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轩把车停下,对她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卓楚悦开门下车,往前走没几步,转身来。
他的车在调头,缓缓开走,融进灯光泛滥的夜里。
她心间涌上一股冲动,察觉今夜有风,因为她在向他的车尾追上去。
幸而,梁明轩开出不远,望一眼后视镜,即刻刹住车。
降下车窗,两秒钟后,她出现在副驾座外面,后颈已经出汗。
他正正经经说,“吃饱这么跑,你会得胃病。”
卓楚悦刚刚觉得自己像电影女主角,听见他破坏气氛的言词,却开怀笑起来。
于是,她一边笑一边喘气,等到气息平稳一些,马上说,“对不起!”
梁明轩微微一愣,恍然明白她在为何事道歉,神情柔和下来。
她半身钻进车窗,伸出手心。
他意会,握住她的手,代表不计前嫌。
卓楚悦凝视他,“下一次,我一定祝你幸福。”
梁明轩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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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回到家中,卓楚悦将门上的保/险一件件锁上,然后冲洗浴缸放热水,再点上香薰精油灯。她可不想失眠,辗转反侧的滋味太痛苦了。
等到她躺进床上,想向梁明轩说一声,在短信息的对话框中,写下‘你到酒店了吗’,她思虑一下,逐个删掉,再写下‘晚安’两个字,也迟迟未点发送。
男女之间道晚安未免暧昧,他收到会不会尴尬?
不知究竟是热水浴,或者精油起作用,困意袭来。
正要放下手机,忽然跳出一条短信,来自梁明轩的——
早点休息。
她呆一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把自己缩到被子底下,闭眼睡觉。
终于知道今夜安稳的睡眠,从何处而来。
门铃声叫醒她。
天光可以从窗帘缝隙间投进来,已是早上九点钟。
卓楚悦翻身下床,披上外套,看一眼猫眼,是父亲在门外。
她深呼吸,开门,板脸迎接他回家。
卓启振进门,瞥她一眼,松开行李箱换鞋,将换下来的皮鞋重重搁在一边。
卓楚悦顿时心底不快,该生气的人不是他吧?
他走进厨房,意欲倒杯水喝,扫视一圈,不悦地呵一声。
“好好的地方,搞得乱七八糟,不懂得收拾?”
她也走进来,看见料理台上有半包吐司、一升装牛奶,洗碗池中有一只盘子、一只茶杯,就叫做‘乱七八糟’?
卓楚悦不擅长争辩,沉默收拾起来。
他没有见好就收,走出厨房前,说,“平日太纵容你,懒惰成性。”
她正在关冰箱,停顿一下,回头清洗杯盘。
他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已经把杜晚芙妥善处理了,以后……管好自己,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
卓楚悦气得闭住呼吸,如果不是他的婚外恋人堵上门,她哪里有本事管到他头上。现在摆出父亲权威,竟不觉得羞愧?
还有,妥善处理是什么意思?她快快洗完,一股脑推进橱柜,想问个清楚。
卓启振还在发号施令,“马上让文姨来打扫干净,看看这些天你把家里折腾的,像什么样,再让她做桌饭菜,合你母亲的口味,她下飞机回来,一定胃口不佳。”
卓楚悦出来说,“她要明天才会回来。”
“昨晚我和她通过电话,她说下午到家。”
“爸爸……”她怀疑地问,“难道你都告诉妈妈了?”
卓启振愕然,指着她,“你是存心激我?你到底有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她,怎么不跟我说清楚!”
原来,父亲猜测她已经对母亲全盘托出,才着急向母亲坦白,简直好气又好笑。
文阿姨拎着市场买的新鲜食材,进门来,家中各处收拾一遍,最后进厨房烧饭做菜。
卓楚悦在旁边帮忙,耷拉眼皮,闷闷不言。
“和卓先生吵架了?”
她摇摇头。
下午一点钟左右,上桌的饭菜加盖保温,文阿姨活计结束,出门离开。
在电梯厅,文阿姨碰见回来的母亲。
卓楚悦听见她们寒暄几句,然后母亲鞋跟的声音到了门外。
她不自觉地僵直腰背,望向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他表情如常,翻阅着时讯杂志。
母亲走进来,卓楚悦上前去,拉过她的行李箱。
“回来了。”父亲合上杂志,起来说,“行李暂搁一旁,先吃饭吧。”
母亲没有异议,简单洁面之后,来到餐桌施施然坐下。
卓楚悦从南瓜蒸排骨中,夹起一块排骨肉,放在母亲碗里,“我帮文姨做的。”
母亲淡淡一笑。
父亲问,“这次出去,感觉如何,听说海神庙的落日不错,有去观览吗?”
“我与小姑昼伏夜出,赶不上日落,就是普普通通的旅行,还是说说,昨天家里发生的事吧。”
此语一出,卓楚悦的心高高悬起,静待事发。
父亲转过来,“楚悦,回你的房间。”
卓楚悦犹豫片刻,放下筷子。
母亲随即说,“她是你的女儿,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你不该向她道歉吗?”
