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都闭嘴!”侍官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将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给当场法灭。
礼官干什么吃的,竟将这些蠢货给塞到陛下的迎亲队列中。大喜的日子,一个个嘴里没一句好话,好兆头都给冲坏了。没看陛下的脸已经彻底青了么?
润玉此刻也没心思计较,只大步朝外走去。原本大好的心情,被这一连串的“死”给弄得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不像是个好兆头。
璇玑宫诸项事宜都处理妥当,只等迎亲队列到来。眼看离婚礼还有一段时日,守卫们就懒散的歪在岗位上唠起嗑来。
润玉远远看到这番景象,便心生不悦,几步行到跟前,大声喝道,“让你们好好看着天后,一个个这般松散,像什么样子?”
守卫噤若寒蝉,没想到天帝陛下会这么早到来,就放松了一小会儿,不想就被抓了个现行。
看陛下匆匆训完话便要进去,侍卫长慌忙拦在前面。润玉锐利的视线扫过来,侍卫长顿时脚软,只能硬着头皮道,“陛……陛下,这吉时未到,提前进去怕不。不吉……”
不等侍卫长说完,润玉拂袖便走。这一早上,他不知听了多少句不吉利。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不安,他要亲眼看到玄乙安好他才放心。
一把推开璇玑宫大门,挥手赶开迎上前的喜娘,他一眼望到窗边伫立的盛装打扮好的新娘。这一眼,终是令他放下了心。
意外他的到来,玄乙转身面向他,犹豫着上前一步,眼现疑惑。
只多看一眼,便让润玉察觉到了不妥。他与玄乙相处日久,心灵相通,对她的一言一行,都熟悉到了骨子里。这一转身,一迈步间的细微不同,便让润玉起了疑心。
他匆匆上前长袖一拂,障眼法便消弭于无形。
看着身着天后婚服的邝露,润玉愤怒一拍桌案,白玉无暇的几案瞬间化为齑粉,“玄乙去了哪里?”
第 79 章
邝露不答,只沉默的跪下,俯首大拜。润玉呼吸渐渐粗重,他几步上前,扼住她的咽喉,“邝露,这是你第二次背叛了,你当真以为本座不会杀你?”
邝露仍不答话,她闭上双目,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灼烫了润玉的手,这十几万年的天帝之路,他的身边只有邝露。除了给不了她要的爱情,也自认待她到极致了,金麒叛变的事,他只当她是被少夷诱哄,归来之后对此只字不提,仍旧待她如前。可收获的,却是再一次的背叛。
润玉放开邝露,连退几步,直到抵上梁柱,无力瘫倒,“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我?我只是想要和爱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与我作对?”
邝露黯然垂首,轻声叹道,“陛下,邝露不会背叛你,玄乙仙上也不会。她只是想保护你,而我想成全她,仅此而已。”
润玉冷笑一声,道,“我要她的保护作甚?若没了她,我便是与天同寿又有何益?”
不知何时,赘在身后的人群纷纷涌了进来,顿时人口嘈杂,议论纷纷。
丹朱作为主婚人,本是忙得不可开交。他一宿没睡,忙到这会儿还在处理婚礼事宜,正眯眼对着单子,却听闻婚礼有变。忙急吼吼的赶到璇玑宫,一来便被被沸反盈天的人声吵的脑瓜子疼,他拨开人群赶到前面,问道,“润玉,发生何事了,小玄乙呢?”
余光瞟到邝露一身新娘打扮,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邝露你这一身是……”
别是他想的那样吧?他堂堂月老,还能不能做一回顺当的主婚人了?
润玉望向纷乱的人群,心中空茫一片。丹朱,邝露,旭凤,锦觅,彦佑……这些本该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可他们嘲讽他,有些无视他,有的更甚的,背叛伤害过他。
他们纷纷朝他挤过来,面上或同情,或忐忑,或焦虑。一旦与他冰冷的视线对上,皆止步不前,不约而同的与他隔了一步距离。一步之远隔开了亲密的界限,将有所保留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润玉冷笑一声,他一生孤寂清冷,得到的善意实在少得可怜。故而每一丝他都珍之重之,放在心底反复回顾眷恋。可他们对他,却有几分真心实意呢?只有玄乙,无论他展现出什么样的一面,她都对他始终如一,从无保留。若是失去玄乙,他的身边就只剩下这样一群人围绕左右。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他不能失去玄乙,失去这个世上唯一真心爱着他的人。没了她,他便真的一无所有。
润玉一展臂,赤霄逆云而来,穿过紫檀雕花窗,被润玉稳稳握在掌中。不理会纷乱的人群,润玉大步往外走去。
平素人迹罕至的演武堂外,十万天将陈兵在列。近日才提拔上来的七星将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怼怼身边的破军星君,抱怨道。
“你说陛下操办个婚礼,为何还要集结天兵。这都守了几日了,今日大喜之日也不说放兄弟们的假,让我们也去瞧个热闹。如今六界交好,天下太平,那里会有不长眼的选这时候打过来?”
