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红线成了精——温翡烟儿
时间:2018-12-12 11:33:09

  虽然面容模糊根本看不见表情,但三人还是能感受到这些女子提起江芷阑时的恐惧,幽微的鬼火在空中颤了几颤。
  “她……若是不按她的话去做,是要受罚的!”
  “不给我们养料,我们会痛死的!”
  织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字眼,“什么养料?”不过她自己隐隐也知道,但凡用邪术养了阴毒之物为非作歹,总是需要有东西来供养的,否则宿主也要被反噬。既然她们听命于江芷阑,那么江芷阑自然是要给她们供养。
  而江芷阑眼下正在城外的流连客栈——敦煌附近唯一一家客栈,倘若真有人路过,她自然有的是法子将人拿下,毕竟活人乃是邪物最好的养料。
  自己丧心病狂就罢了,还要拉着这么多人一道陪葬,实在罪不可恕!
  不过在收拾她之前,还得先把眼前这十六人,不,是满城一百二十八人全都安顿好。敦煌城无端端锁闭起来,想来与这八窟壁画脱不了干系。
  还没等织萝开口,玄咫便已经问道:“敢问各位姑娘,如何才能将你们放出来去转世托生?”
  一窟的白影又开始激动地舞动,“就是那册子,烧了它,烧了它!”
  “直接烧了么?”元阙有些迟疑,“各位姑娘是因画被打破才从中脱出,若是直接烧掉,你们倒是自由了,但其他几窟的姑娘呢?”
  “管不得了,快放我们出去!”一个个急不可耐地说着,似乎全然未将元阙那话听进耳中。
  织萝淡淡扫了元阙一眼,又提高声音喝道:“住口!你们平白做了这画中厉鬼可怜,难道她们与你们不是一样的么?你们运气好叫我们撞见了得以脱身,她们就合该永生永世地困在此地么?若今日遇到我们的不是你们,而是另外随意哪一窟里的人说了这话,你们也会觉得是应当的么?”
  “命数如此,怪不得人。要是你们愿意,顺手一救便是。”有个女子很是不以为意。
  相传虎啮人死,死者不敢他适,辄隶事虎。名为伥鬼。伥为虎前导,途遇暗机伏陷,则迁道往。人遇虎,衣带自解,皆伥所为。虎见人伥而后食之。(1)
  织萝听过人间无数关于伥鬼的故事,最著名的要数《太平广记》里的一则,且还有许多文人以伥鬼的故事借题发挥而讥讽时事,亦亲眼见识过伥鬼,总以为不过斥一句“糊涂”便罢了,却不料一群为虎作伥的庸人,原来可以因可怜而可恨到这样。
  若是如此,救来何用?
  元阙与玄咫都察觉了织萝的怒意,其实也觉得这一群女子实在是自私太过,若是救下实在是白白给自己添堵。
  然世间总有人是这样,原本是可怜,遭了他人的毒手,受尽折磨,却因痛苦而心性大变,失了良善,最终也变成了面目可憎之人。
  只是这样的人太多,劝告无用。
  玄咫连忙低声道:“姑娘莫与她们一般见识,送她们前去轮回转世,也算是积了福报。喝过孟婆汤重新为人,或许就改过了。”
  于是织萝强压怒火,冷冷地道:“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如何才能将另外几窟的人都救出来?要先打破壁画是么?倘若你们不愿意说,那就谁也别出去了!”
