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罗刹女却忽然仰天大笑,可谓花枝乱颤,生生把自己眼泪笑出来,良久,才一抹眼泪,“人都说神族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但我看三生神女才真是。你却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保证他们不会为难我们?魔界之事,你们三生池管得着,还是神界说了算?”
“魔族与我定约……”
“若是定约有用,那天下便不会有出尔反尔之事!”罗刹女冷声斥道,“你跟他们开除了什么条件?”
织萝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沉默了一阵。
“不必说我也知道,三生神女还能给出什么条件呢?他们食言,也便是你不为他们测算罢了,很稀罕么?从前千万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三生神女还能为了我们闯到魔界去兴师问罪么?”罗刹女冷笑一声,神色越发阴冷,“既然难逃一死……不如临死也拖个垫背的,好歹报了夫君的仇……啊!”
话音戛然而止,织萝便见一柄长剑从她的胸口洞穿而出。原本应该雪白的锋刃,却被罗刹女的血染得嫣红。
而她身后站着的,却是已经挣脱陷阱的祁钰。
长剑就握在祁钰手中。而他的面色,冷硬如玄铁。
第142章 苗头
传说从九阙天出来往西去, 几乎要走到天尽头, 那个地方唤名琉璃界, 那里的主人名曰释迦,从前是个天竺人, 于菩提树下参悟坐化。释迦教导座下弟子, 如遇妖魔, 除非是冥顽不灵大奸大恶,否则便以“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相告, 妖魔若是能大彻大悟, 总也好过灰飞烟灭。
虽然祁钰不是释家弟子, 而是讲究除恶务尽的天道传人,却也不该有如此深重的杀心。
“祁钰!”织萝双眼发红, 叫他的时候, 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听到织萝叫他,祁钰一双发红的眼才渐渐恢复平静, 握剑的手松了一瞬,却又握紧,再毫不犹豫地将佩剑拔出,剑尖指地, 任由淋漓的鲜血如断线的赤珠一般往地上滚落, 面上却笑,“姐姐莫怕,她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谁又何曾怕了?
但先前准备好了的话却又忽然骂不出口, 织萝愣了一愣,方才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这罗刹女准备带着阿修罗族将我二人拉去陪葬,可我还不想死,更不想姐姐死,所以……我先下手为强了。”祁钰语气平静。
织萝忍不住清叱一声,“她还怀着身孕,腹中的孩儿何其无辜?”
“难道我不无辜?你不无辜?我们做错了什么,就要随她一起去死?”祁钰手腕一抖,用法术消去了剑锋上的血迹,那剑身又如秋水一般澄澈。
罗刹女忍着剧痛,怒喝一声:“你无辜?那我夫君又是谁杀的?”
祁钰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若不是你夫君想对我们下杀手……”
“住口!他等在那处也不过是因为并不知道前去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对他的妻儿与族人不利,他只是……想守护身后之人罢了。”织萝阻止祁钰将剩下的话说完。
但织萝方才所说的话激起了祁钰的气性,怒极反笑,“姐姐,你到真是心怀苍生的三生神女,我真是比不来。你倒是能为想要杀了你的人说话。他想护住他身后之人,我想护住我身后之人,只是一争之下,他输了。”
织萝直到祁钰是在强词夺理,因为事实真相并非如此。可她又不想再当着阿修罗一族之人继续争辩下去,只好别过脸去,盘算着如何安抚住剩下的人。
但显然阿修罗族众人并不是这么好打发的,毕竟他们的族长被眼前的神族害死,而这个神族的帝子还当着他们全族的面杀了族长的遗孀与他的遗腹子。
“我等原本在魔界安居乐业,奈何族中出了个野心勃勃的聿泽,得人指点,妄图一统魔界,最后却被反噬。听说起初帮他一统阿修罗族的,还是你们神族中人。聿渡本无野心,却因其兄之过,被追得逃到了人界。为了我们阖族的安危,他与魔族同胞大战,最终身死。而你们神族,却又当着我们的面杀死了她的妻儿!”一个看起来在族中地位颇高的中年男子沉声历数罪状,然后将兵器一扬,喝道:“为族长报仇!”
站在一个神族的角度,尤其是天帝之子的角度,魔族与神族即便不是势不两立也总是不太对付的,祁钰所为也无可厚非。
可谁又说阿修罗族不可怜呢?织萝想劝都劝不出口。
罗刹女因剧痛与失血而摔倒在地,祁钰便后退了几步,为了不波及她,剑尖指天,张狂一笑,“来啊,你们都来啊!难道怕了你们?”
