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地面,落在地上的幼小的影子渐渐被一道庞大的影子覆盖住。沾染着月色的田地彻底黑下来, 就像被一片浓重的乌云覆盖着,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抱着小兔子, 哭得满脸通红,脸颊上挂着豆大的泪珠。
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极近的呼吸吹拂着她细嫩的面颊。就像恐怖片里骤然响起的小提琴裂帛般尖锐的声音,她的眼睛突然瞪大, 在僵硬的表情中缓缓抬起头。
面前是一名穿着黑袍的男人。他仿佛刚刚醒来,几分茫然、几分对血肉的欲.望、几分择人而噬的血腥野蛮。他的眼眸黑沉沉的,眼珠仿佛是两颗假的玻璃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动也不动,半晌没有眨一下。他的肤色苍白,在黑色的长袍的衬托下像雪一样的白,却又饱含着几分令人恐惧的、似是野兽般的冰冷残酷。
她被吓呆了,只知道怔怔地看着他。
他半蹲下去,嘶哑着嗓子说:“饿了。”
小小的涂绵绵连哭泣都忘了。她怯怯地摇头,因为害怕,说话声都在哆嗦,嫩生生的声音含着哭腔:“哥哥,你吃小兔子好不好?不要吃我,求求你了,我还要回家呜呜呜……”
她的怀里的小兔子是几个月前婆婆送的生日礼物,崭新的灰兔子,被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捏着颤巍巍地递出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含着泪,半掉不掉,可怜极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崭新的小兔子上,随后又顺着她柔软的小手落在那张想哭又不敢哭的小脸上。她憋着哭腔,嘴紧紧地撇着,怯生生地望着面前可怕的男人。
就在她惊恐的视线中,男人看着她,忽然探出手,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轻轻擦掉了掉落的泪珠。
让她感到害怕的是,他的手,居然,居然不是人的手!
“绵绵——绵绵你在哪儿——”
“绵绵——”
远方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跳跃着映照出几个人的影子,其中涂婆婆的声音最大,最惊慌。
“绵绵啊!听到了快叫出来!”
憋了许久的嗓子拼命叫起来:“婆婆我在这!婆婆!”
她尖叫出声,看着他们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小涂绵绵回过神的时候,面前的庞大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她呆呆地抱着小兔子,茫然地望着面前空旷的田野,跨过一道沟渠就进入了黑黢黢的深林。
几个人冲上前连忙抱起小涂绵绵检查,所幸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害。
“绵绵你没事吧?”
她抱着涂婆婆的脖颈,埋在怀里怯生生地说:“有妖怪。手像羊蹄一样的妖怪。”
漆黑的夜晚,小孩子的话一出,几个人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孩子不要乱说!”
呵斥声一出,她缩了缩脑袋,迷迷糊糊地说:“他说他要吃我……”
“小孩子被吓到了,开始说胡话了。”
“就是,我们快回吧。”
几个大人强行壮胆,打着手电筒往回走。小涂绵绵的下巴倚在婆婆的肩膀上,她眨巴着眼睛,却看到茫茫的夜色之中,仿佛伫立着一道瘦削的身影。“他”的身后有一道庞大的黑影,正在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嘴。
……
“啊!”
涂绵绵一头冷汗地惊醒了。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怕,她竟然做了一个关于饕餮的噩梦?梦中的男人和饕餮的样子一模一样,分明就是同一个!
涂绵绵使劲地揉揉脸,强打精神地坐直了身体。
她还记得梦中是十几年前那次大病一场的事情。她梦到过几次,却每次都不完全,唯有这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对方的长相。
竟然是饕餮。
涂绵绵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
她躺在熟悉的小床上,一时间还有些跟梦境结合。涂绵绵揉揉眼睛,躺在床上的男人懒懒地睁开眼睛,将她拽了一把,她猝不及防地骨碌一下滚落在饕餮的怀抱。
“喂喂,你先等会儿。”
涂绵绵从他的怀抱挣脱坐起身来,这才指着饕餮愤愤地说:“你是不是早就见过我?”
躺在床上的饕餮一脸茫然。他沉默片刻,一副在回想的模样,认真问道:“你是说哪一次?”
“……”
涂绵绵一脸愤怒地揪住他的脸。如此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明显是被饕餮惯的,他毫无反抗意识地任由涂绵绵在他的脸上造作,若是被南山君看到恐怕得倒吸一口冷气。
“说!大概十五年前的时候,你是不是见过我?”
