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自上而下的将夏珠全身上下认真瞧了个仔细。夏珠被玄乙直勾勾的眼神瞧得有些发怵,正待说些什么,却见玄乙收回打量的目光,眼含不屑,“就凭你?”
夏珠顿时大怒,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舒展开身子展示在玄乙面前,“我晓得你是醋了才这般言语无状的。姐姐知你素来自卑,本不想打击你的信心。可为了你好,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想攀高枝的心确是人人都有,可三皇子什么身份,是你这低贱的出生能高攀起的吗?也不想想你那贻贝出身的亲娘,没得辱没了西海高贵的门楣!”
玄乙从袖中掣出木剑一招席向夏珠面部。夏珠没成想玄乙说动手便动手,一招手唤来长鞭挡住玄乙攻势,却见玄乙招势未老转而削向她颊边长发。几屡青丝自空中飘落,夏珠紧紧捂住无所遮挡的半边脸面,却扔掩不住一道狭长的浅红色剑痕。
玄乙嘲讽的望着夏珠的脸,“我倒是不知道,似你这般投怀送抱却被人刀剑相向的,是如何能叫我自惭形愧。你便是想编故事,也应当将你那身被剑气斩破的衣裳给藏好了。”
玄乙一剑挑出山岩后藏起的破碎衣衫,显然同夏珠脸上的痕迹一般,是被盛怒的润玉剑气所致。
夏珠见无所遁形,便从水中一跃而起,扬手披上衣衫,持鞭对上玄乙,“就算我此刻被拒绝了,那也不过是因为皇家的矜持罢了。待烟波海与西海龙宫的婚事敲定,我俩自然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倒是你,应该早日绝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玄乙持剑而立,淡淡道,“我不在意你如何勾引润玉。只你万不该在我的地盘上挑衅我。今日你污了我的浴池,便用你的血来清洗你犯下的错误吧。”
夏珠见玄乙这般言行,似十分的不可置信,喃喃道,“你不生气?也不感到自卑,这怎么可能?”
玄乙听及离珠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语,脑中忽然一阵恍惚。但随即摇了摇头,咬牙以求清醒。手腕一转,剑指青天,自中天位起顺时针方向缓缓转向苍穹大地。玄乙的动作极缓慢,却在剑刃转动之际自剑身上焕发出重重剑影。明明只是柄木剑,却在玄乙手上剧烈的颤动着,发出兵器交接的嗡鸣声。霎时间,狂风大起,千万道剑影在玄乙四周凝聚成型。
玄乙一挥长剑,身动影动,万千剑影朝着夏珠席卷而去。
夏珠挥鞭抵挡,可挡得住一波两拨,却拦不住漫天的剑刃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脸上,脖颈,乃至四肢都被剑光割裂出道道血痕。玄乙闭目沉浸在剑势的感悟里,这熟悉的感觉,仿佛曾经演练过数千万遍。被尘封在心底的剑道,似在今日重新得到了突破。是什么时候,习得的这般精妙的剑法?
待夏珠渐渐脱力之后,千万道剑光最终凝聚成一股,携风雷之势袭向夏珠心口!
然而杀气腾腾的剑光却在距离夏珠心口一寸之处,生生停住,静止不动了。
玄乙忽然睁开双目。怎么回事,她并未让剑光停下,是何人阻挡了她的剑势?
夏珠见剑光静止不动,被吓得快要跳出心口的心脏才安稳了下来。她一把擦掉额边的冷汗,心有余悸的望着玄乙,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可她也是变数,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例外,想到此处,夏珠望着玄乙的眼中,竟充斥了一股狂热的希望。
玄乙停下剑势,思及方才异样的种种,又见夏珠古怪而了然的眼神,皱眉问道,“你知晓这些是怎么回事?”
