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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画面忽地戛然而止,又转到了另一处。
“你这禽兽!明知阿阑是我未婚妻还与她表明心迹就罢了,她心里的是你,怨不得。可你与她说这话,却是因为她的命格属阴,且可以是压阵天女的最好人选!”陆展白一向温文尔雅,难得有这么气急败坏斯文扫地的时候。
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却是承华。但承华却神色木然,颇有些八风不动的意味,只是由着他骂够了,才道:“若不然,她就跟你去了。你舍得将她送去填了壁画?”
“难道我见她跟了你又转手被拿去填了壁画便能好受?骗了人家一颗真心,下作!”
承华嘴角微扬,“我可记得,有好几个都是你用这法子骗回来的,你使得我就不可以?对旁人使得江芷阑就不行?什么道理?”
陆展白气结,却无言以对。
“说那话的时候,我是认真的,并没有骗她。我一向满心里想的都是敦煌,难得被其他占了些许位置,偏偏很不巧这女子却是救敦煌的关键……我这么说你能不能好受些?”
陆展白愣了愣,气势忽地弱了些,“你……怎么忍心……”
“我同你说过许多次,也不介意再多说一次,劝你死心,也劝我自己死心。我是敦煌的城主,为了敦煌而生,故而于我而言,此生最重只能是敦煌。绵延数百年的繁盛,不能毁在我手里。但中原与西域早就不满敦煌从不依附任何一国,几代之前便生了觊觎,不过是还不曾拿下罢了。到如今……敦煌实在撑不住了。而这是唯一的办法。”承华认真地说完,然后仿佛是问陆展白又仿佛是问自己,“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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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但人影就开始消散,又换作另外的情景。
夜凉如水,月朗星稀。
一袭黑衣几乎要与无边夜色融为一体的承华出现在画面中,抬手敲了敲那紧闭的房门。
开门的是江芷阑。只是她望着承华的眼神十分漠然,全然不带半点情意,“这么晚了,城主有何贵干?”
“阿阑……展白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一物要送给你。”承华无奈地苦笑。
江芷阑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半晌之后才道:“城主的心意奴这就领了,东西便不必了。城主的礼物太过贵重,奴受不起。”
承华的面上划过一丝慌乱,“我……听说古玉璧能护人平安的,便将这玉璧做了个璎珞项圈。你日日养着那壁画,于身子有损,希望这玉璧能护佑你不遭反噬。”
说话间,承华从袖中取出一个赤金璎珞项圈递到江芷阑面前。众人凝神一看,只觉得有些眼熟——可不就是沉璎方才拼起来的那个么?不过承华手上的璎珞圈却更为华丽,玉璧上缀着的不是普通的冰丝流苏,而是宝石与金线穿就的华丽珠串。
“呵,”江芷阑第一次在承华面前如此放肆地冷笑,“用我的精气供养那壁画,这玉璧就能给我补回来么?总有一日,我也是要生祭那壁画的,这东西也就用不着了,倒是浪费。”
难怪江芷阑与承华这样说话,原来是她与承华对峙过了。
承华忽地同她表明心迹,说什么此心天地可鉴,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让她死心塌地地留下来,听凭摆布罢了。
那厢承华尴尬非常,而躲在角落里的另一人,却也暗暗握紧了拳,手背上骨骼嶙峋,青筋暴起,连带掌中的一支金簪,也被握得有些变了形。
金簪是多宝攒珠的,上头镶嵌的各色细碎宝石,从光泽与成色上来看——却与那璎珞上的十分相似,倒像是从一块母石上切割下来的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又见回忆杀,做个预警吧——四章左右(只会少不会多!)
这一段自我感觉写得还是带感的,搭配闫月的《敦煌》食用效果更佳。
第103章 敦煌(二)
大漠一向干旱, 等闲连雨水也少见, 然不知是不是上天也感受到了人间的异动, 那一年的敦煌,竟然落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纷纷扬扬, 如絮如蝶, 万里黄沙都披上了一层银装。
风雪再大,也阻挡不住中原帝王与西北霸主踏平敦煌的决心, 迎着风刀霜剑, 剽悍的十万铁骑到底还是攻到了敦煌城下。连日的战争早已消耗掉了敦煌城的大部分精锐, 也消磨了敦煌军民的信心, 事关敦煌存亡的背水一战,城主承华不得不亲自出战。
几位高阶将领还在紧锣密鼓地点兵, 承华身着玄衣银甲端坐于那匹跟随他多年的黑马上, 神色凝重地望向城门外密密麻麻的敌军,而他身后, 则是满面惶急的陆展白与一脸漠然的江芷阑。
“承华,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中原与月氏的联军是敦煌不能相抗的,就算你亲自出征,也无异于以卵击石!”陆展白越说越激动, 白净的脸也涨得通红, “你饱读史书,我不信你不记得,与强敌相抗, 鄯善下场怎样?婼羌下场怎样?小宛下场又怎样?为什么不先离开敦煌再作打算?”
