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些事情就交给家里的男人去做,我已经知道了,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姜承禀道。
姜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浑浊的眼睛看向姜媞。
大夫人忍不住开口道:“三弟,如今这天下是三殿下的天下,如今我们姜府自身难保,姜府可不能再有人拖后腿了,阿媞如今可是齐琅的女人,她该去她该去的地方才对。”
“嫂子,你这话说的不对,阿媞是我的女儿。”姜承禀僵硬道。
“三弟,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拎不清,她虽是你女儿,可却不守妇道,先是罪臣之妻,后是奸佞之妾,这样的女人留在我们姜家,后果你承担得起吗?”大夫人直接将话说白了。
姜承禀脸色顿时泛白。
“三郎,不要和你嫂子顶嘴了。”姜老太君开口道,“事关我们姜家上下全体,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果断一些。”
姜媞扫了她父亲一眼,不想再令他为难。
“父亲……”
姜承禀抬手,将她的话打断。
“阿媞,你不要说话。”
他的脸色越发的白,牙关紧咬。
姜媞心里很清楚她父亲性子。
他向来都是极为怯懦,对老太君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他能坚持到现在,她自然不会对他心生怨气。
更何况她嫁出去多年,说一句外人也不为过。
“母亲说的对,要是阿媞牵连了姜家,我承担不起后果。”他叹了口气,“我到底是她的爹,不管把她送到哪里去,她都和我斩不断血亲,不如我们趁早把家分了,这样也好应对外人。”
大夫人顿时哑然,扭头看着姜老太君的脸色,心思一动,笑说:“你是我小叔子,按道理我也没资格说些什么,但为了姜家就算是我唐突了也还请三弟见谅,只是三弟说要分家可不能随意的,我想三弟也是一把年纪,不会任性的。”
大夫人这般说话,姜承禀哪有什么听不懂的。
“嫂子只管放心,我绝非任性所言,回头我便叫来姜家的叔公,让他们择个日子来解决。”姜承禀道。
“父亲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姜媞说道。
“阿媞,我是认真的。”姜承禀转身对姜媞道。
“父亲,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我都必须要回去齐府。”姜媞说道。
“为什么?”姜承禀眉头愈发紧皱。
姜媞扫了姜老太君和大夫人一眼,随即走到姜承禀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
姜承禀听完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来。
“阿媞你……你……”他结结巴巴甚至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所以,请父亲谅解。”姜媞说罢,便对姜老太君道:“不孝孙女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齐府。”
姜老太君掩唇低咳了几声,垂眸敷衍两句,便让人将姜媞送出府去。
姜承禀等人都走后,还有些怔愣。
过了片刻他突然又弹了起来。
这不对啊!
他闺女说齐琅膝下那个儿子是她生的,可是那个孩子已经七岁大了,七年前姜媞正嫁入了李府才对啊?
他将这事情反复想了几遍,脸色愈发讪讪。
大夫人的话也不算说错,原来他闺女还真不是个守妇道的……
宫廷之变结束的极为迅速,只是中间的惊险只有在场的人能够体会得到。
街上百姓仍旧做着寻常买卖,在还没有感到任何危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平静了下来。
姜媞穿过几条街巷来到齐府,四处守卫森严。
她上前几步,便有守卫将她拦住。
“齐大人不在府中,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什么时候回来?”姜媞问道。
拿守卫打量了她两眼,道:“您是李夫人?”
“我……”姜媞被他这么一称呼,才发现原来在所有人眼中,她是“李夫人”。
“您回去吧,大人不在,我们不会放任何人进来的。”守卫的态度好了些许,但仍旧没有要松懈的意思。
回去……
姜媞忽然就发现自己当下是个无处可去的人。
如果齐琅真的回不来了呢?
