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琅闷哼一声偏过头去,脸侧忽然浮现出一抹血痕。
姜媞的手里握着一只尖锐的发簪。
齐琅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制止了她,另一只手则是用拇指抚去面庞的血迹,然后吮入口中。
他用着极低的声音对她道:“我心在地狱,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姜媞心头猛颤,猛地调转了簪头对准了自己。
她抵着自己的咽喉,戳破了皮,鲜红的血一下子便从破口处涌出,顺着她脖颈的弧度下滑。
“你不放我们离开,那我也只能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这里了。”姜媞说道。
齐琅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难堪。
这样的场面十分荒诞,他捏着姜媞的下巴,姜媞仰头看着他,一手又用发簪抵住自己的喉咙,血流到锁骨染红了衣领,触目惊心。
他艰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无限的阴翳中。
许久,他像是耗尽了心力,对着身旁人道:
“去叫人备马车。”
姜媞将李孝广重新扶出地面时,此刻正是黑夜,李孝广的眼睛并无不适。
李孝广体虚得很,姜媞扶他上马车,险些栽下来,一旁碧思忙搭了把手。
姜媞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碧思几乎要哭出来,道:“夫人,我可以做夫人的车夫,我……我不敢再骗夫人了。”
“你不是不敢再骗我,你是不会骗李孝广而已。”姜媞说道。
碧思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坠落。
她知道,姜媞永远都不会再相信她。
齐琅立在他们身后,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齐琅,你忘了我吧。”姜媞对他道。
“姜媞,我只能答应你放你出府。”齐琅说道。
姜媞隐约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脸色微变,只是很快又平息下心绪。
“好。”她再不多说一个字转身上了马车。
“娘亲不要走!”远处跑来一个人影,竟是齐子静。
姜媞讶然看向对方。
“娘亲你不要离开我和爹爹!”齐子静要过去,却被老妈子哄着拦住。
姜媞忍着心揪不再多看对方一眼进了车厢内。
马车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我恨你,我恨你……”
孩子哭喊的声音传得老远,几乎刺穿姜媞的耳膜。
“咳咳……我真没见过你这样固执的女人。”李孝广捏着帕子掩唇边咳边说道。
“你不也一样。”姜媞扫了他一眼,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碧思驾着马车的手法娴熟,从前陪姜媞出去玩时做的习惯了,也并没有因为黑夜而慌乱。
马车驶向荒郊,漆黑的地方仿佛到处都隐藏着一只张着嘴的猛兽。
不知走了多久,碧思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夫人,他们追上来了!”
身后哒哒哒哒的声音分明是马声。
“不要停下!”姜媞说道。
碧思听见后面越发逼近的脚步声,索性一咬牙转向驾着马车进了老林子里。
“嗖——!”
一只箭裹挟着破风之势朝那马身飞去。
马儿受到惊吓嘶喊一声彻底脱离了碧思的控制。
“啊!”碧思被绳子一甩险些坠落到地上丧命与车轮。
好在姜媞及时将她拉进了马车之内。
“发生了什么事情?”姜媞问她。
“有人对着这匹马射了一箭。”碧思说道。
姜媞错愕不已。
这里是郊外存留了很久的老林子,地上多是尖刺斜枝,若是在这里跳车,恐怕非死即重伤。
可若是不跳车……
“前面……前面有山也有深沟,我也不知道会去哪里……”碧思哽咽道。
姜媞道:“只要不是深沟,我们就还有活路。”
碧思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夫人,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真的没有……”
“现在不要说这些了。”姜媞叹了口气。
她透过帘子看着外面,整颗心愈发下沉。
“姜媞,不要再为我浪费力气了,齐琅是真的很喜欢你。”李孝广道。
“你说他真的很喜欢我?”姜媞反问他。
李孝广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能“嗯”了一声。
“碧思,你想要我原谅你吗?”姜媞问道。
“夫人,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碧思忙说道。
“你替我照顾好三少爷。”姜媞说道。
“什么……?”碧思有些怔愣,却在姜媞的下一个举动中读取出对方的意思。
此刻马车冲出了老林。
姜媞翻身跳下了马车。
“夫人不要!”
