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叹口气,摆了摆手,“别提了,上回锦觅实在看不过眼,把我拉着想一同开导开导他。刚说了一句话,润玉一眼横过来,就把锦觅给吓哭了。”
那场景,那眼神,旭凤至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丹朱疑惑道,“不至于呀,她怎么劝的?”
旭凤谄谄的刮刮鼻子,“她说,玄乙公主虽然不会再回来了,可是……”
丹朱捂额直呼头痛,末了一个暴戾打旭凤头上,“锦觅以前虽是有些缺心眼儿,却也没蠢到这份儿上。可自从嫁给了你,脑子一天比一天不够用,都是被你给传染了!哎!我的头啊!”
旭凤挠挠头,“也不至于吧,再说还不是想让他早点接受现实呗。”
丹朱瞪了他一眼,火道,“接受个屁!两千年都是这死样子,两千万年只怕也不会有长进,这死心眼儿的孩子!难道天界的将来,最后只能交到一只不成器的白鹭手上么?”
旭凤吹胡子瞪眼,“我家小鹭怎么了?”
哟,还不服气,丹朱轻飘飘一句,“小鹭钓了多少年的媳妇儿了,钓上来了吗?”
旭凤顿时气短,支支吾吾道,“快……快了……罢……”
丹朱捂额哀嚎,“一想到我这会儿操的心,日后还要为继任者再操上一回,就恨不得现在寿终正寝算了。一个个的都这死德性,还不如跟太微一样处处留情,好歹能多生几个娃,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愁白了头。”
旭凤斜眼腹诽,也不知此地最大龄的单身狗究竟是谁,哪里好意思埋汰晚辈?然而这抱怨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想到润玉,又不禁叹道,“只能希望大哥早日找回大嫂罢,也不知他有没有我当年那个运气。”
丹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润玉应当会比你强罢?”
自家侄子不忍埋汰,一滴眼泪罢了,竟兜兜转转找遍了六界都参悟不透。既然这傻鸟能有运道找回老婆,润玉没道理比他差的……罢?
正愁眉不展中,守门侍卫跌跌撞撞跑进来,“报……报……”
尾声终
虞渊曾经是魔界的绝地,地势险峻,气候恶劣,少有人烟。即便少了妖族侵扰,这绝地中仍是罡风肆虐,迷雾丛生。一抹朦胧的黑雾自腕上缓缓沁出,将润玉圈在环内,抵挡着无处不在的罡风和混沌之息。花了两千年的时间,他将整片异度空间全数翻了一遍。
每一次微小的气流波动都能引得他驻足回望,可每次却都令他失望而归。再一次由失望变成绝望,润玉无力靠在巨石之上。
他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她一面吗?他已经二十万了,她再不来,他都不敢再厚颜无耻的称自己是十万出头的年轻应龙了。她再不来,他……他想她了!
以手支颔,他掩面坐倒在地。原以为,思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缓和,便如同当初的锦觅那般。日子久了,就能放下了。
可并没有,梦为心囚,一爱难求,他梦里心里全是她,叫他如何能不想她?思念一日浓似一日,他住在她住过的璇玑宫,品她最爱的茶点,将她赠予的白雪牡丹贴身而放。
可确是饮鸩止渴,杯水车薪,他这一生为爱愁为恨求,为自守为己谋,却始终逃不开求而不得的命运,只能在绝望的深渊沉沦。
空无一人的虞渊绝境,他突兀的笑了起来,一边用手用力的捶打着身前巨石,一边大声的嘲笑着自欺欺人的自己,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早在巨茧中时,他便听到了玄乙与少夷的谈话,相思引在那时就已经被解除了。他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朦胧的灰雾中,走出一个朦胧的人影,润玉收笑楞愣望向前方,紧张的心跳都停摆了一瞬。
曼妙的身影隐隐浮现,清丽的女子耳畔一朵芍药鲜艳欲滴,润玉眼中期待破灭,垂首不语。
邝露轻道,“陛下,钟山出现异常,似有叛党作乱,先遣部队已派去,但人数众多,形势不明,还需陛下亲自出手才好。”
润玉不发一语,与邝露擦身而过,忽然叹道,“忘了他罢。”
邝露没有回答,转身看向润玉背影,不觉伸手抚向耳边芍药。即便再恨,他也是在她心里烙下永不磨灭烙印的男人,让她如何能够忘怀?
她与陛下,都是执着的人,只是陛下比她幸运,也希望陛下能这样一直幸运下去。她曾真心爱过的人,一定要幸福啊。
钟山毒瘴绵延,寸草不生。方圆千里,人声绝迹,可大军压境,不可能这般静悄悄的毫无动静。润玉在山外转了无数圈,却并未看到一个人影。莫非,是全数进了钟山腹地?
这情形分明有异,莫非是邝露又骗了他?润玉蹙眉一想,忽见浓雾间人影闪烁,下意识的便跟了进去。
浓稠的黑雾遮蔽了视线,润玉只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周围的景象。赤霄出鞘,照亮身前三尺之地,一抹月白色的纤细身影闪现。恍惚之间,赤霄脱手,润玉惊急之下,摸索着想捡起,可那道白影忽然动了,飞速掠向远方。
润玉大惊之下顾不得赤霄,只随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赶去。可那道身影消失得太快,他竟一时不知从何寻起。忽然之间,一道白光自他身后隐现,从黑雾中穿梭来去,快得令人补捉不住。他慌乱的再追随着白光疾走,然而不熟悉路径的他时而被各种障碍物畔倒,极大的延缓了他的速度。
再一次不当心撞上危墙,屋瓦倾倒,将他压在身下。润玉抬起头,望向远处缓缓步来的白色身影,艰难伸手。
“玄乙,是你吗?”