更坏的结果,姜媞不敢再往下想。
她害怕,老天连一次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她,更害怕它会用旁人来惩罚她。
天亮与天黑,有时候快的不过一息之间,有些人口中抱抱怨怨一天的活计都没有忙到一半就结束了。
等月上梢头,星云漫天,地面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姜媞坐在台阶下,远处有灯火在移动。
等那灯火近了,姜媞才看到是一定轿子在靠近。
除了轿夫以外,前面还有两个提灯的仆人。
姜媞掐了掐掌心,带着几分喜悦往前迎去。
他果然回来了……
轿子在齐府前停下,仆人将帘子掀开,他的身影正好将轿子里的人挡住。
姜媞立在那里,等人下轿,仆人重新提起灯笼,火光映在那人脸上,赫然是明翼的脸。
他往前走,一直到姜媞面前才停下。
“阿媞,你在这里等久了吧?”他问。
姜媞怔怔地望着他,似乎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她的声音哑了几分。
“什么为什么?”明翼挑眉,“你都知道了,我赢了,你不会为我开心吗?”
“殿下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姜媞问他。
眼下他还没有正式登基,她称呼他殿下也不为过。
“我说我来寻你,你信吗?”他问道。
姜媞摇头,道:“我不信。”
明翼看着她,忽地一笑。
“阿媞,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明翼说道。
姜媞不说话,看着他,静静地等他开口。
明翰死后,李太监被明翼亲手斩杀。
所有人都怔怔然不知所错。
明翼拎着剑,踩着层层金阶走到了最高层。
他走到齐琅面前,缓缓举起了沾着鲜血的剑。
“齐大人……”
朝臣死死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死了明翰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齐琅,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血洗宫闱了?
所有人都害怕地胡思乱想起来。
有人忍不住捂住了脸,偷偷地从指缝里偷窥。
结果……结果他看到齐大人掏出来一只雪白的帕子递给对方,而三殿下也从容地把帕子接了过去把脸上的血污擦个干净。
“还有吗?”明翼问道。
齐琅见他仍旧是满脸血污,伸出手,真的又拿了一条给他。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你知道么,我认识他的时候,比认识你还早。”明翼对她说道,“我那个时候偶然到那里认识了一群穷酸书生,里面有一个就是他。”
“我和他的某些的观点很合得来,和他便走得近了,因为他这人事事严谨,我总想戏弄于他,直到后来我看见他竟然和一个小姑娘那般的亲近,他一向孤冷,竟然会很温柔地对一个小姑娘,让我觉得十分……稀罕。”他说。
然后就有了姜媞和明翼的相遇,他当着齐琅的面调戏姜媞,然后还和齐琅不欢而散,让姜媞误以为他们是在那里生出了罅隙,却不知那只是他们日常的一部分。
“明翰死后,他是第一个对我俯首称臣的,二皇兄党派的朝臣脸色十分好看……”明翼脸上露出淡笑。
可以说,齐琅从入京开始,他就开始暗中帮衬。
直到有一天,明翰向齐琅抛出了橄榄枝。
而同一时刻,齐琅竟然和明翼想到了同一处。
齐琅对他道:“以二殿下的锋芒外露,跟着他,我会更方便做事情。”
上升自然也会更快。
明翼扬唇,“苟富贵,勿相忘。”
齐琅淡淡地觑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此,他们便成了两个阵营的人。
这样的反转姜媞自然不会料到。
她默了片刻,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几次三番邀我入你府上?”
“因为我和他不和,需要一个实质的理由。”明翼早料到她会问,“这些冲突有很多,比如权利,比如女人。”
这样的两个人,绝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会暗中勾结。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明翼忽然一本正经道:“如今的我已经不需要在避讳太多东西,阿媞,你还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若是随殿下走了,殿下会让我做王妃吗?”姜媞反问他。
他顿时一怔,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
“你是个聪明人……”他嘀咕道。
“齐琅呢?”姜媞问道。
明翼笑说:“他额头受了伤,今天忙了一整日,晚上偏又被我拉着喝了点酒,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回来。”
他身后还有一顶轿子。
姜媞掀开轿帘,齐琅靠着内壁,双目紧闭,只是眉宇皱成了川字,似在担忧什么。
她顿时松了口气。
旁人说的再多,她只有在看到他的瞬间,才真正的将心落在了地上。
这天夜里姜媞寸步不离地照顾齐琅,等齐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姜媞躺在他身边,神情疲倦。
齐琅望着她,抬手将她的头轻轻抬起将自己的手臂枕在她头下。
这样的姿势令他更加方便将她拢入怀中。
姜媞似乎被惊醒,睁开眼睛望见他口中含糊问道:“是不是还渴?”
