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嘲讽一笑,“这般逼迫,不怕我将你送回上古。别忘了,天神堕落,九天共诛!”
少夷轻笑一声,刮了刮玄乙的鼻子,“你若想我回上古,便不会出现在这了。你很清楚,上古那些神族一时之间是杀不了我的。挣扎求存的那段时间,足够我做很多事了。”
他盯着玄乙一字一句道,“比如说,杀一些人给我垫背。从谁杀起呢?就从你大哥清晏开始罢。对了,华胥氏扶苍当然也不能放过。毕竟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来到这里。还有谁呢?”
想着想着,他竟低笑起来,“还有钟山自幼服侍你的神官,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做齐南吧?还有其他的仙侍婢女,干脆就将你钟山一族全数杀了好了。反正千万年后,烛阴氏不是连支脉也不存了吗?说不定,就是被我给杀到灭族绝根的,你说呢?”
玄乙眼中杀气弥漫,她一把推开少夷,招手呼唤纯钧。苍蓝色的剑光呼啸而来,她旋身迎向剑刃却被少夷飞身揽住。飞掠的纯钧被他一指弹落,玄乙淡淡讽笑,“原来你还是怕的。”
少夷捏住她的下颔,面色冷淡,“为了那条应龙,你连哥哥都不顾了吗?”
玄乙嗤笑一声,“我只是被你恶心坏了,谁要与你这怪物呆在一处?”
少夷加大力道,迫使玄乙张开嘴,随即用力吻了下去,“那就别怪师兄不怜香惜玉了。”
薄唇将要映上之际,玄乙不退反进,抱紧少夷加深了这个吻。少夷双目睁开,惊讶之下被玄乙迫使着咽下了什么。嘴里血腥味蔓延,他讶然望向玄乙,“你……”
玄乙擦掉唇边玄黄色的血迹,抱住少夷,狠戾道,“随我一同去吧!”
一声话落,少夷周身剧痛,与他紧密相拥的女人燃寿引爆了他身上的凤凰之息。烛阴玄黄之血,浓稠的烛阴之暗,以及爆裂的凤凰之息,打开了时空通道的缺口。黑雾中形成剧烈的气流波动,渐渐的,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漩涡中伸出一股飓风,卷起身有玄黄之血的二人,便往时空隧道里拖去。
飓风之中,少夷将玄乙揽紧,轻叹道,“你以为回了上古,一切就会不一样吗?没用的,你逃不开。你将我变成这般模样,那便要永永远远陪着我,别想一个人置身事外。你敢离开,我便杀了所有你在意的人,如若不信,你便试试?”
不等玄乙发话,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我来试试。”
少夷瞳孔一缩,这熟悉的声音,是……“长御!”
漆黑的烛阴之暗中潜伏着一团黑色的雾气,在空中凝聚,衍变成一个英俊的青年,他眉眼与清晏有几分相似,烛阴氏惯有的孤高傲物,睥睨天下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少夷定定看了他几眼,不可思议道,“你竟还没死,难道……”
长御在少夷得问询下沉默了,他猜的不错,当初他俩生死一战,将整个离恨海杀成了一片死域。流桑临终之时用一根心羽留住了少夷一条命,让他不至于陨灭当场。可她不曾告诉少夷的是,她还用半根心羽维持了长御神魂不灭。
流桑年幼,只有一根半心羽,分别给了他俩,便陨灭当场。长御身上只有半根,无法维持人形,只能以黑雾的形态漂浮在烛阴之暗中。其后他亲眼目睹了少夷是如何脱离离恨海的,可他却不擅神魂之术,只能困守在原地。
但长御当年能与少夷并称双璧,自有其独到之处。为了逃离离恨海,他开始研究自己擅长的领域。可最后,这项秘术却并未用在他的身上。
离恨海决战,他一眼便认出了玄乙,那是他的血脉后辈!为了救她,他竭尽所能打开时空之门,将她随机传送了出去。脱力的他最终附在了帝尸身上,一同传送到了千万年后。最后在润玉重开时空之门时,得以附身玄乙身上。
于此同时,少夷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由来。长御擅长的,不正是时空之术么?
少夷心中燃起希望,一把扣住玄乙咽喉,望向长御,“将时空出口改道,否则我杀了她!”
长御眼神一凛,下意识的想动手,却被玄乙眼神逼退。她的意思很清楚,按原计划行事。
可毕竟是她的血脉后辈,他又怎舍得她落到这般境地?
正在此时,一道水箭无声无息的扎入少夷后心,混有息壤的水箭迅速腐蚀了周边伤口,发出滋滋的响声。少夷剧痛之下,不由放开了玄乙。
润玉一击得手,忙大声喊向天际,“玄乙,快走!”
随着润玉的指令,满天箭矢射向天际。然而几息的功夫,飓风已经将他二人全数包裹严实,挡住了水箭的袭击。
长御轻叹口气,望向玄乙,“你当真舍得他?”
玄乙不仅没有趁着少夷吃痛脱身,反而上前将少夷牢牢抱住,喝道,“开始罢!”