织萝此前长居三生池,除却极少几个撒野的狂徒,她几乎都没与人动过手;之后需要动手的机会也不多。因而与阿修罗的那一战,几乎就成了她记忆中所有比试中排行第二惨烈的一场。
紧紧她与祁钰两个人,与阿修罗众战作一团,她还因着不想伤人而未尽全力,祁钰对于攻向他的阿修罗也不曾狠下杀手,却单单不放过趁织萝之威的。
若说仅凭他们二人便大杀四方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那阿修罗一族也未免太过无能。
到最后,还是逼得天帝现身调停,才让剩余的阿修罗众安然退回魔界,而魔界其他几族也暂时休战数百年。
而等到阿修罗全都退走之后,织萝才发现她和祁钰与阿修罗一战,导致整个大雪山大面积崩塌,不光使得原本被治理得有些起色的水患更加严重,还使得大雪山一带地脉不安,频发震动。
“你是怎么做事的?听闻你早就知道人界水患灾情并组织底下人去治水,朕还十分欣慰,想着或许是从前真的错看你了,倒是不必你大哥差。可你看看你做的事……”待祁钰闲杂人等都退去后,天帝便开始斥责祁钰。
恰好织萝还没退走,闻言便忍不住替元阙辩解了一句,“还请天帝勿要生气,此番是我与祁钰一同处置此事,也是我没考虑周全。”
“神女不必替他说情,这小子的脾气朕这个做父亲的知道,他要是冲动起来,谁都劝不住。”织萝是什么身份,天帝岂敢怪罪?自然是又往祁钰头上加罪。难得祁钰老老实实听着教训,一句都没顶嘴。
但也好不容易趁着织萝解围,祁钰才有空插嘴问道:“现在人界的水患如何?”
天帝不好甩脸色甩得太明显,只是冷哼道:“却好意思问!若不是你大哥在那儿看着,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呢!”
祁钰悄悄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若不是他跑的太快去追查魔族之事,治水之事哪有大哥插手的余地啊。不过本来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怨不得人。
天帝仍不打算就此饶过祁钰,尽管魔族的内耗他并不想计较甚至有些暗中叫好,但人界的浩劫也是祁钰加剧的,不罚有失公允。于是天帝便道:“自己去雷神哪里领八十一道雷劫,不许他手下留情!否则让朕知道,便将他打入水牢!”
祁钰不敢反驳,怏怏不快地领了命,却还没忘要与织萝道别,“姐姐要去哪里?我先送你回去吧?”
虽说自家儿子与三生神女亲近天帝还是乐得见到的。但张口就叫“姐姐”却是把他吓到了,立刻就要叫祁钰闭嘴。
谁知织萝一点都没计较称呼的问题,一副被喊惯了的模样,“我原本就是随你出来治水的,如今又惹了祸,自然更是要去人界看上一眼的。天帝,不如让祁钰也去看看,他一路挂念着,倒是让他放心。”
既然织萝都开口了,天帝当然不反对,又耳提面命一番,才回了九阙天上。
直到天帝走了,祁钰才放松一些。不过也就放松了片刻,却又立刻苦了脸。
同行几日,织萝见他不是在费尽心思逗自己开心便是在抖威风耍脾气,几时见过这个模样?于是织萝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地问:“你怎么了?”
“姐姐,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做错了?”祁钰认真地问。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所问何事,“你说哪一样?”
“就是关于聿渡和那个罗刹女。”
织萝想了想,“若是在我看来,的确是不妥。否则这水患也就不会愈发严重。只是我有想过,你是个神族,原本就不与魔族亲善,何况在你看来那聿渡兄弟又是引起此次大患的罪魁祸首,人间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你记恨聿渡也情有可原。”
祁钰皱起飞扬入鬓的剑眉,细细一想,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姐姐的意思是……”
“世间似乎没有绝对的对错,不过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去想罢了。我在三生池见多了前来求问自己命数之人,这些人中做出什么事的都有,有的不止在我眼里,即便是在一个凡人眼里也是罪大恶极,偏偏一个个都理直气壮,能说出一些将他们自己都骗过去的由头。”织萝淡淡一笑,“日后行事,只要你自己想过此举无愧于心便是了,旁人的对错都不算对错。”
正说着话,便到了人间。
织萝此前倒是来匆匆看过一眼,却并不熟识。祁钰带着她找了通钺,又问过进展,最后由于天帝长子云晔打过招呼,祁钰才一脸不舍地回了九阙天领罚。
原本与云晔就不熟识,而织萝本性有些偏冷,更不知与他寒暄什么,便要告辞离去。谁知此时忽然从一群神仙安营驻扎之处婷婷袅袅地走出一个女子,十分不见外地道:“阿晔,我与你煮了些茶水,快来喝些解乏去暑吧。”
听闻天帝长子云晔现已六百多岁,早是该成家的年纪,身边带着不管是妻妾还是红颜知己都是十分正常的,织萝对旁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只是这女子的声音太过熟悉,织萝绝不会错识——抬头一看,那身着红衣,额间花纹未退的绝色女子,不是红轻又是谁?