齐琅微微颔首,她便撑着手臂要去给他倒水。
“鸢鸢……”齐琅用力地将她抱住,将她的动作制止。
姜媞清醒了几分,见他酒已经醒了大半。
“阿琅,你送我回去,要是失败了,是不是就不打算再回来找我了?”姜媞低声问他。
身后人亲吻着她的面颊,在她耳边道:“鸢鸢,我不会失败。”
“只是凡事都有万一,那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不敢拿你去赌。”他说。
姜媞心绪翻涌,转身挤到他怀里,颇难受道:“可我也很怕,我害怕我犯过的错,不会再有机会弥补。”
“有你在我身边,我往后不会再冒险了,我亦是想用一生的时间来陪你。”齐琅握住她的手说道。
那些荣华富贵与至上的权利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
可他的心里先有了一个她,此后便全部都是她,能得到她的回应,他可以丢下所有东西。
姜媞忽然便想到了那年十里红妆,她极为冷漠地看着追来的少年摔倒在人群中。
姜府的下人将他围住殴打,她却硬下了心肠不再去看。
少年放下了自尊与孤傲只想换来她的一句话,却被她的一个眼神将所有的东西碾碎一地。
姜媞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再想。
“阿琅……”
“你不要恨我……”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对他做过的事情。
齐琅感受到胸口的湿濡,隐约猜到了她的心结。
他不言,抬手轻柔抚慰。
她不知道,他在她面前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她闯入他的心房掠夺一空,此后她在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
“哼,我才不要进去看他们,他们都是坏人!”
外面忽然传来齐子静的声音。
姜媞抬头,视线落在了窗纸外面的影子上。
“哼,我一点都不喜欢娘亲……”
然后便是老妈子低声哄着的声音。
姜媞望着齐琅,二人都无奈一笑。
小家伙这么小就懂得口是心非,不想进来看他们还站在他们窗户底下半天不走。
齐琅叫来丫鬟让他把对方带进来。
齐子静被老妈子牵着手,看到齐琅额头的时候,脸色霎时就软了下来。
他挪着步子走到了床边,轻声问道:“爹爹头还疼吗?”
不等齐琅答话,他便伸手拉住齐琅,将齐琅整个人拉低伏下来。
“我给爹爹吹吹……”他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对着齐琅头上的伤口呼气。
齐琅默了默他脑袋表示被他吹过以后好多了,齐子静顿时忍不住高兴。
齐琅回头看到惭愧的姜媞,笑着对齐子静道:“你娘也受了伤。”
齐子静从他身旁望过去,虽然没有看到姜媞的伤口,却看见姜媞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哭过了。
他心里悄悄地想,他娘都疼哭了,肯定比他爹更疼了!
“唔……”齐子静憋了半天,对齐琅道:“爹爹可以给她呼呼。”
姜媞忍俊不禁,伸手将齐子静抱了过来。
齐子静望着她,顿时又有些想哭。
“娘亲是个大坏蛋,总是想离开我和爹爹。”
姜媞亲了亲他的脑袋,对他道:“娘亲以后再也不敢了,静儿再原谅娘亲这一次好吗?”
齐子静抽噎了两声,伸出手去,“我要和你拉钩,你要是再骗我,就会变成一只猪。”
姜媞哭笑不得,只好哄着他拉勾盖章,许下承诺。
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只是所有的隔阂全都消弥不再。
齐琅望着这对母子,若有所思。
几日后,姜承禀请来了族中长辈,并开了宗祠。
“三弟,你弄出这么大阵仗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