少夷察觉到不对,然而为时已晚。长御化成一道流虹,瞬间撕裂了时空隧道。巨大的爆裂声从入口响起,慢慢向二人袭去。
用尽全力撕裂了通道缺口,将混乱的空间之力灌入其中,很快里边的人便会卷入破碎的时空之隙,被空间压迫之力绞成齑粉。这最后一击也耗尽了长御的神魂之力。
本是他这个曾祖惹下的祸事,为此失去性命也是无可厚非,只可惜连累了他的血脉后辈。这般可亲可爱的小公主,本该被放在手心,百般宠爱,只可惜……
少夷将神力提到极致,想要往前行进,只要在爆裂蔓延之前,回到上古……
然而他却无力动弹,心口的伤势令他行动迟缓,而身前的小公主紧紧的拖住他,不让他动弹分毫。
“狠心的小泥鳅,竟真想拖着我一起死?”少夷不再挣扎,平静的看着怀里的玄乙。
其实他若真想脱身,也并非全不把握,可这一刻,他却不想动了。“你当真就,这般恨我?”
玄乙没有看他一眼,她眼神穿过少夷,望向漩涡挡住的方向。巨大的爆裂声,盖住了空间外的声音。但凄厉的呼喊和吼声却隐隐约约的传入而中,她直勾勾的望着那个方向,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眷恋,以及伤心。
爆裂终于蔓延过来,身后热流涌来的瞬间,少夷用力吻上怀中的人。不等玄乙挣扎,他又放开了怀里的小公主,用尽神力将她往通道尽头一推。
玄乙身不由己的往后方飞去,只见到少夷上下嘴唇轻碰,却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看到爆裂的空间之力将少夷吞没,便脑中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若不是烛阴氏……”
不,就算是也没关系。你若生在我那个年代,那该有多好。离恨海青天碧水,依然会是那个明媚的离恨海。有她在,他定不会再憎恨烛阴氏。天定姻缘,龙凤呈祥,该有多好?
尾声二
距离那场无疾而终的婚礼,已经过了许久。虽说天魔大战最终没能打起来,可后续仍有许多事物需要处理。而润玉此般模样……不提也罢!旭凤和丹朱接过担子,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却不敢有一丝怨言。
可再怎么能干,有些事还是需要天帝亲为,老关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呀,没看才安分几天的金麒看他隐而不出,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么?
劝诫,定然是要劝诫的,可关键是没人敢开那个口呀。往日情形历历在目,那日飓风将人卷走,剧烈的爆破撕裂了半片天,显见是活不成了。
若非旭凤及时赶到,死死按住了润玉,只怕那会儿他也随着那场爆破一同去了。活生生的人一瞬间就没了,只有颗颗蓝色珠子从天上掉落,散了一地。
都道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润玉却当场哭得声嘶力竭,一声声悲怆的嘶吼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那般骄傲的人,当着十万天兵的面,当众匍匐在地,摸索着将人鱼泪一颗一颗的拾回。
看到幽蓝的珠子沁出玄黄色的暗痕,润玉当场灵台不紊,隐隐有入魔之相,旭凤彦佑丹朱三人联手都制不住。好在最后老君赶到,才以相思引之说止住了疯魔的润玉。
人虽被劝回来了,可一回来便直奔璇玑宫,封上大门便再也没出来过了。
没人愿在这个时候靠近璇玑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是濒临入魔的天子。
日子悠然过去,天界趋于稳定,天子回归之事又开始提上议程。然而你推我搡始终没人愿意出这个头。
纷乱的争论吵得邝露头疼,她离开七政殿四处闲走,不知不约就来到了璇玑宫前。不同于他人的畏惧,邝露却是愧于无颜面见。
润玉是个念旧的人,璇玑宫乃他旧居,即便他亲政后搬迁到七政宫,却仍旧派人打理得一尘不染。玄乙入住之后,各色奇珍装饰源源不断送去,风头一时无两。
这才过了多久,偌大的璇玑宫空旷无人,杂草丛生。邝露踏入宫门,惊起漫天尘灰,破败荒凉得如同死域。陛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直呆到现在?
邝露咬牙推开房门,门轴发出空脆的嘎吱声,声声打在她心头。
一眼看到榻边呆坐的人影,邝露愣了一瞬,随即一把跪下,匍匐着爬到润玉脚下,失声痛哭,“陛下,都是邝露的错。你杀了我吧,只求你不要折磨自己了!”
他骄傲的陛下,坚强的陛下,从来爱惜羽毛的陛下,才多久功夫,便憔悴狼狈至此。润玉素来爱洁,不论何时皆是衣白如雪,不染一丝尘垢。可此时却尘土满面,披头散发,醉卧在酒坛之中。润玉抬眸瞥了一眼来人,手中酒坛一抛,砸在邝露脚下,清喝道,“滚出去!”
邝露不顾碎了一地的酒坛,仍旧匍匐着来到润玉脚下,淡蓝色的裙角染上鲜红的血花,却犹不知,只是泣道,“玄乙仙上看到陛下这般模样,也会心疼的!”