他又露出认真回想的模样,说:“好像,有吧。”
“你在撒谎吧,你肯定记得。”否则怎么可能在一进公司的时候就问她要吃的。天知道这顿饭居然亏欠了十几年。
饕餮问:“很重要吗?”
涂绵绵被问得一愣。说重要似乎的确也不是很重要,但这个梦的碎片反反复复地纠缠着她,她甚至还缺失了一段记忆。这么来说的话,的确是很重要的吧。
多年未解之谜被突然解开,涂绵绵有种释然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如果说最大的收获,就是让她意识到饕餮跟她已经在冥冥之中有过一段缘分。
他一手勾住她的脖颈,凑上去吻了一下。
“哪个重要?”
涂绵绵猝不及防地一愣,心里甜蜜得冒起许许多多的小泡泡,又承受不住甜意噗地爆开。
嗯。
好像,的确这个重要一点吧。
*
甜蜜蜜的小蜜月模式开启,涂绵绵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满足。
公司在进一步的扩大影响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招来一些妖怪,有努力配合工作的,也有浑水摸鱼的——并且,浑水摸鱼的还不在少数。
好在业绩跟得上,才能养得起这么一帮无用的家伙。
上周刚刚庆祝了公司一周年,把所有的文鳐鱼吃得干干净净,连个小鱼苗都没剩下。鹿蜀痛斥着大家不懂可循环生态发展,一边催促着旋龟能不能去海神那里搞点鱼苗来,结果当然是被旋龟无情地拒绝。
跑路的貔貅见风声没那么紧了,又开始造作,没过多久就听说他在非洲倒卖金坷垃,短短时间成为了亿万富翁。涂绵绵对于他神奇的赚钱能力是相当佩服的。
期间,涂绵绵回家几趟,涂婆婆每天日常就是晒太阳顺猫毛,过得惬意极了。
她想,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原因,涂绵绵大清早起来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她捂着额头翻开自己的账本,查看最近有没有漏掉什么,正在她忙活的功夫,面前走过来一道身影。
涂绵绵讶异地抬起头,问:“南山君,怎么了?”
“绵绵呀,今年情况有变,你可以提前放年假了。”
“咦!”
她愣了愣,问:“什么意思,难道百妖回潮提前了吗!”
“不是,是最近醒来的妖怪多了,从人间归队的妖怪也不少,我们得暂时关闭山海公司整顿。”南山君一本正经地点着下巴,“主要就是回山上清点员工。”
最近山海公司太闹腾,来的妖怪没有回山上的,数量呈几何倍数增长。几个神祇合计了一下,打算清点之余再把一些流落人间太久的妖怪带回去,免得在人间造作。这样一来,他们的负担大大减小。
陡然间接到放假的消息,涂绵绵却没什么高兴的意思。大概是在公司做牛做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清闲一些她还有些不适应。更何况,突发事件向来超乎她的想象。
就像南山君的话,每一个许诺都是一口毒奶,事先的几率小于零。
她犹疑地指了指自己:“那我——”
南山君打断涂绵绵的话,推着她的肩膀向前走:“所以你可以放假休息了,开心不开心?”
“……”
涂绵绵总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事情没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南山君:我冤枉啊!我又不是衰神!
涂绵绵:emmmmm有点不太相信。
今天作者菌中暑了,决定少更一些_(:з」∠)_
ps谢谢帝姬、苏恋瞳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啾!
☆、送上门的小兔子
对于南山君的说法, 涂绵绵将信将疑。
但她不能表现出半分的质疑, 否则南山君又该哭诉涂绵绵对他不信任,他这个山神当得没有丝毫的价值巴拉巴拉。公司放假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 涂绵绵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一下, 问道:“对了,南山君, 在公司建立之前, 山上有醒来的妖怪吗?”
“也有,但不多。怎么了?”
“呃,没什么。”涂绵绵咽下心底的疑问。
如果说大家公认的是饕餮去年才醒来,那十几前年醒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又沉睡似的睡了过去呢。
同样的疑问涂绵绵问过饕餮, 得到的却是他眼神游移片刻, 找了个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了。这导致小涂经纪人想得歪得不能再歪。
其实真相很简单,某位大佬醒来之后贸然闯到了人类世界,正在有些不清醒的时候恰好撞到了小小的涂绵绵。
他喜欢幼崽, 看着小涂绵绵怯怯的模样有些下不了口,就没能吃下去。当时的饕餮想着再小憩一觉, 等到小兔子成熟了再考虑要不要吃, 结果这一等,十几年过去,涂绵绵也成为了山海公司的经纪人。
涂绵绵还在苦思冥想,生怕饕餮做出什么违反条例的事情引来大祸,这导致她这么多天时常有意无意地叮嘱着饕餮, 劝他规规矩矩不要惹祸。
公司放年假在下周一,眼看着即将到了美好的周末,涂绵绵跟着音招把最后的账本核实了,便躺在椅子上休息。
“绵绵。”
鸾鸟走上来叫她的名字:“你能跟我出去一趟吗?”