红轻一抬眼自然也见到了织萝,神色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当即扭头就走,何况方才云晔便在与她闲谈,想来也是知道她身份了,躲却是躲不过的,只好上前来打招呼,“阿萝,你也来了?”
想到修罗族的惨事,又见到人间大灾的情形,织萝便不由得想起其实此事的罪魁祸首是红轻。
因为她玩忽职守,不单是迟报了水患,更是因为她才间接惹出这桩祸事。织萝心里有气,说话也就一点不客气,“也?我怎么记得是我先来?”
“哦?”云晔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便出声询问。
通钺老老实实地道:“启禀大殿下,织萝姑娘的确早就来过,是二殿下去三生池领信那日与他一道回来的,后来便去了大雪山寻找魔族的踪迹,如今才回来。”
云晔面上的微笑僵了一瞬,旋即又变得毫无破绽,“倒是二弟比我快些。”
因着不熟识,织萝也懒怠搭理他,只是望着红轻道:“我还记得,百年未过,三生池处应当是你当值,如今你怎的在此处?”
这才真是神仙打架,凡人无从劝阻。通钺见势不好,一边还在想他们那位眼高于顶的二殿下为什么会对这位讲话毫不留情的织萝姑娘十分亲昵的模样,一边暗中招呼底下人撤出去,免得一个不对便抓去作筏子。
红轻咬着樱唇,自然是十分难堪。
云晔见状,硬着头皮开口打圆场,“织萝姑娘莫急,是我请红轻姑娘下界来帮着治理水患的,毕竟三生神女神通广大……”
“你请?你凭什么请?”织萝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冰冷,“三生石何等重要?如今却无人守护,若是出了岔子,莫说你是帝子,便是天帝亲至,这个干系他也担不起!”
身份尊贵如斯,自然是没有其他人敢给云晔甩脸色,更不用说是劈头盖脸地斥责一顿,云晔的笑容终于如同泡沫一般破裂消失,一张与祁钰五分相似却显得更温润内敛的俊脸黑了许久都不曾缓过来。
当着外人受了排揎,红轻自然也是心中不快的,当下冷了眉目,“我在离开之前,于三生池设了十道禁制。”
“难道你的法力便是天下无双了?当真任何人也不能破除?”织萝微挑了眉。
红轻狠狠瞪了她几眼,那神情大概就是“要是担心那你自己回去看着好了”,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轻声道:“三生石本就有灵,并非所有人都能带走。何况三生石偌大一块,至少需得十人才可合抱……”
织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气急道:“这场水灾也不知几时才会治退,你准备在人间待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水退之日……”红轻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织萝立时冷笑一声,“若是这大水半年才退,那便是说你也要在人界待上半年。有半年的间隙,难道还没人能参透禁制的法门并闯入三生池?有一个便能有两个,若是真的凑齐了人手,将三生石一并搬走……”
“够了!”红轻终于抑制不住怒气,“祸是我闯的,却不许我戴罪立功了么?难道一定要是你做了这个好人你才满意?若是放心不下,那你便自己回去看着啊!倘若真是有人胆敢偷窃三生石,他又偷去做什么?难道想被六界通缉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能知道为啥了吧?
话说我这几章三观还是正的吧?为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第143章 花腔
“早饭做好了, 新鲜樱桃做的樱桃饆饠, 快来吃饭啊!”
“啊!”仿佛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 又从四面八方涌来许多莫名其妙的人或事,挣脱不开, 只能被迫接受, 织萝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蹙, 额上冷汗淋漓。直到楼下传来一声喊,才惊呼一声坐起身来。
方才她在梦境中所见, 究竟是真实还是臆想?她果然认识天后?从前她是这样的脾气?
不过那个元阙虽说是傲气了一点, 但油嘴滑舌与傻却是不变的, 又似乎是真的……
哦, 真不真,试试不就知道了?
织萝翻身下床, 嫌换衣梳洗太过麻烦, 索性又用红线重做化身,悄无声息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直奔刚刚开街的早市。
而还在忙着摆桌的祁钰一无所知,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絮絮叨叨地念着:“真的是累了么?前几日还需出门去驱邪治水都能那么晚睡那么早起, 如今终于不用操心了, 就起不来了?正是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