  重见天日的诱惑到底太大,而众人又可算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为难是不行的。
  到底还是有人开口了,“是,需得先将壁画打破,魂魄才能活动自如,否则即便是将这魂契一把火烧了,也只能被困在彩塑之中。”
  “早说不就完了么?又不是她们出去之后便没你们的容身之所了。”织萝轻笑一声,将第一窟的名单撕了下来,夹在指尖,却不立刻焚了,只是道:“方才你们的所作所为,我的确是不想救的,但玄咫大师一向慈悲为怀,不忍看你们在此受苦,给他一个面子,我便放你们这一回,倘若你们能立时去阎罗殿听候审判也就罢了。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在外头为非作歹……”
  “这位姑娘,我们……有个不情之请……”有个女子怯怯地插言。
  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想讲条件?织萝眉峰一挑,睨了她一眼。
  那个女子连忙往后飘开一尺,不过又立刻飘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也并不想惹是生非,只是实在离家太久,而家人尚在,想回去看看。只一眼,看一眼马上就走!横竖……我们如今这模样,他们也早就认不出来了,没有逗留的必要。”
  元阙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先前开口的那女子低声道:“我……家住河西。我是家中长姐,下头还有个弟弟。我们家原本就穷,那一年大旱,更是断了生路。那天敦煌城主路过,在我家讨了一碗水,问过我的生辰八字,便花钱将我买了回来。我被他带到敦煌后,便被锁了起来,直到取了心头血,封进画中……”
  “我家里是行商的,路过此地,夜里被偷偷绑了来的。”
  “敦煌城主身边那个汉人英俊得很,我瞧他顺眼,自己跟他来的。谁知道……”到底是胡姬,大胆而热情,说起这样的事也没有一点扭捏与避讳。
  “我……”
  十六个女子渐次开口,寥寥数语,却道出一个个辛酸悲惨的故事。
  如今眼前这十六只厉鬼,生前无一不是个鲜活可爱的妙龄女子,或许有的本就遭逢不幸,而有的却原本生活顺遂和美。然而遇见那敦煌城主之后,却仿佛落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用不能醒来的噩梦一般,从此万劫不复。
  若不是织萝他们找到此处而破去那些壁画,只怕千万年之后,她们还仍然在此沉沦。
  织萝沉吟片刻,指尖一晃,那一页纸便自己燃了起来。火舌慢慢将一个个名字舔舐干净,织萝轻声道:“去吧,若是家人还在便去吧。你们之中也无龟兹人,除却龟兹之外,你们去哪里都行。”
  敦煌城主早就战死,敦煌遗民迁去龟兹,想要复仇却是不能了。至于江芷阑……吐过她们说得那个阿阑便是流连客栈的江芷阑,她们去寻仇织萝不想拦着。
  纸页化作一缕轻烟,面前一群惨白的厉鬼才才慢慢显出些轮廓,面目变得可以分辨。
  她们欢呼着,在空中飘来飘去,似在庆贺自己的新生。
  “多谢几位相助,大恩大德,来世必当报答!”十六个女子齐声道。
  但织萝这边的三人都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前尘往事一并忘了,哪里还记得上辈子恩人是谁愁人是谁。
  重获自由的十六只鬼魂争先恐后地往石窟外飘去,高呼道:
  ——爹,娘,弟弟,如今你们过得可好?该不会再吃不起饭了吧?
  ——孙郎,我回来看你了!我希望你已经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娶回了家。
  ——阿母,女儿不孝,不该不听您的话而执意跟着一个陌生人去了。阿姐应该嫁人了吧?她一向比我听话,但愿她以后也能好好照顾您!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明代郎瑛《七修类稿》卷十七·义理类·虎伥亡
话说,今天是某只的生日,希望大家多多留评呀(不用祝福,评文啥的就很开心啦),有红包掉落哦!
以及,剧情有点沉重,一定会赶紧走走感情戏,所以他俩冷战快完了,真的!
 
第98章 释疑
 
  一窟厉鬼尽数放出, 加上还有玄咫在一旁念诵《往生咒》, 很快便消解了。
  三人出了石窟与顾昭会面, 但何去何从又成了个问题。
  织萝一心向出去,元阙自然是她去哪就跟去哪, 玄咫又是个只想着救人的, 当然目标一致地去寻另外几个石窟。但顾昭心里挂着承华的安危, 嘴里又说着月氏王子归靡出不得危险,而她又是个不会法术的, 带着一道去破画壁是强人所难, 但随意丢在原地又是万万不可的。
  好在他们也没纠结多久, 因为这时又多出一人, 且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一人。
  这人并不是他们一道进敦煌的八人之一——司法天神通钺恰在此时从天而降。
  “看来方才我们又犯了大错,竟把司法天神都惊动了。”织萝轻嗤一声。
  通钺却有些疑惑, 眼神忍不住往元阙处飞去, 敲了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何事找我?”
  昨天夜里, 元阙的确是在客栈里焚了副,就是召唤司法天神的。若不是织萝忽然打断……只怕他当时就把通钺招来了。
  多新鲜呐,区区一个凡人小道士,想找堂堂司法天神竟是说找便找了!
  他能有这么厉害的护身灵符, 一给便是两道, 本来就绝不是什么普通人。还能随意招来司法天神,想必身份不低。
  能使唤这么个人给自己打杂,一年的时间, 啧,真是赚大发了。
  元阙闻言就知道不好,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却不好当场甩脸子,只是僵着嗓子道:“此地有意向,想请司法天神来保个平安罢了。”
  织萝微微挑了嘴角,“既然元阙公子这么大本事,区区一道符都能拦住那些精魅,又何需请司法天神呢?”
