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后门婆子刚将门阖上便有个丫鬟冒冒失失过来。
婆子走近了瞧,在这样的天色下也只能瞧个模糊轮廓。
“好婶子,我刚伺候了那边的夫人用完晚膳,白日里我请了躺假要回家去呢。”
“条子呢?”那婆子扬扬下巴,对方便从袖子里摸索出来一个东西。
婆子接过去看不仔细,便拿进屋去借着灯火烛光看,见印章签字俱在并无异样,便放人走了。
☆、逃走
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红,在宽阔旷远的地平线上渐渐微弱。
姜媞穿着寻常,借着夜雾笼罩下的朦胧,倒也没人能看清她是个年轻姑娘,还是个买菜大婶。
大街上摊贩俱已收摊回家,路上行人渐行渐少。
“咚咚咚——”
敲门声响三下,不徐不疾,正好叫里面的人知道外面有人敲门。
尽管如此,对方的声音仍旧有些不耐。
“谁啊?”
门上被揭下来一块板子,掌柜只从缝里往外看去,见是个年轻的姑娘,防心不免卸下。
“你找谁?”掌柜问道。
“掌柜的莫慌,我来当个东西。”姜媞说道。
那掌柜见她是个柔弱女子,又是孤身一人,见她这么晚还要过来典当,猜必是有棘手事了。
“你进来吧。”掌柜的侧开身子叫她进屋,随即将门板复又阖上。
不多时,姜媞又神色轻松地从里面出来,显然是将东西典当出去了。
城门最后一拨人正慢吞吞地往前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应关上了才是,可方才突然来了几个穿着玄袍衣着的佩刀男子,守在门口挨个排查,进度顿时就慢了下来。
“真是……还让不让人回家。”老翁低声抱怨了一句,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老翁回头见是个女子,却因眼下天昏暗而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老翁这马可真不错。”姜媞站在他身后,角度斜过去,尽量躲避前方扫来的视线。
老翁听有人夸自己的马,对方声音也年轻好听,他自然欢喜,“那当然,我这马可是大户人家落下来的。”他吹起牛来也面不改色。
“老翁,我想买你这马,你卖不卖?”姜媞问道。
老翁听这话不由生起了戒心,手边抓住马缰绳又紧了几分,仿佛他不卖姜媞就会上来抢一般。
“姑娘没事打我这马的主意做什么?老叟家贫,也就只有这么一匹马作伴了。”言下之意十分明了。
姜媞听他说家贫,心中顿时有了数,笑说,“我亦不想夺人所爱,只是出门在外,难免也有些急事……”
她说着朝老翁递去一个荷包。
老翁迟疑了一下接住,却被那分量吓了一跳。
他忙打开荷包,确定里面是银子而不是石头,顿时露出了喜色。
“老翁觉得如何?”
“成成成,姑娘的难处我也能理解,既然姑娘慷慨,老叟我又怎能小肚鸡肠硬抱着马不放呢……”老翁顿时说起了圆话,将姜媞捧起。
“这马就是姑娘你的了。”老翁将马缰递过去,却不见姜媞伸手。
“老翁,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姜媞说道。
“姑娘说来听听?”老翁就知道这钱不是那么好拿的,嘴上说着,已然将荷包塞进了怀中。
“城外有条河,老翁可知道?”
