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翘可能尚且无法做到像一个娇俏小娘子一样在梁时怀里撒娇耍横。
而梁时认为,眼前这小妇人明明就是一个玩弄心机的高手,偏生长了一张蛊惑人心,又纯真无邪的脸蛋。
二人四目相对之间,梧桐树上的虫儿都悄咪咪的躲藏了起来,方圆几丈之内的空气都变得不怀好意了。
男人有男人的清贵与高傲,女子也有女子的小纠结与小心思,二人互不示弱,各怀鬼胎。
梁时的视线从楚翘粉红娇妍的菱角唇离开,渐渐上移,落在了那双透着灵气的眸子上,她右眼眼角的红色泪痣宛若盛开在雪山之巅的嫣红雪莲,那般妖异魅惑,直撞心扉。
与那人一模一样的小红痣,他喜之若狂的东西。
梁时唇角微微一动,是一种轻视之笑:这小女子真该庆幸,我这两年尚未放下,否则……
他终究不是一个喜形露于色之人,眼底除却淡淡的冷然之外,再无其他情绪,终于他道:“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仅仅因为楚翘说他喜欢吃螃蟹之故,他突然有了耐心。因着这天底下只有一人以为他梁时喜欢吃螃蟹。
楚翘觉着奇怪,她表现的如此明显,梁时他就没有看出来?楚翘双手一摊,道:“二爷不懂?妾身这是善妒啊!”
梁时:“……”
天色渐暗,梁时在小妇人的幽怨注视中,他唇角的猛地一颤,岂会不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索性让她死了这条心,“你还想和离?这是不可能的!我梁家正缺一个正室夫人给我的孩子当母亲,而你……勉强可以胜任。”
梁时虽很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妇人,但三个孩子对楚翘的评价很高,这一点毋庸置疑。
楚翘气的咬了咬唇,双眸直勾勾的瞪着他,只可惜她太羸弱,这么一点大的小人儿,她还想造反了不成?
梁时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头涌上一丝丝久违的快意,他知道自己已经几乎变态了,竟然觉得折磨眼前这人让他觉之舒爽,他道:“死的最快的都是自作聪明之人,你明白么?玉如?”
楚翘打了一个机灵,梁时的嗓音很有磁性,带着不可言喻的穿透力,一声“如玉”轻缓却又狂傲,这二字飘入楚翘的耳中时,她竟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像被一股魔力给禁锢住了。
但旋即,楚翘双臂抱胸,面露嫌弃之色,“二爷,您……您别这样唤妾身,妾身不习惯的。”
她生的骄里娇气的,带着怒嗔的言辞反而让这种娇俏更添了一丝丝的妩媚。
梁时一僵,他这是在教训她,她想到哪里去了?
明明想法设法想和离,又在他面前装作乖顺可人,她究竟要什么?且罢,他梁时无心与这样的女子纠缠,“总之,你在梁家还有用处,待你无用之时,我也不会留你!”
这叫什么话?她的存在就是被他利用的么?
这次谈话很不愉快,确切的说,根本就无法进行下去。
梁时离开之前,警告了一句,“休要再寻旁人麻烦,你听明白了么?”
楚翘知道他指的是谁,自然就是个那梁府久居的花木暖,楚翘也不晓得起了什么心思,在梁时正好转身离开时,她道:“妾身善妒,不准二爷纳妾!”
想要娶美人,就得先休了她才成!
梁时觉得十分好笑,他何曾说过要纳妾了?她以为这点小伎俩能瞒得过他,看来她还是想要和离,这才如此这般毫不忌讳的告诉自己,她是如何善妒?!
果然只是一个小女子,妇人之见,毫无远视。
梁时没有理睬她,朝着堂屋径直而去了。永不纳妾的承诺,他只会对一人付诸,而那人……她恐怕并不屑于这样的承诺吧。
光线熹微下,楚翘看着梁时远去,他宽阔的背影竟有几分萧凉,随着他大步而去,身后几片落叶纷飞,很快消散于天地间。
楚翘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她心道,梁时肯定骂她了。
“善妒”计划失败,梁时并不买账,也没有因为楚翘为难花木暖而打算将她休了。
现在问题来了,除却“善妒”之外,她还无所出,没有孩子总是一项大忌吧。
思及此,楚翘又在秋风中打了一个寒颤,万一梁时提出真要与她生孩子,那又如何是好?毕竟不是她不能生,而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夫妻之实,阴阳尚未结合,如何能生下孩子?
这条策略不可用!再换一条?骄纵?淫.意?楚翘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在梁时跟前骄纵淫.意?这难度相当的大啊!
晚饭过后,梁时与楚翘各自回院。自然了,花木暖也没有如愿成为梁府的姨娘。
梁温去了一趟听雨轩,她一颗心都快操碎了,此前梁时没有回来,楚翘一个人守着活寡还是情有可原,可如今梁时回府了,她着实想不出楚翘还在矜持什么?