“怎么了,有事?”
“有些事情可能需要麻烦你。”
鸾鸟的表情有些不对,让涂绵绵意识到她或许有问题。她随手换了外套,跟着鸾鸟走出公司的大门,鹿蜀嚷嚷着要跟上来,被鸾鸟瞪了回去,这才悻悻然地不吭声了。
“发生了什么?”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鸾鸟双手抄在口袋,精致的眉眼拧起,半晌,她长长吐了口气,“我想匿名资助一个人,但是不太懂程序怎么弄。”
“谁?”
“一个普通人。”
她们两人装备齐全,一路上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待到到了医院,隔着大门鸾鸟踌躇不决。她来来回回地走动,时不时地焦虑地看了一眼大门内,这是在平日里爽快而狡黠的鸾鸟身上从未见识过的情绪。
涂绵绵有些讶然:“朋友还是——”
“不,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如果真的要说的话……算是我的粉丝吧。”
病房里躺着的男人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一无是处的男人,长相普通,工作就是个小职员,没有什么特长和爱好,大概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又善良。但这唯一的优点竟成为了他致命的要害——老实善良让他身患重病还在坚持做慈善,仿佛自己的命才是最不值钱的存在。
鸾鸟烦闷地叹了口气,说:“我和他,大概是五年前认识的。”那时候的鸾鸟还没有打算进入娱乐圈,她只是喜欢到处晃悠。
一次意外,她遇到了这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隐藏着身份的鸾鸟看老实人有趣,总是凑上去故意戏弄他。
“后来呢?”涂绵绵听得入了神。
“后来啊,我称霸娱乐圈。”鸾鸟开玩笑似的扬了扬眉毛,让有些低沉的气氛重新缓和,没有再提接下来的事情。
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鸾鸟一直在关注着这个男人。正在她们两人说话的功夫,鸾鸟仰起头,恰好看到床边站着一名面色苍白的男人,他没有戴黑框眼镜,有些无神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抿唇不语,隔着口罩只能看到一双凝思的眼眸。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涂绵绵也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确如她所说,胡子拉碴,五官普通,一张脸泛着青灰色,看样子就知道活不了多久。
涂绵绵抿了抿唇:“我知道了。那你要见他一面吗?”
“不不,不用。他每天都能见到我。”在电视上,在手机上,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关于鸾鸟的歌,她的踪迹无处不在。
涂绵绵记住了男人的信息,去联系医生要匿名资助他。待到她一系列手续办完之后,她四处寻找着鸾鸟的踪影,却看到她慢悠悠地从医院走出来。
涂绵绵问:“你最后还是去见他了?”
“对啊,完成他的心愿。”鸾鸟顿了顿,隔着口罩的声音闷闷的,“看来他活不了太久了。”
一人一妖皆是沉默片刻,不知是谁先走出了医院,一路上沉默无语地并肩行走。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却暖不到最偏僻一隅的阴霾,涂绵绵低着头,脚踢掉一颗小石子:“你喜欢他?”
鸾鸟有些愕然地看了涂绵绵一眼,随即摇头笑了:“不,算不上喜欢,当然如果说有点好感的话也算。我和他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我从没有想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她只是承受了良善之人过多的好意,有些歉然,总想回报些什么。
涂绵绵应了一声。
她们安安静静地散着步,谁也没有提到要先回去。这时,鸾鸟忽然说道:“人和妖怪是不可能的。我见过那种抱着伴侣的尸体沉浸在悲伤中不愿意醒来的妖怪,很凄惨,我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妖怪。”
说着,她笑了笑,斜睨一眼涂绵绵:“你看你们人类多残忍,总是杜撰人妖之恋的故事。最伤心的永远不是人类呀,短暂的生命转眼间又投入到了新的生活,抱着永远无法释怀记忆的妖怪该怎么办呢。”
骤然提到这样的话题,再加上鸾鸟意有所指的表情,让涂绵绵愣了愣。她有些底气不足地游移着目光,问道:“你知道我们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