白影一顿,润玉忙抢着开口,“我不上前,你别走!求你,别走,好吗?就站在那儿,让我再看你一眼,好不好?”
他伸手描摹着白影的轮廓,一阵风起,吹开黑雾,朦胧之间,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那美的夺他魂魄,一直在他心里闪烁的人,就离他几步之遥,仿若一伸手,便能触碰到。
但润玉不敢动弹,生怕他一动,她便会化成青烟散去。
额上热流涌下,润玉却不以为意,只是痴痴用手虚拂着半空中的身影,怎么看都看不够。他的玄乙,他的妻子,他有多久不曾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她了。
玄乙身影一动,润玉立刻惊恐的喊道,“不,不要走!”
他伸出手虚抓半空,哭的仿佛一个孩子,绝望的低泣,“玄乙,别离开我,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神族没有转世,便没转世罢。哪怕化为青烟,他也要与她缠绵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玄乙快步走到润玉面前,一个手印掀开屋瓦,将他一把扶了起来,“你堂堂天帝,怎会连这都避不开?这么多年过去了,怎的还是喜欢卖惨耍心眼。”
润玉紧紧抱住身前的人,温暖,鲜活,他狂喜的抱住她,喃喃道,“玄乙,你回来了,真好!”
玄乙轻叹一声,便要挣开怀抱,却蓦然感到身前力道收紧,抬起头来,只看他面无表情的望过来,冷冷道,“你还想去哪里?”
润玉一手扣住她的左腕,将她一把揽到胸前,恨恨道,“你哪儿都不许去!”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润玉便感到两颊一痛。他下意识的左手一抻,夹住一个几寸长的白色事物。刚才掌刮他面颊的便是这么个奇怪的小东西。小小的一条,通身雪白,捏在手里滑溜溜的,头上还有两个小鼓包,若非颜色不对,看上去便是一只泥鳅。
玄乙见润玉与“泥鳅”大眼瞪小眼,不禁扑哧一笑,继而跺脚瞪向润玉手中的小东西,“该,让你皮,这下被你父亲捉住教训了罢!”
父……父亲?润玉手一抖,小“泥鳅”弹到地上化成一个六七岁的少年,滚在地上哀哀痛叫。
“我……生的……泥鳅?”润玉顿时浑身都不好了。他错了,他当初不该嘲笑旭凤,白鹭一点也不丢人,真的!
“你特么才泥鳅!我乃钟山烛阴氏小龙君玄清!”玄清愤愤不平的瞪了他一眼,小小少年,青白着脸,睥睨的看向“父亲”,满心满眼的不甘。
玄乙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不是让人给天上递话了么?若不是玄清调皮溜进了钟山,我们此时早该到天界了。没人跟你说吗,那你又是怎么到这来的呢?”
许是合起伙来,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罢。润玉一笑,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他望向玄乙,轻叹一声,“让你独自一人诞下孩儿,是我的错,你吃了不少苦罢?”
玄乙莞尔一笑,“有清晏和扶苍在,能吃什么苦?只是把清晏给吓坏了,他可从未见过白色的烛阴龙神。”
润玉满意一笑,儿子是烛龙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他的血脉也不是全无影响,至于影响得毫无用处这件事就被他完全忽略掉了,转而一脸慈爱望向儿子,“你唤作玄清?”
玄清年岁虽小,气势却足,青白着一张小脸,眼中满是不屑,“没错,玄乙的玄,清晏的清,舅舅说了,我是烛阴氏的小龙君。”
言下之意是,与他完全没有关系了?望着那熟悉的小脸,还有那熟悉的表情,润玉的脸渐渐僵了。应龙血脉如此惨吗,完全没在玄清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润玉仿佛又回到了被小舅子所支配的恐惧。无论长相还是气质,玄清都不像他,完完全全就是清晏的翻版。外甥似舅四个字仿佛被玄清刻在了脸上。
仿若感受到了润玉的恐惧,玄清孤高倨傲的一瞥,成功的让他的脸彻底青了。
玄清仿若想到什么,忽然向润玉问道,“你的龙身是什么颜色的?”
润玉不知缘由,但还是依言答了,“白色。”
玄清闻言,脸也瞬时青了。果然是他!全钟山千万年的历史上,统共只出过他一条白色的烛龙!全是这货拖的后腿!!!
这父子俩,互相青白着脸,眼中一片生无可恋。
玄乙看着这一幕,思绪不禁回到灵山之巅,杨帆在她耳边最后的叮嘱。跨时空而生的混血之子,只要是能化成人形,便天生具有沟通两界之力。
即便清晏扶苍有多不舍,她还是在玄清两千岁稳定人形之后,毅然决然的回到了远古。这里有她最爱的人,在痴痴等待着她归来。
披霜带雪的烛阴公主,有了清寒孤寂的应龙天帝,生命才算圆满。如今还有,还有一条白色的小泥鳅,今夕何夕,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