“如玉,你老实告诉我,你因何厌恶梁时?你以为我这阵子没有看出来?”梁温没有给楚翘台阶下,直言逼问。
楚翘脑壳疼,今日受的刺激颇多,她现在需要好好泡个花瓣澡,给自己疏通筋骨,明日继续抗争。
净房里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还有明媚的花香,这让梁温不由得想起了一人来,她惋惜的长叹了一声,“哎,如玉,你不晓得,当初我有一个闺中好友,她也甚是喜欢娇花,每日沐浴总爱撒些花瓣。”
说到这里,梁温一番惆怅,此时楚翘身上只着中衣,衣领处一大片雪白的皓颈露了出来,翘挺的丰.盈无比招摇诱惑,整个人如白玉雕琢,当真是玉做成的骨头,水做的肌肤,梁温的视线盯了半晌,心中微微触动:这等容色,也只有翘翘能及了,梁时喜欢极了那个,怎就不喜欢眼前这个?
都是娇娇弱弱的小模样,有甚区别?
梁温这时笑道:“如玉啊,你要相信我,梁时绝对会喜欢你的,当初我那闺中好友也是他的心头娇呢。”
楚翘正吃着一盏酸酪,闻言后,她险些被呛着了。
梁温当初性子高傲,在京城贵女圈子中并不怎么受欢迎,她的闺中好友也只有楚翘一人,而且她上辈子也的确最是喜欢泡花瓣澡,梁温口中的闺中好友似乎就是她自己?!
可……梁时的心头娇?又是谁啊?
皇太后是本朝不可亵渎的人物,就连炎帝都敬重非凡,梁温也不想给楚翘惹事,遂点到为止,离开之前又劝了一句,“如玉,梁时是外冷内热,你与他多接触,便知他的好处了,可明白我的意思?”她挑了挑眉,神色有些“猥.琐”。
梁温还是那个梁温,楚翘自是晓得她是什么意思,她面上敷衍了一句,“长姐,我晓得了啦,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梁温笑了笑,鼻头微酸,若是皇太后还活着,她哪里会受这两年的罪?以皇太后我行我素的性子,一定会帮她去张家讨回公道。如今,故人已逝,她想多了也只能徒增伤悲。
*
次日一大早,晨光正当熹微,阿福撩了珠帘疾步而来,见四个小丫鬟给楚翘涂指甲,阿福道:“夫人,您猜方才二爷他干了什么?”
楚翘一听是梁时的事,她一开始还算好奇,却沉住气问,“他做什么了?”
阿福眼眸放光,“二爷将咱们前院的那棵百年桂花树又买回来了,隔壁楚二公子还因这事不高兴呢,眼下正在与二爷对弈。”
楚翘倒是记得那棵桂花树,二哥去年的时候带小厮过来将桂花树挖走的,还给了楚翘二十两银子。
其实,楚家哪里真的需要什么桂花树?二哥这是变相的帮衬着梁府。
梁时也真是小气,怎还好意思将树又买回来?能养活么?
这厢,梁时与楚远在亭台下正厮杀的如火如荼,但在关键时刻,楚远却突然弃了手中白玉棋子,他抬眸冷硬的问道:“梁时,我家翘翘所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就连太医院都束手无措,而且事发之后楚家动用了一切关系将坤寿宫上下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任何的线索。
这件事情困扰了楚远太久了,他的小翘翘自幼就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他教她识字,带她走马观灯,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不久之后就能将翘翘从坤寿宫接出来,要是事情顺利,即可绕过一切眼线。从此,他家翘翘便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再也不用在深宫之中枯熬了岁月。
两年了,终于可以提及此事了,楚远眸框之中溢出一抹杀意,大掌之中一颗被他硬生生捏碎。
梁时面无他色,清俊的容颜氤氲在晨光之中,他淡淡道:“噬心蛊,它本不是一味□□,是有人早就蓄意养好的蛊虫……放在了她……宫内的茶花内。”
这句话说完,梁时胸口重重一滞,半晌才恢复了呼吸。
梁时与楚远皆知楚翘喜欢花,坤寿宫尽数都是名贵的花种,她无心眷恋权势,寻常就在园子里与鲜花为伴。
很显然,无论是谁害了她,此人一定是处在位高权重的位置上,否则如何能在坤寿宫的花卉上做手脚?
而且,目的又是什么?
当初楚家人多番告诉过楚翘,让她切不可干涉权政,而楚翘本身就不喜欢那些,她如何对旁人构成威胁了?
楚远想不通,梁时也一直只字未提。
楚远晓得梁时对三妹的一片痴心,可那丫头……她到底懂不懂男人的心还另当别论。
当年梁时走的匆忙,不久就传了死讯回京,即便楚远想尽法子派了人去苗疆寻人,也没有寻到下落,他问:“梁时,你这两年究竟干什么去了?”