“知道啊,那条河到了晚上怨气冲天的,水猴子多,喜欢抓人做替身呢。”老翁说道。
那种鬼地方天一黑就没人敢去了。
姜媞闻言倒很是满意。
她对那老翁耳语一番,见对方无异议,随即道:“那就多谢老翁了。”
“不客气!”老翁说着抬头,却发现身旁空空,只有自己那匹老马在。
他眯着眼睛往四下去看,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心中不免犯嘀咕。
“你……说你呢!你出去不出去?!”守城兵官猛地一拍,差点吓得他跳起来。
“出去出去,我这就走……”
盘查完最后一人,城门彻底关闭。
那些带刀之人纷纷散开,侵入大街小巷,想要寻人。
但纵使他们脚程再快,脑袋再聪明,也仍旧没有找到方才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姜媞。
没有人会想到,姜媞会去乱葬岗。
一个白日就已经鬼气森森的地方,更遑论是晚上。
旁人都只觉得圣上仁慈,没有选择将李家一族全部抄灭,只是活着的人沦为奴婢娼人,死去的人也都丢弃在此地,无人敢埋。
李老太太是急病去世,纵使如此,她也埋在了此地,只是比旁人好多一些,她坟前立了碑,人也埋进了地下,做到了入土为安。
今日是老太太头七。
姜媞走近了几步,发现这里白日里有人来过。
坟前还堆着一堆黑焦,显然是有人过来烧过纸了。
姜媞跪在坟前,抚着老太太粗陋的石碑,想着老太太生前的仁善鼻子顿时一酸。
她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给老太太磕了好几个响头,随即深吸了口气,收敛了面上的悲伤。
她拔下头上一根簪子,在坟前刨了起来。
破空泥土表面,底下碎粒松动,放着一个盒子。
姜媞将它刨出后擦干净,露出盒子的原貌。
盒子上面的锁仍旧完好,这足以说明没有人打开过。
姜媞吁了口气。
盒子唯一的钥匙便是她手中这根银簪,李孝广在事发前曾告诉过她,一旦确定了那人的下落,便会写信锁在盒子中埋在李老太太的坟前,届时姜媞找到了机会便打开来看。
“咯噔——”
锁扣打开,姜媞掀开盒子,将里面的信封拿出。
“我们夫人兄长拜托给我们夫人这么做的,夫人怎么都打不开这盒子,原来钥匙在您手中。”
身后蓦地冒出来一道声音,姜媞转身,见是李孝婵身边的丫鬟。
原来李孝广答应姜媞的事情竟全然托付给了李孝婵。
“这么晚了,你竟守在这里。”姜媞面无异色。
李孝婵见她时特意提醒她李老太太的头七,显然便是要将她引到郊外来解决。
“我们夫人白日里来等不到你,便只好留我在这里等了。”丫鬟微微一笑,语气很不以为意,“我们夫人很好奇您到底想从她兄长那里得到什么,还请您把手中的信给我。”
姜媞闻言脸色渐沉,猛地将盒子砸向对方的面门。
丫鬟下意识丢开手中灯笼挡住自己的脸,待她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顿时沉下,从怀中抽出匕首来……
“你如果还想要你的手,就丢了手中的匕首。”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丫鬟脸色霎时一变,同样吃惊的还有姜媞。
她方才砸了盒子正想往后跑去,却被人挡住。
那些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城门口搜索姜媞身影的侍卫。
“你们怎可能会找来这个地方……”姜媞望着他们,心中顿时想到了什么,轻笑道:“除非有人一直跟踪着我,是不是?”
若真让他们自己来找,姜媞有信心他们找不来此地。
唯一一个解释也只有上面那一条。
“您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夫人您是无论如何都是跑不掉的,又何必在无端生事。”那人说道。
姜媞沉默。
那几人见姜媞不动,彼此交换了目光,正欲上前,却又被姜媞喝止。
“别过来。”
那几人却没什么耐心,虽放慢了速度,但仍在用极慢的速度接近。
姜媞便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身后退无可退。
姜媞止步,回身望去,后面是一条河。
这便是老翁口中那条阴森可怖的河。
试问一条紧挨着乱葬岗的河流,如何能不叫人害怕。
“还是请您……随我们回去!”那侍卫伸手刚要抓住姜媞,却不想姜媞整个人仰倒,接着啪的一声,整个人溅出巨大水花,接着便在一阵涟漪中重归平静。
“这……”
“快,会游泳的下水找人。”
这条河流漫长,从城内一直通往城外。
老翁傍晚时候遵守承诺,将老马一匹绑在了树桩子下面。
老马待得无聊,正要低头喝水,却见水中炸开一朵水花,甩了它满脸的水。
老马不甘心的咴咴两声。
姜媞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气,一个翻身便爬上了岸去。
“快,随我走……”她平息着呼吸去解开老马的缰绳,连爬带翻爬到了老马的背上,驱使马前进,步入前方那片漆黑的树林。
只是很快,姜媞又猛地嘞止了老马前进的步伐,面上具是不可思议,控着马绳慢慢倒退。
丛林中刷的一下亮起了火光。
齐琅与一行人骑在马背上看着姜媞,神情莫测。
“我也想知道,你找李孝广要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劈在姜媞的头顶。
只是他话还未完……
“我还想知道,姜家小姐五指不沾阳春水,甚至怕水的人,是如何在无人教学的情况下,学会了凫水?”