听得玄乙发问,夏珠眼中的狂热渐渐平静下来。不够,仅仅这样还不够,她必须再观望一段时日,机会只有一次,不能轻易的冒险。夏珠收拾好情绪,转身便想走。
玄乙持剑拦住夏珠去路,“你还未回答我。”
夏珠轻轻推开玄乙的剑刃,打量玄乙头上半响,见没有她忌惮的东西,才敢开口,“你杀不了我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需得看你有没有这个价值。”
她犹豫了半响,终是咬牙道,“千万小心,你虽有些不同,可今日却是十五。”
玄乙蹙眉,正欲细问,却见夏珠忽然面色狰狞,双手捂住脑袋,半响竟开始用力的捶打起脑子来。还未等玄乙上前查看,夏珠便一把推开玄乙,高声尖叫着跑走了。
玄乙看着状若疯癫的夏珠远去,心里却越是紧张不安。这样说起来,确是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似乎每每靠近月圆时分,自己便会控制不住做出一些事后会觉得羞恼后悔的行径。仿佛身体里住着两个自己,互相影响着大脑的判断。
天上显现的是细弯的峨眉月之时,自己便会相对的清醒冷静,隐隐约约的总会想起一些貌似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如此种种,犹如一面朦胧的面纱,正缓缓解开她遮掩下的真正面目。
在夏珠的契机之前,面对过去种种的异样,玄乙只是偶尔在心底闪现一丝疑惑。可如今,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周围所有的一切,连同自己在内,都是多么的不正常。
也许,她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周围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思想,都可能被人为的在操控。一想到这些,玄乙不经生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连自己脑海中的东西,都不是真实,还有什么可以值得相信?
直到见到走廊尽头等待的背影,玄乙这才有种回归现实的踏实感。她急急踩上木制的长廊,似想证明着什么似的,慌乱的朝润玉奔了过去。
润玉见玄乙这般急迫,略有些吃惊,但还是迎着玄乙走上前去。却不想玄乙匆匆奔来,一直到了他的面前都没有收势的意思,竟直直的扑到了他的怀中。
玄乙紧紧的抱着面前的人,手下是紧致温润的触感。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就算周边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可这个人,却一定是真实的!
冥冥之中,她隐隐觉得自己本不该与他这般亲近,可却莫名的松不开手。当一切变得不可捉摸之后,眼中能看见的唯一真实,便犹如溺水中手边能够到的唯一救命稻草,抓住了便再不敢放开。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与心动无关,与情爱无染。玄乙这般安慰着自己,原谅了这一时情不自禁的放纵。
直到晚霞漫天,暮色将至,玄乙才从巨大的惶惑与不安中惊醒。
灵珠服侍二人用毕晚膳,又从橱间里拿出毛毡铺在回廊之上,摆上瓜果酒水,对二人躬身施礼道,“三殿下,今日是中秋佳节。我烟波海龙宫有饮酒作赋,拜月祈福的习俗,这酒水清淡,即便量浅之人也可开怀畅饮。还请公主与三皇子能饮得尽兴。”
玄乙见灵珠言罢便要离去,忙唤住她,让她在一旁坐下,“灵珠,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
灵珠抬首望向夜空,有些踟蹰,“今日是良宵,灵珠留下,怕是不妥罢?”
玄乙没有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灵珠无法,只得跪坐下来,“公主想要知道什么?”
玄乙思索了一番,缓缓开口,“烟波海龙子龙女并不在少数,我父王膝下有十三个子女,为何夏珠独独见了我,就百般刁难,肆意欺凌?”