碧思的声音尖锐刺破丛林。
齐琅紧追在后面漆黑的瞳仁骤然缩小,在捕捉到马车甩出去的黑影猛地跳下了马抓住对方,姜媞将将落在了深沟旁,只是两人下坠的冲势让他们根本无法在上面停落,只能滚落深沟。
碧思后悔不已,对李孝广痛哭道:“我对不起她,我害了她了!”
李孝广不知该安慰她还是责怪她,这两个女人都不肯听他的劝阻,非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救自己。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碧思搂紧了怀里。
“你不要怕,若是我们死了,也还能死在一起。”
碧思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眼看死局已定,马车猛地刹住。
车内二人面面相觑,碧思谨慎地掀起了帘子。
外面火光一片,来人骑在马上,脸上一派得意。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琅怕是没有想到,我也在等这个机会呢。”
李孝广看到对方,笑道:“二殿下,方才那一箭是你射的。”
他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
明翰扬唇,道:“不这样做,我怎么能请到你呢。“
他身后,十几个侍卫冲上前来将李孝广二人团团围住。
深沟之下,是一片荒芜。
姜媞只记得自己跳下马车后整个人处于天旋地转中,周身疼得几乎麻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又多了个温暖的身体将自己死死地护在怀里。
等一切都平息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这竟然不是错觉。
有人一直将她护在怀中。
姜媞将那人推开,摸着那人的面容,脸侧甚至还有伤口,她立刻就猜出了那人身份。
“齐琅,你又跟着我跳下来做什么?!”她这回多少有些恼了。
每一回他都只会这样做。
她想替他们引开齐琅等人,可却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坠入深沟。
身下的人一动也不动,姜媞低声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在她摸到他额头一片湿濡的时候这才忍不住慌张。
“齐琅,你醒醒。”姜媞摇晃着他,他却丝毫没有回应。
她记得他身上有个信号弹,忙在他身上摸索着。
待她摸出一个竹筒,却发现那只是个火折子。
姜媞照在齐琅的脸上,发现他撞伤了额头,血流淌了大半张脸,十分可怖。
“齐琅……”姜媞微微颤抖,她忙俯下身去,直到她听到对方胸口有力的心跳声,才敢确认对方是活着的。
姜媞顾不上自己伤痛,忙去一旁收集了落叶枯枝,将它们堆积到一起,然后用火折子点燃。
待火光大盛,她又忙去收集更多的树枝放在一旁备用。
她将齐琅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拿出自己的帕子替齐琅擦干脸上的血迹。
“齐琅,你不要吓我。”姜媞低声念叨,心里无比慌乱。
她手忙脚乱,似乎按到了他的伤口,却听他呻\\吟一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鸢鸢……”齐琅望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你醒了,你觉得如何?”姜媞问道。
“你不要走。”齐琅紧紧抓住她的手,垂下了眼眸。
姜媞顿时凝噎,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想离开不成,是你逼我的。”她咬牙道。
如果不是齐琅一再逼她,她纵使再不想面对他,也绝舍不下齐子静的。
他长睫微颤,只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
火光映得他面色苍白,他躺在姜媞的腿上,乖得几乎让人心疼。
姜媞连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她沉默久了,齐琅抓着她的手却愈发收紧。
“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他问道。
姜媞看着火堆,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凉意道:“齐琅,我有个不能示人的秘密,我一直护着这个秘密,它会将我变成别人眼里的怪物,也会让你比从前更加恨我,也许……很多人知道后都会想要我死。”
她想到了从前见识过的一些恶俗。
发生天灾人祸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被盖上不详人的印章,然后用火烧死祭天。
那若是借尸还魂呢?他们越是害怕,就越会把害怕的东西毁灭,以求心安。
在这里未知的东西太多太多,她不觉得会有人能接受。
“你说的……是你无师自通的凫水之技,还是你突然性情大变。”他说得极为淡然,没有半点讶异,“或者是你的字迹,连风格都变了。”
而姜媞每多听一个字,心里都愈发震惊。
这些东西不是没有人发现,但没有人会往偏路子上设想,因为女大十八变,因为她身边也有很多同龄的孩子在变……
“鸢鸢,你家人……哪怕是你的父亲,都没有一个人喊过你这个名字,那么,这个名字到底是哪里来的?”齐琅问道。
“你的真名,里面有鸢字,是不是?”他最后这句话,彻底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捅破。
姜媞几乎哑然。
“齐琅,你真的很聪明。”他竟然全都想到了。
姜媞紧紧捏着手指,才能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齐琅,那你也该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姜媞。”她说。
她说完这话,齐琅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要是姜媞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姜媞,他要如何对待眼前这个女人呢?