破军并未搭理他,只是沉默的想着心事。他是过来人,上次天帝陛下大婚之日,便引动了天魔大战。这一回陛下的谨慎程度比之上回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他一直不敢放松,每日督促练兵,紧张备战。
破军闷不做声,七星顿时觉得好没意思,想转身打个小盹,一转头看到远远行来的身影,顿时一个激灵,瞌睡全数跑光。
他一脚踢向发愣的破军,赶紧立身站好,大声道,“参见陛下!”
破军回过神来,看到润玉瞳孔一缩,果然出了变故了么?
润玉扫了一眼破军,知他心里有数,定是有所准备,于是不再多话,振臂一呼,“众天界将士,随我下界,迎回天后!”
三军迎喝声中,润玉眼神坚定执着,玄乙,我会将你平安带回来,等着我!
钟山,六界众知的不毛之地。自上古时起,此地便是终年黑雾缭绕。再加上后来天地异变,瘴气毒物自地底沁出,融入了钟山,污浊的黑雾变得能腐蚀神体和元神。至此,钟山彻底成了死地,生灵绝迹。
一条黑色的泥鳅从山脚流淌的河中悄悄的冒了个头,猛然蹦跶起来,一头扎进了黑雾之中。
巡视的天兵暼了一眼,便不再注意。一条泥鳅想要找死,谁会闲的没事跑去阻拦呢?
天地自然之威,即便玄乙是万法无用的烛阴氏,也不能彻底忽略。身上的龙鳞能抵御黑雾的侵袭,可呼入的浊气却沁入肺腑,腐蚀着内脏。
少夷半魔之身更难抵御浊气倾袭,为了求生却硬在此地呆了十几日,当真令她佩服之极。
钟山的地形,没人能比玄乙更熟悉了。父亲陨灭之后,烛阴之暗经年不散,无人能穿透那厚重的屏障,故而钟山仍是旧时模样。
穿过枯萎坏死的万年松和帝女桑,玄乙迈入紫府,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只是离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紫府是钟山最适宜居住的地方,一应用品俱全。少夷若是不在此处的话,那么便只能在那一个地方了。也对,他是青阳氏,比起紫府,那里才是最让他舒适的地方。
玄乙来到龙眠谷前,审视这一片凹陷的地火深渊。此处是为历代嫁入钟山的青阳氏公主所修建的居所,终年地火喷涌,炽烈炎热。如今千万年过去,地火虽已熄灭,可地心的余热仍在。此地比之他处还是温暖许多,自是更得九天凤凰喜爱。
少夷静静靠在一颗焦黑枯死的木火梧桐上,单手支晗,安然小憩。不同于平日的意气风发,此刻的少夷极其狼狈。一身锦袍被浊气腐蚀得支离破碎,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灼烧出坑洼的痕迹,有的地方更是深可见骨,死气缠绕。只一张脸在神魂宝珠的映庇下尚算完整。
然而纵使落魄,少夷的神态仍是一派悠然,仿佛正置身于穷桑的云境。此时也并非是穷极末路的绝境,只是午后闲暇,困顿之下的小眠。
这么多年来,少夷从未变过,他总是这样,将外面的世界搅得风云变色,悠然看所有人痛苦挣扎,他却一个人怡然自得。
她的母亲,父亲,她钟山烛阴氏一族的痛苦,全都来自这个人。今日她前来,便是要终结这段孽缘,让这个人永远不能再威胁到她爱的人。
杀心一起,玄乙无端的觉得心口一跳,随即毫不犹豫的纵身跃来。俯身望向先前那块立脚的巨石,此刻已被烈火缠绕,皴裂爆开。
再转身,便对上少夷望来的眼。玄乙蹙眉,她来的悄无声息,他竟能这么快就发现?
似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少夷遥遥对着她笑了,“你心间有我的三根心羽,虽切去了结系,但只要距离不远我便能感应到。无论何时,只要你来到我身边,我就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你。”
可真是令人不悦的联系呢,玄乙旋身立于少夷身前,斜眼打量着他,“少夷师兄在这里好像过得挺不错。也对,你在离恨海的三百万年里,也是这般度日的吧,想来早已习惯了。”
少夷脸上笑容一收,这小泥鳅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开口便往心窝上扎,看来得好生收拾收拾了。
“那条应龙确有几分本事,我曾立誓绝不再回离恨海。他能将我再次逼入烛阴之暗,我心里确是佩服的。”
言毕他一伸手掠向玄乙,“可他不曾想到,你会担心我寂寞,而下来陪我罢?”
玄乙飞快一旋身,苍蓝色的利剑隔开攻势,她退在三步距离外,嗤笑道,“谁要陪你这怪物,你还是在这片新的离恨海里,独个儿等死罢。”
怪物两个字让少夷彻底冷了脸色,他对着玄乙上下一打量,道,“你的灵力恢复了?”
言罢又盯着她小腹看,眼神暗沉,“小泥鳅终于识得阴阳双修的滋味了,不知那条应龙可能满足你?需要师兄为你亲身指导一下吗?”