  骤然发难,让那些先前不在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玄咫与顾昭不过是单纯地震惊罢了,而通钺的神色却十分值得玩味。惊讶有之,担忧有之,隐隐还有些责怪的意味。
  “姑娘消消气啊,之前对姑娘有所隐瞒是我不对,姑娘骂我两句打我两下也是应该的。只是姑娘千万信我,我没有恶意,对姑娘的一片心意也是真的,天地可鉴!”元阙无奈苦笑。
  这人也真是不要脸了,当着这么多人,如此直白地就开始诉说情意,他不害臊,旁人还不好意思听呢。
  面颊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烫,织萝强装镇定,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不堕,“小女子哪敢生公子的气啊?冲撞了贵人还不知是为何呢。”
  “我不是什么贵人!”元阙连忙摇头,干脆一跺脚,“与姑娘说句实话……”
  通钺听到这话,耸然一惊,一双锋利的浓眉几乎要飞入鬓角。
  然元阙不理会旁人,只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地道:“我的确不是什么道士,那龙虎山茅山师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弟的话也都是编的,要去考个功名的话也都是编的,只是想找个借口留在姑娘身边罢了。我……其实是个神族,普通神族。”
  “还真是不敢当呢。”织萝面上笑着,眼底却划过一丝嫌恶,“也不知小女子何德何能,就让您给瞧上了。”
  元阙神色一沉,眉心拧成了“川”字,却并没有急得手舞足蹈,只是沉声道:“我真是因为倾慕姑娘,所以才想尽法子要留在姑娘身边的!因着姑娘与天帝天后作赌又有……司法天神时时纠察,我知道姑娘是不喜与神族接触的,所以才隐了身份。有所隐瞒是我不对,可我真的知道错了,希望姑娘明察啊!”
  果然露出真面目了,什么疯疯癫癫不要脸不要皮的,全是这人的伪装,可笑从前竟是半点也没看穿。
  织萝定定看了元阙片刻,却是问的通钺:“敢问司法天神,既然他说他也是神族,那他究竟是哪一路神?”
  这题……有点超纲了啊!通钺一向严肃正经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我并没领什么神职,不归司法天神管束,骤然这么一问,他自然是想不起来的。”元阙急着解释。
  这话该是真的了,倘若真是有神职在身的,一年的时间也没见他处置事物或是述职,早该受了重罚了。而通钺对元阙的态度,虽然刻意改变了,但总是隐隐透出些恭敬与关切,元阙的身份应当是不低了。而他又说自己没领神职,那必然……
  织萝似笑非笑地问:“令尊是谁?”
  “我的祖父……与天帝是血亲。”元阙十分诚恳地道。
  天帝的亲戚,便是神族最高贵的一脉。
  其实织萝对天帝是没什么好感的,连带通钺这既是天帝得力左右手又是天帝亲眷的也十分不喜,元阙与天帝也是血亲,织萝本以为自己应该是万分讨厌的。但当元阙说出那话的一瞬间,织萝却险些笑了出来——光明正大地给神族最高贵的血脉丢人,你这样子,天帝知道么?不会收拾你么?
  “通钺,你倒是说句话啊!”元阙见织萝表情古怪,连忙叫通钺表态。
  但通钺愣了片刻,才道:“此言不虚。”
  这一瞬的愣怔织萝其实是看在眼里的,但她并不准备计较。既然通钺愿意帮他作证,说明他即便撒谎也并没有太过离谱。横竖自己也没什么好骗的,既然他有这个闲心,那就当陪他玩吧。最重要的是,元阙一直以来都对她很好,也不像另有所图的样子。
  其实织萝方才那一瞬怒意上涌,也不是害怕元阙要对她怎样,而是气元阙骗了她。
  一句实话都不愿意讲,旁的话也不必多说,哪怕蜜语再甜,也终究是假的。
  但织萝又很诧异,元阙如今仍没有和盘托出,但织萝莫名就消气了。大概……是因为他还是照顾到自己的情绪而愿意吐露一部分真相?
  这可是天帝的血亲,不能就这样轻易原谅啊!织萝暗暗告诫自己。
  但开口之时,织萝却道:“这废城之中危机四伏,我们也没多少食水补给,不宜久留,还是快些破了那四处壁画比较要紧。承华他们都是蜀山弟子,自保应当不难。这城太大,找人太难,不若一边破了石窟壁画一边找。司法天神,这里的邪祟不难解决,您也要一道么?”
  算了算了,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还是等出去之后再好生问个究竟吧。若是他再隐瞒不说,那就……永远别再进千结坊好了!
  这话都直接去问通钺的意见了,全然是代顾昭做主的口气。
  不过顾昭也明白,这里有个司法天神,有个天帝的血亲,恰好这位还对织萝姑娘死心塌地的,顾昭区区一介凡人招惹不起,只能乖乖听话。
  “既然有司法天神在,何必再让我们自己动手?”元阙也代通钺做了决定,末了似乎还觉得自己说服力不够,扭头问道:“对吧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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