只是他很快便低笑了两声。
“鸢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久到姜媞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齐琅的生活窘迫又难捱。
他那时候年纪小,想要找个活计都很难,更遑论还想读书。
直到有一回他被熟悉的乡亲给骗了,被对方以替他找活干为名,卖到大户人家当家奴。
彼时齐琅进了府偷听到他们谈话便猜到了事情不妙,忙转身跑了,害怕地到处乱躲。
直到他遇见了姜媞,对方身边的老妈子将他抓住逼问他从哪里来。
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清楚,姜媞显然也是同情不已。
“李妈妈,放了他吧,他好可怜。”少女姜媞说道。
当时姜承禀在当地也算是个清官,自然容不得府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待管事的调查清楚,当即就把那交易的两个人给处理了。
齐琅自然也被放了回来。
每个被骗来的孩子都领了一个荷包离开,只等到齐琅的时候,荷包都用完了。
老妈子让齐琅用手拿着,少女姜媞却忽然跑来拿了荷包出来。
“李妈妈,用这个嘛。”小姜媞犹如献宝一般将东西递过去。
老妈子笑着戳她脑袋道:“你这个鬼灵精,阮姨娘的荷包你再不喜欢也不能乱给旁人吧。”
老妈子把铜钱塞给齐琅,姜媞便趁老妈子转身的时候偷偷地将荷包丢到齐琅脚边,随即在老妈子转身之前撒娇扯着对方离开。
齐琅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将荷包捡起,他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粒金珠子没有拿出来。
对于大户人家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那颗金珠倒是让他换了些纸笔回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说不上有多感谢,却一直记得这事情,这荷包自然也就一直留着。
他并没有因为这种场合下的邂逅而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这个社会阶级分明,姜媞小姑娘固然善良,可却并不会对一个粗布短打的男孩产生好感。
当时的齐琅单从相貌上来看亦算是无害弱小,他父母给他天生晒不黑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很是白皙干净。
而他当时却看得分明,姜媞小姑娘在走近他时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将荷包丢在他脚下飞一般的逃走。
也许她父母告诉过她,那些贫穷的人吃的东西都是脏的臭的,长出来的血肉,自然也是那些脏的臭的衍生而来。
这一切都注定了齐琅不可能会喜欢她。
可是当他再次见到姜媞的时候,对方却总有些地方变得不太一样,诚然,这样的变化对齐琅是无关紧要的。
起初齐琅反感姜媞的靠近,有时候他甚至会妄自菲薄的想,对方是不是想要玩弄于他。
可是对方的目光太过于澄澈明亮,几乎成为他阴翳的生活中掠过为数不多的霞光珠色,那般刺目的存在,让他完全无法忽视。
阿琅,我想同你香嘴。
当她说出这样惊天骇地的话时,他的夜里甚至都忍不住做了一场极其荒诞香艳的春\\梦。
梦里他再不会克制自己,放下了一切防备将那个丝毫不知道危险逼近的女孩子剥吃入腹,她的每一寸柔软都他虔诚亲吻,将她纳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