灵珠对玄乙叩拜下去,“都是奴的不是。奴的名字与十公主的名讳撞了一个字。十公主很忌讳,放话要灵珠改名。公主倔强,言奴的名字乃先母所取,说什么也不肯改,故而才一直被十公主看作眼中钉。”
玄乙示意灵珠起身,托腮思索片刻,摇头道,“这等小事,虽的确令人不悦,可要说恨到非置我于死地却也不至于罢。”
灵珠见玄乙坚持,方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伤心事,公主又何必非要深究呢。十公主为难公主,也不过是嫉恨当初夫人得宠,影响了她们母子在龙宫的地位罢了。说起来都是些陈年往事……”
彼时,位高权重的靖和龙王只是一个年轻的小龙君,机缘巧合之下,将一枚鲜艳夺目的红斑贻贝带入龙门。民间自古传说一跃龙门便化龙。这枚贻贝虽不曾晋身成龙,却至此生出了灵智。
龙君见此十分的新鲜,便时时为其度些灵力,将它日日带在身边。天长日久,待龙君继承龙王的那一日,贻贝终于得以化为人身,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红衣美人。
第 24 章
靖和龙王龙心大悦,对这日夜相伴的贻贝美人生出了一种旖旎的情思,而这名唤红绡的贻贝也在这日日相处的岁月里对龙君情根深种。二人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在此之前,龙王最宠爱的女子乃是十公主的生母西江仙子。可自从龙王迷上了红绡,她便自此失宠了,从此对红绡恨入骨髓。
十公主耳濡目染,自然对公主怀恨在心,更加上她二人生辰相隔极近,只差了几日的功夫,常常被拿来进行比较。后来红绡夫人因生下公主而身体虚弱,没多久便去世了。靖和龙王不喜公主肖父而不似母,更是将夫人的离去归咎于公主的出生。自此厌弃了公主,这许多年都对公主不闻不问。
而十公主却生的明艳妩媚,颇有红绡夫人之风,故而十分得龙王喜爱。此消彼长,十公主得了势,自然处处打压这个妹妹。十三公主极为不甘,可心底却藏着深深的自卑,而不敢抗争,真真是可悲可怜。
玄乙听到此处,方感到疑惑,“自卑?莫非我真身也是贻贝?”
灵珠摇头,叹息道,“若公主真身是贻贝,又怎会不得王上喜爱。但看公主的胞兄十一皇子就因为生的像夫人,便深受王上宠爱。可公主长相不似夫人,真身又随了王上,乃是一尾青龙,便很生不得待见。”
绿色的龙啊,那的确是有些不妥。想到此处,玄乙也不知为什么,眼睛控制不住的瞥向一旁端坐的润玉。不妥啊不妥!
润玉敏锐的捕捉到玄乙偷瞥的眼神,额上青筋跳了跳。他不知道玄乙此刻到底脑补了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深究,不然很有可能会控制不住的想掐死她。还是当作没看到,眼不见为净罢!
玄乙清咳两声,“既然真身为龙,又有何可自卑的?”
润玉闻言,不禁黯然垂首接话,“或许是觉得龙身体态狰狞,不堪入目。远不及贻贝鲜艳璀璨,夺人眼球。”
玄乙不可置信的望着润玉,“怎么可能?龙是这世间,最为美丽与强大的存在。世间万物,芸芸众生,面对龙的存在,都只能自惭形愧,俯首嗟叹。这世间,怎么可能还有别的生物,能够如龙这般,将美貌与力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生而为龙,应该是最值得骄傲与自豪的事啊!”
润玉忽而失声,面对玄乙这番理所当然的论断。他仿佛能看到,他心底角落里蜷缩着的,长着鳞片龙角的自卑敏感的小小少年,在玄乙闪耀的光芒之下,第一次生出勇气,抬首向外界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那一刻,润玉觉得玄乙十分的耀眼,那种自灵魂深处发出的璀璨自信的光芒,美到夺他魂魄,一直在他的心里闪烁!