是啊,他这两年究竟干什么去了?
其实,他二人都知道,即便梁时顺利拿到解药,也来不及赶回来了。
无论怎么做都是一个死局。
梁时很不喜欢这种无能之感,甚至于痛恨这种无措,手中最后一颗黑曜石棋子落下之后,他半晌才道:“中秋了。”
他未提,楚远也没有继续追问,“是啊,中秋了。”
楚远临走之前还是劝了一句,“梁时,你该振作了,翘翘若是在天有灵,她会感激你为她做的一切。”
梁时一直没有说话,他们几个是一同长大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楚翘在院中嬉笑几声,隔壁的梁时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多年前他正当苦读,每每听到这声音,都会抬头往隔壁的楚家望几眼,之后便不觉之累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感激。
*
中秋夜,皇宫举办宴会,但凡五品以上的京官俱可携带家眷出席。
梁时虽还没有正式复职,但他的头衔一直都在,楚翘身为梁时名义上的妻子,这种场合肯定也是要一道参加的。
梁时寻常做派极为正经严明,其实他的相貌则偏向于魏晋风流名士,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是家喻户晓的俊美公子。只是如今的他过于孤冷,加之回京之后续了髯,似乎不怎么在意仪态了,如今整个人看上去内敛深沉。
想当初,梁时就连身上所穿的衣袍都是要熏香的,十分的讲究。
今日楚翘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身配的是宫缎素雪绢裙,妇人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身穿扮虽是隆重,但还是显得稚嫩,她站在梁时身侧,不像是他的妻,倒像是……大闺女?
这是老管家第一眼的印象,自然了,这种话他肯定不能说出来,他家二爷也是出众卓群的相貌,无非只是……稍稍成熟老练了一些,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看着梁时与楚翘双双上了马车,老管家站在胡同口一直目送着马车走远,叹道:“二爷愿意带着夫人入宫,这说明还是有戏的。”
老管家不甚喜欢花木暖,总觉着那女子心怀不轨,但对方是梁时的贵客,老管家也不能多说什么。夫人虽是偶尔骄纵,但却从不过分,很有分寸。关键是在梁府最为落魄的时候,她一直不离不弃,对两位少爷和小姐也是掏心挖肺的好。
这厢,楚翘屏息端坐,她原本还想着如何与梁时独处,却见这人已经闭眸假寐了起来,根本没有将她当回事。
如此也好,两不相望,便互无相厌。
梁时耳力过人,即便他没有睁眼,也知道面前这小女子正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肆意妄为。他可没有什么好心肠,这次带楚翘入宫,也无非只是敷衍了事,他更想让萧湛知道一事,他梁时身边的人,任谁都不能抢走,即便这人根本无关轻重。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梁府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外,梁时以为楚翘会惊讶于皇宫的奢华,毕竟据他了解。颜家虽曾经富庶过,但也只是一般商户,可梁时却见楚翘脸上毫无惶恐,或是惊讶,她甚是平静的站在他身侧,收敛了平日的浮躁,一身华贵衣裙,倒显得格外亭亭玉立,像个正经的窈窕淑女。
梁时的视线很快从楚翘身上移开,没有再多看一眼,他由宫人引着往皇宫内走,楚翘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路上遇到的官员都了解梁时的脾气,今日是中秋大好日子,官员们可不想碰一鼻子灰,故此没有人主动上前与梁时搭讪。
一路上,楚翘安静的有些过分,这座百年的皇城曾禁锢了她十年,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回来,变成颜如玉的这两年虽是日子清苦,但人却是自在的。
宴席处就设在了御花园,梁时止步时转头对她道了一句,“不得惹事!”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他是不是自己傻?即便是再想和离,她也不可能在皇宫闹事,她如今没有炎帝和楚家撑腰,自是要好好珍惜小命的。
男女席是分开而设,中间只隔着几丈之远,除却品类齐全的菊花盆栽之外,另有一条丈许宽的过道可供宫人通行。头顶则是由钢绳悬挂着的簇新大红灯笼,男女席虽隔开的远,但楚翘依旧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梁时。
梁时一人端坐,无人与他交谈,一身暗青色锦袍,墨玉发冠,俊颜冷酷,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但与此同时,他又像占据了天地一方,周遭一切都成了他的衬托。
楚翘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看着她,当望过去时,她看见的人是萧湛,这人竟突然对她笑了笑。
楚翘一僵,她垂下眼眸,不再到处乱看了。
不多时,炎帝由宫人簇拥着而来,他除却娶了萧皇后之外,前些年还纳了几个美人入宫,眼看着还有两载就要弱冠,只是迟迟没有皇嗣,这让楚翘很忧心。加之她的死,炎帝更是下旨取消了近五年之内的选秀。
表哥当年只有炎帝一个儿子,到了炎帝这一代,总不能还是皇嗣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