“离开敦煌?那我又能去哪里呢?让我像丧家犬一样地东逃西窜、仰人鼻息而活,我做不到!我是敦煌城主,生来就是为了守护敦煌,城在人在,要是有人想得到敦煌……那也必须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承华冷笑一声,勒马转回来看着自己的毕生挚友与最在意的女子,又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我此去,也不知能撑多久,不过……也足够你们沿着丝路北道远去龟兹。龟兹国主虽然是断断容不下我的,但我以敦煌全城的财富相托,他定会好好照料我们敦煌西迁的子民,也一定会……好好安顿你们。敦煌的子民,就拜托你们了。”
陆展白怒极攻心,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向江芷阑急道:“阿阑,你说句话,若是有人劝得动承华,那人一定是你……”
绝美却淡漠的脸上终于慢慢有了生动的颜色,江芷阑神色变了几变,到底是轻笑一声,讥诮道:“展白,你以为我是什么?堂堂敦煌城主,凭什么会听我的话?”
“芷阑……”承华闻言忍不住剑眉一蹙,将眉心压出一道深深的印迹。
江芷阑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兀自道:“我不会走,我走了就连一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你想抗命?”承华瞳孔一缩,语气却是冷冷的。
“不错,我就是想抗命。”江芷阑无所谓地一笑。
承华定定地看了江芷阑片刻,沉声道:“江芷阑,你听好了,当初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拿命当儿戏的!”
苍凉的笑意浮现在唇边,江芷阑也毫不避让地望了回去,“承华,你敢说……从没有过要了我的命的念头?”
“江芷阑,你敢这样和我说话?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承华变了颜色,咬牙低斥。
“我的身份?呵,也不知道还过得几个时辰,连敦煌城都要不复存在,你自然也不再是城主。你说……你想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
陆展白闻言一怔,忙道:“阿阑,你在说什么!”
承华却挥手制止陆展白继续说下去,只是冷笑道:“至少现在,我还是敦煌的城主!还是救了你命的人!”
“你救我,不过是一时兴起顺手救下一个玩意儿,若不是我还有些用处,你会让我留在敦煌?若不是我的极阴生辰,你会让我活到现在?会如同眼下这样看重我?”剪水秋瞳中慢慢浮现了一层水汽,但江芷阑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是你救的,所以我的命就是你的,容不得自己做半点主,你想要我死,我就要自觉等到该死的那一日;后来你又忽然不想让我死,我就要按着你的命令好好活下去……承华,你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既然你都要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阿阑,快住口!”陆展白只觉得胸口有重锤击下,还不得不上前去拉她的衣角。
承华默了半晌,蓦地大笑起来,“很好,我竟不知,原来你竟是这样的恨我。那你想怎样?除了我的命,你想要什么?我的命还有用,眼下不能给你。”
“自由,我只要自由。从现在起,你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会听。”江芷阑垂眸。
“好!”承华大笑起来,“待我出城,你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形式。不过……算我求你,不要伤害我敦煌的子民。”承华别开脸去,不让人看到自己的情绪。
江芷阑冷笑一声道:“放心,都是你欠我的,我分得清楚,不会找上别人。只是,我也不想让你还。不过,你的子民,我不会再守护——我不会去龟兹。待你一死,我还是会开启壁画,不会让任何人再踏入敦煌!”
