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举——司徒隐
时间:2018-12-11 12:00:30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杜允文可真是好手段啊!
    顾云浩不由扼腕长叹。
    不错,在他看来,湘省梁如海这一件事,只怕是杜允文等人的手笔了。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之事,特别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梁如海此事必然是有人刻意安排。
    先是工部,再接着是户部,从低阶官员到现在的唐守忠、梁如海,这分明是在一步一步除去季铭的势力,开始在对新政一派的官员进行清算。
    看到杜允文这些动作,顾云浩心知新政的大势已去。
    不论是不是为人所操控,那湘省数十名的百姓皆是受住了一百的杖刑,有先祖规矩在前,元化帝不得不亲自过问此案。
    只不过经过杖刑之后,仍是有些百姓身体吃不消或是晕了过去,或是疼痛难耐不良于行,最后仅三名伤势轻一些的百姓上殿分说冤屈。
    这三人在经受住一百杖刑之后,虽然背上已经是血迹斑斑,但仍能上殿告御状,很显然是有着一副健壮的身躯。
    顾云浩眼下于都察院任从五品御史,同样是没有资格入殿内站班,只得在殿外等着里面的消息。
    太和殿内。
    萧穆言面色铁青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三名百姓。
    这三人面色黝黑,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常年干活锻炼出来的好体魄。
    “吾皇万岁!”
    随着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三人向元化帝三拜九叩行毕了大礼,便见其中一人咬了咬牙,壮着胆子俯身跪拜在地上喊冤:“陛下,草民等实在是活不成了,巡抚大人他……”
    萧穆言一言不发地只看着三人,耳朵里传来那人痛呈冤屈的声音,却是觉得心中烦闷不已。
    他毕竟是一个帝王,自小到大,那都是身处于这华朝顶尖的人物。
    所谓上位者,有时候对百姓的冤屈苦难似乎充耳不闻,其实并非是那人被蒙蔽或是不知民间疾苦。
    更多的却是不在乎!
    不错,就是不在乎!为上位者,特别是身为帝王,那是集全国之权于一身,管理着这般庞大的帝国,一两个百姓的苦难于君王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上位者,即便是那些心存天下百姓的贤臣良相,那也都是有一副硬心肠。
    寻常来说,为上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声令下便能决定数万人的命运,又岂会去为一两个人影响自己的大局?
    不说是元化帝,就是寻常的地方父母官,为官多年之后,亦是一样。
    毕竟任何悲惨的事情,只要看多了,便不觉得有什么可怜了。
    在这样的时代,即便是一个县域之内,那都多得是百姓蒙受冤屈,更何况是整个国家了。
    因而,在萧穆言眼中,即便这三名百姓所言之事属实,但也不过是牵扯了一百多个百姓的小事,于他的大局并没有什么影响,并不值得大动干戈。
    而且,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梁如海若是就此被人拉下马,那么对于整个大局而言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思及至此,萧穆言看着那三名百姓的目光更是冰冷了几分。
    这三人必定是为人所指使。
    元化帝动了动手中的那一串念珠,眯着眼睛斜了一眼立在一侧的杜允文,却是压根没有心思去听那三人的诉冤,而是想着该如何保住梁如海。
    一时间,那三人言毕,便被人带了下去。
    接着朝中诸人便开始了动作。
    “陛下,梁巡抚如此包庇家仆鱼肉百姓,实在羞于为一省之尊,还望陛下严查此案。”
    首先出言的乃是刑部左侍郎魏应明。
    眼下陶明哲与杜允文已经勾连到了一起,刑部自然也是紧紧咬住季铭一党不会松口。
    听闻魏应明此话,元化帝眉头微微一蹙,心中尽是腻烦,也并不理他,只看向立在一旁的季铭:“季爱卿,以你所见呢?”
    季铭乃是梁如海的业师,又是新政一派之首,眼见着杜允文等人想要拿下梁如海,自然是心急如焚,此刻见着元化帝问话,忙出列恭敬一礼,回道:“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哦?从长计议?”
