哉的品茗用茶。
当暗卫们闯进去之时,那俊美阴鸷的君王面上犹还带着惬意的笑容,却只在下一刻便僵硬了下去。
事实证明,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卫果然不是寻常人就能抵抗的,就算是训练有素且武功高强的暗卫,在经过这一番厮杀之后也是损失惨重,最后失败而归。
但他们虽没带走太子,却是将恰巧出现在门外的太子妃给带走了。
御林军追出去了很久,却依旧没能将太子妃追回来。那一夜想来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也正是因着有这么一出,差点儿让皇帝当场便赐死了昭文太子。
后来便依旧是封锁了消息,皇帝将太子秘密带走了,无人知晓究竟是去了哪里。
而那曾为慕容将军府嫡长女的太子妃慕容婉霜,则在慌乱逃亡中流落到了那十分偏远的边境天阴城,被齐老夫人认出了她真实的身份,便将她带回了齐府假作是齐君良的二姨娘,好生的将养了起来。
皇帝当然是知晓了此事,但他更为忌惮的是齐老夫人手中的那封遗诏,是而只授意吏部尚书遣人去好生的盯着,时时事事都将回来汇报即可。
那贾大人自从上位之后便最是体察圣意,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是而顺理成章就让一早便给收买了的容姑做了潜伏在慕容婉霜身边的暗桩。
这些都是齐念安安静静的待在华府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收集起来或新或旧的消息。
至此她倒是明白了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情,一件本被一笔带过轻易忽视,却是最为举足轻重的事情。
那便是,姨母那尚在腹中便被周氏设计打落的孩儿。
齐老夫人当初在长乐城那是享尽了盛名,尚在闺阁之中便是沈太傅与云涯公主唯一的嫡女,后来又嫁给权势滔天的齐国相为妻,这一生之境遇更是让这个少时便十分聪慧的女子在年老之际又多添了几分睿智的气韵。
且齐国相尚还在当朝为相之时,虽说与昭文太子也只是相互欣赏看重且互因为知己而已,与慕容老将军也不过是泛泛之交,但齐国相一直都深以为这天下将是昭文太子继承而并非当今皇帝,却又因从来都不掺合朋党之事而于其中因缘半分也知晓,便是深觉不妥也大局已定,由不得他再为昭文太子置喙什么余地了。且也因着他素来便十分耿直不弄虚作假,要不然齐氏一族也不能逃脱皇帝的屠刀,能这般轻易的保全了下来。
是而在天阴城偶遇了形容落魄的慕容婉霜之后,齐老夫人虽诧异于这位早已与废太子一起被圈禁在太子府之中的太子妃竟流落至此,但念及其昔日也曾以晚辈侄礼拜会过自己且数次见面都相谈甚欢,是而齐老夫人便悄悄的将她救下带回府中了。
那时齐国相因着一场大病早已入土,府中全由新嫁妇周氏打理,齐老夫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方才将慕容婉霜名正言顺的留在了身边由她庇护,却没想到,这样的保护虽给她带来了完全的保护,却也带来了丧子之痛。
因着一早便知晓她那不寻常的身份,是而齐君良与她虽有夫妻之名却从来都没有夫妻之实,她腹中之子,原是一开始便有的。
是了,那个被周氏因着嫉妒之心暗害而死的胎儿,正是昭文太子的亲生骨血。
在结合了各种线索各种消息才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之后,齐念忽得心中顿觉一阵无穷无尽的悲凉之感,不仅是为了姨母,更是为了那位丢了江山美人又丢了自由之身的昭文太子。
虽是与他素未蒙面,但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妻儿被自己费劲千辛万苦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方才救了出去之后,竟是落得了这般凄凉的下场,他即便是死了,想来都无法瞑目。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慕容婉霜腹中那个本该被当今圣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且曾是最有资格坐上那方万人之上的宝座的孩儿,竟就这般轻易的毁在了一个悍妒妇人的手上,想来当真是可笑的很。