余光看到邝露腿上血迹,润玉终是按下了刻薄,冷笑讽道,“她会心疼?无论我怎样求她,她却始终不肯回头看上一眼。是我付出的还不够么,还是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邝露泣不成声,哽咽半响,一时竟开不了口。润玉也不需她回应,只是悠然叹道。
“不爱也无妨,左右她安好,我便也是欢喜的。可她怎么舍得……舍得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送死呢?”
邝露一听不好,生怕润玉又陷入魔障,忙将老君的话拿出来,“陛下,相思引一心两命,你还活着,玄乙仙上定不会有事的!”
“是吗?”润玉踉跄着站起,可刚起身却顿感浑身酸软无力。邝露起身欲扶,可润玉却闪身一避,晃了晃便倚着床柱,居高临下的望着邝露,“你信吗?”
邝露掩住目中情绪,垂首言道,“会的,她会回来的。”
润玉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末了,颤颤的往外走去,“她不会回来了。”
即便玄乙不曾身陨,在他这般算计了她之后,她也不会再原谅他。那里有清晏,有扶苍,有与她并肩作战的同僚,那里有她想要的一切。她还会记得这里有人在痴痴的等着她吗?
邝露一把抱住润玉双腿,狠狠泣道,“会的,会的,陛下不要……”
“你以为我要如何?”润玉俯下身子,冷冷看着邝露,“以为我会自戕?”
邝露呆呆望着润玉,只见他一指将她弹开,拂袖而去,“我死了,才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神族并无转世,他活着,午夜梦回或能再看她一眼。若她有朝一日再回这天地之间,他定不会再逼迫于她。只要她活着,他便心满意足了。
净尘术涤荡全身,洗去一身狼狈。润玉整衣束发,用力推开璇玑宫大门。
父帝说的不错,天帝的确是这世间最大的囚笼,无论他怎样挣扎求存,这条路始终只能一个人孤寂的走下去。可他不能停下,权力是他在这世间唯一仅剩的东西了。他要牢牢握在手中,若有生之年能再遇玄乙,权力,也是他唯一能够庇佑她的武器,他不能扔!
自天帝回归之后,天宫气氛陡然一变。曾经擅长权力制衡的应龙天帝一改往日和煦作风,手段变得犀利独断。一开始天庭也是异声迭起,紧接着便是暗流来袭。可一番雷霆万钧的手段下来,原本明争暗斗的势力便都被治得服服帖帖。
这才知晓,原先是他们看错了润玉。怀柔不等于放纵,隐而不发也不代表他就真的是温和无害。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润玉并非不知,原先不揭破,也只是为了天界的稳定,不想有多余的流血牺牲罢了。一旦真正放开手脚,无论牛鬼蛇神,只要敢冒头,应龙天帝便手起刀落,连根拔起。酷烈的手段之下,无人再敢轻看。
天宫的气氛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祥和,可整肃完毕之后,应龙天帝便又开始神出鬼没。但这时却再没人敢再背后搞小动作。连酷爱作死,以谋反为毕生追求的金麒神上都被治得转了文职,专心打理起披香殿来。其他人还敢怎么办?多做多错,不做不死,他们还是安分点吧。
魔界忘川,寂寥无人,一艘小舟悄无声息靠近河畔,撑舟老叟刚收起船桨,便看到边上无声无息靠近了一个人影。此人着一身银色暗纹斗篷,一踏上小舟,便放下兜帽,露出一张俊朗的脸,低声道,“船家,去虞渊。”
老叟轻叹一声,“后生,回去罢。缘起缘灭,皆为定数,她自有她的自在,你又何必强求。当日送走冬日霜雪,来日又现清艳佳人,再回首,或许真正属于你的就在彼岸呢?”
“不必了。我眼里心里的她,绝无可能再有一个。”润玉望一眼虞渊,淡道,“船家,撑桨罢。”
虞渊绝地,异度空间,乃是缘起之地。倘若重连时空通道,她应该会回到这里。一日不回,他便一日守在这里,年年复月月,月月复日日,日日复今朝,总有一日他能得偿所愿的罢?
转眼两千年转瞬即逝,又是一日天帝缺席,众卿家照例与火神参奏。罢朝之后,丹朱揽住旭凤,悄悄问道,“润玉这又是去哪了?”
旭凤叹了口气,“还能去哪,下虞渊找媳妇儿去了呗。”
丹朱叹口气,“都两千年了还没找到,润玉竟还抱有希望,你也不劝劝?”
旭凤死鱼眼一瞪,“你怎么不去劝?”
丹朱一窒,润玉现在这个鬼样子,他哪里敢开这个口哟。他眼珠子一转,胳膊肘怼怼,“要不,你让锦觅试试?”
旭凤眼睛瞪得更大了,以前眯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缝几乎瞪成了铜铃,怒火嗖嗖的往外溅。
丹朱也知不妥,谄笑着说,“这不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么?说不定让锦觅试试,能有点效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