    哪晓得季铭的话音刚落,便见杜允文冷冷一笑,逼问道:“难道以季阁老看来,那梁如海的荣辱比上百名百姓更为重要?那梁如海纵容家仆欺压百姓,百姓状告无门,只得进京面见圣上,便是信着只有圣上能给与他们公道。”
    “你如今却言应当从长计议,本官倒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说到这里,杜允文顿了顿,声音更是悠远地道:“那些老百姓如此行事,显然已经是被逼的无路可走,若是不给他们一个公道,又让天下人如何信服,又置陛下威严圣明于何地?”
    这一番天下、君臣、百姓的说辞,显然已经占了大义,任谁都挑不出什么理来,即便是元化帝,也无法直言说不在乎这几十个百姓所言之词。
    “左相怕是想岔了。”
    此时,季铭却是丝毫不让,上前与杜允文分说道:“既然这些百姓乃是湘省人士,却又是这般直接进京告御状,或许是未曾于本地州县衙门递过状纸?如此的话,那这些百姓进京只怕是另有所图,还望陛下明察。”
    “季阁老又如何肯定那梁如海便是干净的?”
    此时,却见刑部尚书杨海生出列道:“谁人不晓得那梁如海乃是湘省巡抚,在湘省可是一手遮天的人物,若是在湘省境内状告梁如海,岂非是自讨苦吃?”
    见杨海生如此说,季铭立马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冷笑道:“那以杨阁老所见,湘省所有的官员便都是唯上唯权,且又不顾百姓死活之人了?”
    说到这里,季铭面色肃然,对着元化帝恭敬一礼,正色道:“陛下明鉴,梁如海乃是臣之弟子,最是个诚挚勤恳之人,断然不会做出包庇家仆为祸百姓之事。”
    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所谓梁如海包庇家仆一事多半是子虚乌有。
    毕竟他们都在朝为官,谁都不会傻到去为了一个家仆丢掉自己乌纱的蠢事。
    只是眼下杜允文等人死咬住此事不放,梁如海又未在京中,面对着数十名百姓声泪俱下的指控,却是让元化帝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地步。
    “右相。”
    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元化帝最后却是点到了孙惟德:“你又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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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着元化帝点到了自己,孙惟德不由皱了皱眉。
    很明显,眼下杜允文等人是决意要拿下梁如海。
    而元化帝跟季铭两人虽然想要保住梁如海,却又是抵不住杜允文等人的压力,遂将此事推到了他的面前。
    孙惟德深吸一口气,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本他就是想要避开这场风波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与杜允文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看来却还是避不开。
    看了一眼御座之上的元化帝,孙惟德定了定神。
    读书多年,深受忠君仁义思想影响的他,总归还是做不出逼迫君王之事。
    “陛下,以微臣所见,不论此事是真是假,那梁如海毕竟乃是正二品大员,是一方巡抚,实在不可轻率处置。”
    孙惟德此言一出,众人自是面色各异。
    杜允文不由皱了皱眉,神色凌然地看了过去。
    而一心维护梁如海的季铭,却是明显的松了口气。
    看着季铭双目似带希冀地看着自己,孙惟德只觉心中升起一股烦腻之感。
    这个季铭,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从新政一开始,便想着要拉自己下水,图谋他的右相之位倒还罢了。甚至还与吏部邓仕建勾连起来,坑害他门下看重的弟子。
    即使后面在徐景之事上给了这季铭一个教训,但好似这人就是不学乖一般,总是死盯着自己不放。
    眼下杜允文等人势大,新政官员接二连三倒下,他季铭地位不稳了,却是又特意将当初新政细则拟定之事传扬出来,又想借着孙惟德跟顾云浩两人转移分担杜允文等人带来的压力。
    孙惟德并不是一个大度宽和之人。
    不论是季铭谋取右相之位,还是坑害顾云浩,他都是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为了大局,方才不作计较罢了。
    然而眼下即便是想要出言相帮梁如海,一则是此乃元化帝的心之所向,二则是想看看新政之事还有没有什么转机,三则乃是因为他也知晓梁如海为官并没有什么大毛病。
    反正原因虽多,但绝非是因看着他季铭的面子。
    但此时看着季铭投来的目光,孙惟德还是心中憋闷的很。
    深吸一口气,孙惟德甩去脑中的烦闷,缓缓说道:“不若由内阁传书与湘省,令那梁如海回京述职,待他回京之后再议,毕竟好歹乃是一方大员,遇着这样的事情,总该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
    这其实已经是在为梁如海说话了。
    见着今日孙惟德这般,杜允文神色一凌,不由看向身侧的陶明哲。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若是还留下季铭跟梁如海等人,说不准待元化帝缓过这会的压力,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除掉季铭了。
    杜允文并不是一个冲动之人,即便是近段时间这般逼迫元化帝处置新政官员,其实于他而言,并非仅仅是因为新政之事。
    终其缘由,不过是因着他已经见罪于元化帝,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元化帝新政之后对付他,还不如主动出击,除去元化帝身边信任之人。
    此番跟那些勋贵世家们一起反对新政,其实于他而言,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掌控朝局。
    既然元化帝对他不满已久,那么他也没必要跟这个年轻的小皇帝客气。
    什么帝王,什么天子,说到底不过跟他一样是个爹生养娘的凡人罢了。
    若是身边没了可用之人,大权旁落的话,即便是皇帝那又如何!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从掀起这场风波之时,杜允文便想好了要放开手一搏。
    若是胜了,那么元化帝从此便大权旁落,而他杜允文便是整个华朝当之无愧的权相!