气氛冻住。
于是,卓楚悦仍然坐在这里。
母亲注视他,“你不说,我来说。”
父亲沉沉吐气,然后说,“这件事是我的错……”
“不要一副自省的姿态,承认你经不住失败,怨天尤人,难吗?”母亲继续说,“当初你意气风发,多少人奉承,如今落魄,没有一个人再来巴结,你接受不了落差,又遇见一个年轻女孩,没见过世面,多好哄骗,你只需三言两语,令她无比崇拜,而你在她身上,找到久违的自信。”
“够了!”父亲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急促地说,“我只不过一时昏头,改正就是了,可曾哪里亏待你和孩子,至于这样咄咄逼人,让我们都难堪。”
母亲讽刺地笑一声,“我们?难堪的时候,才想起我们是一家人?”
午后阳光照进客厅来,桌上的菜不再冒热气,父亲好久没有坐在家中,一起吃一顿饭。
一定是心灰意冷,母亲才会话语如刀。
母亲转向她,“你陪她去做的手术?”
“……是。”卓楚悦回答。
“做得好,没有让你爸爸来定夺,如果检查出是一个男孩子,他决计要生下来。”
“翁子琳,你冷静点!”
“我冷静二十年了。”母亲说。
“早在生下楚悦的时候,医生说我以后受孕困难的时候,看到你脸上的表情,我已经看到我的未来,将要在冰天雪地里活了。”
卓楚悦愣住,一时间莫名惶恐,站起来躲回房间。
她起来得慌张,撞倒了椅子。
听到关门声,卓启振叹气,“你可以恨我,何必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母亲别开脸,落下泪来。
卓楚悦哭过,从房间出来眼眶还湿润着,走进母亲的卧室,坐在床尾。
她轻轻问母亲,“你有怨过我吗?”
埋怨她不是一个男孩子。
她所知道的母亲,不会有陈旧荒谬的思想,但是她还想得到母亲的证实。
母亲好笑地反问,“我怎么会怨你?”她肯定的说,“你是因为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
只是什么?
母亲不接下去说了,改为握住楚悦的双手,“我是爱着你的,相信我。”
松开她,母亲开始收拾行李,打开箱子,搬出一些,又装进一些干净衣物。
卓楚悦看出她的意图,忙问,“你准备去哪里?”
“外公外婆家。”
她从床上起来,“我和你一起……”
“没必要。”母亲说,“不是你的错,不需要你承担任何压力,留在家里,和往常一样生活。”
卓楚悦坚持,“我送你过去。”
母亲没有再反对。
卓楚悦推着母亲的行李箱出来,父亲已不在客厅里。
坐上一辆出租车,母亲看着车窗外,神情疲惫,她不去打扰。
在路上开有一会儿,车上音响唱到《红豆》,“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她忽然明白母亲未说完的,只是,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开进外婆家的门,看见外婆正与三位牌友搓麻将,室内有一股花露水的气味。
外婆不舍得分神,倒是牌友出声,“哎呀,你女儿回来啦。”
“妈。”母亲搂住外婆一下,“我回来住几天。”
外婆没问原因,而是问,“小悦呢?”
“她晚点要回家。”
“哦。”外婆应一声,指挥楚悦说,“灶上有花胶汤,去盛来喝。”
在外婆家,看一下午的电视剧,等到晚霞挂在天边,像是烧着的棉花,卓楚悦垂下目光,把米饭装进碗里,递到餐桌上。
与外婆的牌友们一起用完晚饭,再不走,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了。
回家以后,她按照母亲说的,与往常一样生活。
卓楚悦天真以为,父母从此四分五裂,老死不相往来,担忧起自己归属于谁。
不曾想到,假期结束之前,父亲前去外婆家,将母亲接回来了。
那天晚上,餐桌上还有一碗南瓜蒸排骨,父母聊起的,却是外公的身体状况。
卓楚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她走错时空,在这个时空中,只有她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大学读到第三年下学期,卓楚悦打算申请实习,暑假不回家。
正巧,陈诗敏回过一趟家,带来一个消息,“我爸说,这是纽约什么什么世界顶级建筑公司,聘请的第一位华人设计师,前年回国自立门户开的事务所。”
卓楚悦接过一张弃用的文件纸,翻到背面,输入写在上面的网址。
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姓高,名海阔,天高海阔。
她不着边际的想,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身形魁梧,性情洒脱不羁。
陈诗敏说,“这个事务所的员工,目前不超过十个人,庙小神灵大,很有潜力。”
面试的这一天,卓楚悦提早一刻钟到公司,然而,同样是来求职的,已经超过十位。
也在当天,她见到了高海阔,比想象中要瘦,矮一些,平头,穿着白棉衬衫,亚麻休闲裤。
她的直觉八卦说,他不会选择女性,作为自己的爱人。
卓楚悦自认不是奇货可居的天才,排在她前面的毕业生十分有才气,作品一展出,使人眼前一亮,所以她没有怀抱希望,看起来比面试官还轻松。
谁叫世事难料,你认为胜券在握,未必顺水行舟,无心插柳,居然开出花来。
隔天,卓楚悦接到电话告知,她被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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