“你这是做什么!”承华与陆展白都是一惊。
“这是我从前的承诺,我不会失信。”江芷阑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物抛给承华,“虽然我知道你此去定无胜算,但还是……哪怕有万一的希望,也祝你平安。”
承华反手将那物抄在手中,展开掌心一看,却是一枚剑穗,大大小小的珠子串成的线绳上穿着一枚古黄玉璧,璧上雕镂着首尾相连的回云纹,下面坠了三色六枚长流苏,一为秋香色,一为缃色,一为鸭黄,分列两边。待看清那物之后,漫说是承华,便是陆展白也忍不住变了脸色。良久,承华才哑声道:“我送给你……是怕你伤了阴鸷,想保你平安。你竟然……将这玉璧拆了下来!快拿回去,展白会帮你恢复如初的。”
“不必了,我再也不需要了。”江芷阑说完已经转身,向陆展白淡淡地道:“展白,我们回去吧,让他安心地走。你也该看看其他人都迁得怎样了。”
包裹在白色衣袍中的身影异常纤细,却异常挺拔,所以如此让人心折。承华与陆展白想唤住她,却有将领前来禀报承华,言说兵将已经点齐,可以出城迎战。
承华重重叹了口气,向陆展白道:“展白……一切小心。记得明年今日,在我的坟头上浇一壶烈酒。”
“胡说什么!若是实在不敌,你尽可以逃走……你的子民都在龟兹等着你!”陆展白忍不住轻斥,声音却越来越低,忍不住哽咽了。承华是什么人?宁愿埋骨黄沙,也不愿意苟且偷生。如此一句,也不过是寄托他对挚友的不舍与留恋罢了。
已经走出好远的江芷阑忽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承华与陆展白都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她用那清冷的嗓音淡淡地道:“我想此生,我们不会再见了。希望来生……也不要再见。”说完,便加快步子离开了。
“展白,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带她走!无论如何也要带她走!”承华目光灼灼地望向陆展白。
陆展白苦笑,“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承华,再见了。”一壁说,一壁摘下了腰间盛酒的皮囊,自己先饮了一大口,然后递给承华。
“再见!”承华接过酒囊,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囊往地上狠狠一掼,拍马转身往城门去,一边策马一边拔剑指天,高声道:“将士们,关乎敦煌存亡的一战就看你们了,冲啊!”
“誓死追随城主!”被承华的长啸所感染,仅剩的敦煌将士一下子士气大涨,跟着承华振臂高呼,如潮水一般涌出城门,迎向数倍于己的敌军。那种孤勇,就仿佛……扑火的飞蛾。
陆展白目送他们出城,不觉眼眶发热,却又无能为力。城门在眼前慢慢合上,他只能喃喃道:“再见,承华……愿我们来生,不要再生在……这般情境下的……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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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反倒越发密集。江芷阑与陆展白并肩立在城头看城下的鏖战,只见苍茫的雪地上,玄衣银甲的敦煌将士被红衣联军的方阵冲得七零八落,然后分团包围,最终一团一团被渐渐地蚕食。陆展白仍是一袭青色大氅,江芷阑却换上了一袭飘逸的鹅黄色汉家衣衫,仿佛他们三人初见时的模样。二人并肩立在城头,仿佛两名仙人,傲然出尘地立在血腥残酷的修罗场。
陆展白看得心中发痛,抬眸却见江芷阑始终一脸淡漠,忍不住问道:“阿阑,方才……为何说这样决绝的话?”
“那就是我的本意。”江芷阑别过脸,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承华已经不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就算天下人都恨透了承华,你也不会恨他。”陆展白却继续逼问。
江芷阑狠狠闭眼,许久后才慢慢睁开,轻声道:“我只是希望他……心无挂碍……”
第104章 敦煌(三)
这本就是一场实力悬殊、胜负早决的战争, 不用交手, 也知道敦煌必败无疑。可看着敦煌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承华还是感到心如刀绞的疼痛。可是当疼痛持续传来,慢慢也就变得麻木, 到最后, 承华耳边再也听不见兵戈与呐喊声, 眼前也仅剩一片血红,他只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一面不断地挥剑砍杀一面护住自己手中的大纛, 片刻也不能停, 因为只要停下, 他就会倒下。而他不能倒下, 他是敦煌的城主,一旦他倒下, 这些可恶的人便会涌进那凝固他毕生心血的敦煌。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感到面前的敌人忽然有序地开始后撤,正在茫然间, 忽然听到有人用生硬的汉话笑道:“不愧是敦煌城主,竟能坚持到现在!”
激战多时,也不知身上有了多少伤口,新伤叠旧伤, 还来不及合拢又被他的动作给崩开, 鲜血便如同疯了一般地流淌。与鲜血一同流失的,还有他全身的力气,他不得不以剑支地, 来支撑自己全身的重量。勉强分辨半晌,承华才听出方才说话那人,却是月氏国主摩罗。承华费力地扬起唇角,冷声道:“谬赞了!”
“可惜你宁愿自己豁出命再搭上一城人的姓名,也不愿意嫁一个女子到月氏来与本王结盟。本王是该说你有血性有骨气呢,还是该说你……贪图美色呢?”摩罗得意洋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