    到那时,他萧穆言听话倒还罢了,若是不听话,他也不介意换一个听话点的小皇帝。
    当然,若是败了,也不过是早几年被元化帝处置罢了。
    杜允文心知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别的路可走,故而对他而言,必须要先除掉梁如海跟季铭。
    至于孙惟德……那自然也是留不得的!不过是当下不好去动罢了。
    杜允文这些日子一直颇给孙惟德面子,原本他也以为这个右相是真的准备独善其身,但现在却是又为梁如海说话……
    皱了皱眉,杜允文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陶明哲和杨海生,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杜允文的示意,杨海生目色一亮,当下便出列,向着元化帝恭敬一礼,正色道:“陛下,微臣又是请奏。”
    “讲。”元化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闻言,杨海生自袖中拿出一奏折,双手捧着上前两步,跪下回奏道:“刑部前些日子审查户部官员之事,却是无意间查出了季铭季阁老贪墨之事,且在新政一事中,季阁老监守自盗,令户部越省清吏司为其隐瞒田产十数万亩。”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季铭那可是户部尚书,且还掌管着工部,又是新政的总裁,是元化帝最为信任之人。
    然而就在他自己负责的新政之事上,却是没想到季铭会作出这样的事?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若是天下人知道了此事,又怎么会信服这样的人来主持新政?
    季铭显然也是惊住了,当下便急急辩驳道:“陛下,微臣冤枉!杨尚书所言纯属诬陷,还望陛下明察。臣乃新政总裁,得皇上信任准臣主持税改之事,又岂会作出这样瞒报田地的糊涂之事来。”
    这个时候,却见杨海生将那奏折递交给了许斌,已经呈交到元化帝面前。
    元化帝冷冷地扫了一眼殿下的众人,一言不发地打开奏折翻看起来。
    这里殿内的群臣们也没有闲着,杜允文一派官员见着季铭反驳,当下也是纷纷出言拿话堵他。
    “季大人,既然你言新政清理田产之时,并未私令户部为你隐瞒,那可否告知本相,你在那越省到底有多少田产?”此时,一直沉默的副相陶明哲却是悠悠然地站了出来,抚了抚自己那花白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
    季铭此刻心里已经有些急了。
    毕竟他与杜允文和陶明哲一共在内阁多年,最是了解这两人的手段。
    这两人如今示意杨海生这样当朝弹劾自己,说不定早就准备好了证据。
    季铭深深知晓,在朝局之上,所谓事情的真相有时候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但眼下朝中的形势逼人,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便急着为自己分辨:“不瞒副相大人,下官确实在越省有十一余万亩田地,但此乃祖产,非是贪墨所得,且越省清理田产,下官亦是没有做什么徇私之事。”
    闻言,杨海生立刻接过话去,道:“季阁老所言季家在越省有良田十一余万亩不假,不过据刑部查知,季家在越省田产共计十一万六千余亩,然户部的田产登记册却是仅有个零头,剩下十一万亩并未纳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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