姜媞沉默。
☆、小惩
“我以为你不会发现。”她的语气平缓了几分。
但这一切都是她以为。
而事实上,她的行踪,从一开始,他就是了如指掌。
不论哪一次,她都如同他瓮中的小丑一般,在他的注视下自作聪明。
每一次姜媞以为自己能得逞,可每一次到了最后她发现自己还是在对方的手掌中。
“这便是你费劲心思想要找到李孝广的缘由?”齐琅的侧脸映在火光中,他手中赫然捏着一封信。
姜媞下意识去摸自己怀中,却两手空空。
她看向齐琅,目光防备而谨慎。
“齐琅,这封信对我很重要。”姜媞对他说道。
“比李孝广还要重要?”齐琅的目光愈发幽深。
“你若是愿意将信给我,我便替你找出李孝广。”这是姜媞最后的底限。
齐琅眉头拧起,笼罩着寒霜的脸上忽然多出一抹冷笑。
“可我不信你……”
他抬手举起那封信,将那封信靠近火把,一触即然。
姜媞瞳仁骤然缩小,眼中映着燃烧的信件,心头透着无可描述的寒意。
她的每一条出口都被齐琅死死地堵住,甚至毁掉。
“姜媞,你没有退路了,你只能和我站在一条线上,和我一起将李孝广掘地三尺找出来。”齐琅如是说。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抓住姜媞的软肋,哪怕他未必知晓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纵使他再能容忍,也不能容忍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随时逃走。
“也许是我的疏忽才叫你在府中闲得整日里想要逃走,倒不如去抄写一些经书,清醒清醒。”齐琅道。
他这话出口即是命令,姜媞被带回去换了衣服,哪里也没去,便被人看守在了一处她陌生之地。
房中俱是书架案几,不用猜也知此地是齐琅办公之处,应为书房。
“这么些日子大人都是以礼相待,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毕竟能安生的日子还是看得到出路的,您说是吧?”管家脸上笑眯眯的,可说出来的话半点也不客气。
姜媞心里清楚,齐琅将东西烧毁,想叫她最后那一点蠢蠢欲动也彻底化作灰烬。
便如对方所想,这封信是李孝广亲手所写,除了李孝广没有人知道。
这样一来,她便不得不和齐琅抱着同一个目的,将李孝广找出来。
姜媞提笔抄写经书,随着文字沉思,心里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到了深夜,她抄完了半卷之后竟不小心伏在桌案上睡着了片刻。
烛花跳跃,姜媞缓缓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睡着。
她拧眉,揉着酸涩的腰背将手中的经书合起送回原处。
她踮起脚尖却放,好不容易把经书推了进去,却不妨收手的时候把隔壁一本书给带了下来。
那本书似乎年代久远,落地便立马摔散了页数。
姜媞忙去收拾,却不妨在书的夹层中发现一封纸面泛黄的信纸。
竟又是信?
她难免怔了一怔,将那信铺展开来,里面的内容立马一目了然。
鸾胶戏续轻粘唾,犹爱夜来灯下事
魂消甚,愿檀郎尝惯,同苦同甘
漫道香津同玉液,与朗搅同共绸繆
难怪檀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
……
香艳□□的字词,与这朴实严肃的书房格格不入。
只这一段,姜媞整个人便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
她将纸拿得近了,看着纸上褪色变浅的字迹,心头大震。
她年轻时候是个厚颜无耻的人,也正是因为她的厚颜无耻,才会勾、引了那齐琅。
七年前的茅草小屋,里面只有齐琅一个人孤独生活。
彼时他还是个寻常人,捧着书籍,比寻常人用功百倍,也因生计,比同龄人都辛苦。
姜媞便在那样突然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生活,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阿琅,我不是存心骗你,我也是怕你误会我和那人有些什么……”
“他给你写了这样的词,难道还不算有什么?”年轻的齐琅纵使穿着布衣,也依然可见其风骨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