话音刚落,长羽刀一展,正对着玄乙小腹挥刀斩下。玄乙偏身躲过,转眼便接了十几招,口中仍不忘笑道,“师兄追求别的神女,难道也是这般强逼的态度?哎呀我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师兄眼下这般尊容,不用点强,哪有神女愿意跟你。”
少夷轻笑一声,不为玄乙讽刺所扰,“你若有了比较,就会知晓。一个神君能不能给你足够的快乐,靠的可不是一张脸。”
黑色的火光拔地而起,将玄乙团团围住,少夷语声冰凉,“在师兄指导你之前,先帮你把肚子里的孽种给灭了。你们杀了我的孩子,你肚子里的也别想得见天日,这才公平,不是吗?”
层层坚冰叠成屏障,挡住火光,玄乙的轻笑声从里边传来,“这我可不敢认。少夷师兄对邝露始乱终弃,又一再羞辱,才逼得她与你玉石俱焚。你落到今日地步,全因放浪之祸,自食其果,又与我何干?”
“小泥鳅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这些年不见,让我看看你的身手可有嘴巴那般厉害?”
一望无边的黑暗中突兀的出现一片白,炎火大地上铺开大朵大朵的霜花。飞扬的暴风雪肆掠,刮起寒冽的大风,将干枯焦黑的树木卷起。
昏天黑地的龙眠谷里,瓦毁屋斜,飓风倾袭之处,所有裸露在地面上的建筑都摧枯拉朽般的被夷为平地。
白与黑在满天风沙中纠缠着,随着那道浓紫色的身影移动。很快,天地两色中多了一抹金青色的流光。从黑雾的缝隙中溢出,爆裂。风刀霜剑随着流光的闪耀渐渐变得平缓。
不够,远远不够。即便她已恢复到全盛,仍旧不能与少夷帝君相抗衡。此时的少夷,拥有帝尸的身体和帝君的神魂,再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借助神魂宝珠才能调动神魂之力的年轻凤君。这一刻,玄乙终于见识到真正的少夷,那个自幼冠于天才之名,能在全盛的烛阴氏头顶拨开一片天的少夷帝君!
尾声一
钟山脚下,风雨欲来,轮值守卫看向山腹。钟山常年冰封雾绕,气候严寒,但还算能忍。可从前一刻起,温度陡降,冰冷刺骨,纵使他们身为仙族,都觉得难以承受。
随着气温的变化,山顶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虽被黑雾遮挡了视线,但仍能明显看到山中刮起了异样的暴风雪。
这般景象定是里边出了变故,守卫长刚想差人汇报,便远远看到大军的影子,随即飞跑过去。
守卫一张一合的回报着之前的异象,可润玉却没心思听,他全部心神都转到了山腹之中。那气息,是玄乙的烛阴白雪!她果然只身一人去了那里。
握紧赤霄,润玉当即便要往里闯,却被众天兵拦住。
“陛下不可!钟山毒雾很是厉害,陛下万不能以身犯险啊!”
话音刚落,便见山腹中掀起冲天气浪,黑色的漩涡在空中回荡,经久不散。
润玉瞳孔一缩,时空通道!赤霄一振,弹开身前守卫,润玉迅速跃入黑雾之中。其后天兵见陛下进了险地,也只能迅速列队,跟入其中。
满天风雪呼啸,却伤不到那人一丝一毫。玄乙气力越来越弱,只能借着纯钧,靠本能施展剑术,然而也是杯水车薪,并不能阻止少夷的步步紧逼。
终于一个招式使老,后劲未能接上,纯钧被少夷一刀挑落。玄乙浑身都痛,被狠狠的抵在了巨石之上。
少夷一手按住玄乙小腹,低声道,“小泥鳅,这个孽种我帮你拿了,师兄会给你更好的。我们两族相互通婚多少万年,你我本该是最适合的人。”
他俩适合?玄乙只觉得恶心,反胃之下忍不住一阵干呕。
少夷按住玄乙小腹的力道不由放缓,忽见玄乙抬首嘲讽的望向他,“少夷师兄就别再恶心彼此了,你最厌恶的不就是我们烛阴氏吗?”
隐蔽的心事被揭穿,少夷一时也不知心里究竟什么滋味,他将手从玄乙小腹移开,转而拂上她的脸轻轻摩挲,“若是你的话,或许我可以忍受。”
玄乙一把打开他的手,嫌恶的暼了他一眼,“怎么办呢,师兄你是可以将就,可师妹我却完全无法忍受。我一看到你,便控制不住的想杀了你,尤其是在这里,我父埋骨之地!”
少夷仰首大笑,久久停不下来。笑够了,他一手制住玄乙,抚摸她光滑的肌肤,从脸颊一路滑至脖颈。
“既来了此处,你以为你还能出的去?安心陪着我,或许我会甘心留在此处,忍受钟山毒雾的侵蚀。若我死在你前面,便是你赢了。”
“若我不愿呢?”玄乙手中微动,悄悄掐起印决。
少夷无声无息扣住玄乙施印的手,附耳轻道,“你没得选,想与我玉石俱焚?放弃吧,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既来了,就必须留下来陪我。那条应龙算计了我,可若将你赔给我,我便不与他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