难怪齐老夫人那般明慧睿智的女子竟在慕容婉霜失去孩儿之后便被打击的一病不起,想来她也是知道其中的重要性,方才懊悔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吧。
随着那些当年的传奇人物一个个的退散出了这方热闹的戏台,许多事情便是有理有据的,都无法再次搬到明面儿上来计较了。
曾经刚刚重生时的齐念不过是想活出个不一样的自己来,那时她总想着,今后的路便是再如何难走,她都绝不会再走前世的老路。
不将希望寄予任何人的身上,便也就不会得到一颗因失望而冰凉的心。
只是前世的不得已在如今看来虽不值一提,但今生的不得已,却依旧能牢牢的将她困住,依旧叫她无法自由自在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人生之路当真是,难行极了。
一开始她只是想保护自己和自己所在乎的人,那些人也不外乎只是爹爹与秦姑而已。后来又多了姨母,倒也着实叫她欢喜了许久。
只是她再如何费尽心思殚精竭虑的去周全,他们却都相继离开了自己,直叫她痛彻心扉难以自持,继而整个人都被仇恨给冲昏了头脑,只想要将所有谋害他们的人全都下地狱,一个都不许落下。
谁知这道复仇的大门一旦开启,便再也无法走回头路了。
毕竟不论是姨母临终前的嘱托还是爹爹忽然间的惨死,其中都掺杂了许多隐患曲折,往上既涉及三十年前诸多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往下则关乎长乐城中的四大一等世家,单瞧上去,似乎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近日来齐念不动声色的收集了这许多虚虚实实的消息,心中忽得下定了一个决心。
便是要将这座皇城搅和的天翻地覆又如何?
便是为此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又如何?
本就是白捡来的又重活了一世,早就值了!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论起不要命来,齐念当真是能豁得出去。
第一百四十章 华三公子
接连着好几日,华夫人都总是在刚用过早膳之时遣人去冰台院请齐念去她的天香院,一待便是一日四五个时辰。
其实也并无什么大事要做或是说,只是絮叨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许是齐念表现出太过乖巧的模样了,也不比华玉蓉总是心不在焉的听她说话,是而华夫人倒真是半真半假的喜欢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
齐念虽心中甚觉无趣的很,但她好在有这么一个好处,心中愈是不耐烦,面上瞧上去却愈是恭顺谦和,当真是连一丝破绽都无。
因着整日整日的都耗在天香院,是而连午膳都一应在天香院陪着华夫人用了,每日一大清早的便去,直到黄昏时分方得脱身回来。
为了不引起华夫人多心,齐念便总是带着胭脂与姣梨二人随侍,只叫阿瑶守在院中轻易不得外出。
毕竟此时这华府比不得当初的齐府便是看家护院都只是些寻常青壮汉子,华府作为当朝国相的府邸,自然是少不得高手护卫,只怕阿瑶若是贸然外出会惊动了他们,那便得不偿失了。
阿瑶素来便十分的听她的话,又有着惊人的忍耐自控的能力,是而成日里待在一处闷着倒也不算什么,只是终日都见不着她,未免有些挂心。
如此这般一晃便是数十日过去了,这日子倒真是过得平静如水毫无波澜,除了与华府众人都略熟悉了些之外,当真是再无其他益处了。
在入府的第六天齐念见到了被养在华夫人名下的三公子,那时她正在给华夫人抄写佛经,那一行行的蝇头小楷端的是清隽秀气,字迹一如其人。
华夫人很是喜欢她这笔画齐整的小字,是而在不唠嗑的时候便让她一卷卷的抄写经书,只当作是静心凝神也好,是而齐念总是愈抄愈好,格外的专注。
只是她虽甘之如饴从善如流,却是害苦了那跳脱爱动性子的华玉蓉,成日里也得被明面儿上一视同仁的华夫人逼着写字,当真是背地里叫苦不迭。
再加上华夫人似是很将那装模作样的七小姐放在心上的样子,又常常夸她而责备自己不能静心,便不由得更加暗恨着她了。
这日这两位小姐正一人气定神闲一人如坐针毡的抄写着经书,华夫人刚刚起身亲手在香炉中添了把香料,便听外边有嬷嬷的声音似是十分欢喜的传来,说道:“三公子回来了?真是三公子啊,夫人,三公子来向您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