灵珠抬首望向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为两人斟满美酒,便站起来躬身施了一礼,“月上中天日,良辰美景时。灵珠便不打扰公主与三皇子雅兴了,还请二位共赏月色,莫要辜负了这良宵才好。”
“你别走,我还有……”玄乙见灵珠想走,刚要拉住她,便感到头脑中一片恍惚,待回过神来,灵珠早已走得不见影儿了。
玄乙正按压着眩晕的脑子,忽见润玉一手递过一杯茶盏,好像说了些什么。她头脑不清,只能坐下休息,随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但很快就被呛得连连咳嗽,方才不及细看,原来润玉递过来的不是茶,而是一盏清酒。玄乙素来不喜酒味,原是滴酒不沾的。这一杯下去,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待得平静下来,却见晕生双颊,双眼含春,竟是如此的量浅。
回廊里是如此的安静,静到两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朦胧氤氲的月光铺满整个长廊,就如同刚刚饮下的清酒一般醉人心神。在旖旎的月光下,玄乙脑中越来越模糊,只觉得心跳声一声高过一声,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下,竟无端的生出了一丝警惕。
她甚至不敢抬头往身边沉默无言的润玉望上一眼,便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转身向房中跑去。
一迈入房中,玄乙心中稍安,便倚在小门的帘边喘气。今日不知怎么了,心底突然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隐秘渴望,仿佛在引诱着她什么。玄乙有种直觉,再继续在门外呆下去,一定会发生难以想象的大事。
正平息着心里的悸动,忽而听到嘎吱一响,好似开门的响动,一会儿又传来落锁的声音。玄乙方才想起,她同润玉乃是同住一室!玄乙一把掀开隔间的垂帘,急急朝榻上走去。深恨自个儿当初怎么会将润玉和她安置在同一间房里。
如今里外间之间连扇门都没有,只有薄薄的一层垂帘阻挡,一点儿都不能让玄乙心安。好在,她的榻上还有一层厚实的帘幔,只要放下垂帘,便能将自己牢牢的藏在里面。
玄乙快步走到塌边,方伸手够上帘幔,忽被身后一具滚烫的身体牢牢的环抱住。
润玉将玄乙牢牢扣在怀中,似沉醉又似清醒,轻吻着玄乙脑后清香的发丝,“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的?”
月光透过洞开的窗户盈满整个屋室,玄乙只觉脑中越来越昏沉,自心底里油然而生一股说不出的欲望,软软的摊在润玉怀里,竟是半点力气也无,半响,才有气无力的迷糊答道,“你说的什么?”
“你当真觉得龙是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存在?”
玄乙脑中似十分迷惘,却又有些清醒,脑中不觉浮现出一尾翱翔天际的白龙。迷茫间连自己都不甚明白的话脱口而出,“如若你指的是你自己,那我确是这般觉得。其身莹白若雪,温润如玉,便同你人身时一般,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若玉树临风,眼无风月,不识烟火!”
仿若一道流虹贯穿润玉的心脏,一股暖流自心口流向四肢百骸。润玉大口喘着气,像克制着什么一般浑身颤抖着。不行,需得忍耐,不能吓坏她。
玄乙只感觉到背后的温度越发的滚烫起来,她却浑身酸软无力,仿佛同在渴望着润玉越来越紧的拥抱。不够,还不够,这些拥抱满足不了她。玄乙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她快要被屋子里无处不在的月光给逼的喘不过气来。出于直觉,玄乙一拂袖将窗子掩上,遮住这无孔不入的恼人月光罢!
在陷入黑暗之际,玄乙的心里恢复了片刻清明。可忽然间,却见室内冉冉升起一道璀璨的亮光。那斗大的夜明珠钗焕发出刺目的光芒,照得玄乙眼中一痛,顿时惊叫了起来。
被玄乙的叫声所惊扰,润玉似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扣住玄乙双眼,将她翻身压入榻中。一挥手放下垂帘,瞬间眼前一片沉寂的黑暗。
没了月光和珠光的干扰,玄乙心里不但没有一丝心安,反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觉察到了无孔不入的危机。
脸上一阵湿热,却是润玉额上汗滴滴落,玄乙听得他隐忍沙哑的声音于耳畔响起,“你的眼睛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