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无奈，却也只能由着他去。
录音的时候没人能劝动季循，他已经以身试法过无数次。
但不得不说，季循今天的嗓音状态不错。
浓重的鼻音和暗哑低沉的嗓音，和这首歌的歌词意境都相当契合。
尽管他还是有些担心。
昨天从摄影棚出来后，季循几乎就没休息过。
赶了两个通告后像是来了灵感，一上车便拿起笔开始写谱子，也不知道他昨天写到几点。
不得不说，季循每次灵光一现写出来的东西，都能展现出他在音乐方面的才华横溢。
这首歌也不例外。
才刚响起前奏，他就知道，这是一首能被称为“季循代表作”的作品。
季循之前的歌也都是水准之上的作品，但和这首新歌比起来，那些可能就都不值一提了。
想着，他垂眸看向手中的英文歌词，季循谱曲可能很快，但写词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每次写词的时间，甚至是写歌时间的五倍。
尽管如此，他的词也依旧不怎么样。
当然，这只是冯玉的想法，歌迷还是一向都很推崇季循的词的。
但今天这首歌，季循是用英文填的词，这也是他第一首英文曲目。
冯玉只瞥过一眼，就明白了季循为什么一大清早就赶来录音棚录歌。
《The taste of you》。
你的味道。
歌词并不露骨，但冯玉敢肯定，这首歌的女主人公和过去那个歌词里模糊的女人一样，依旧是姜寻音。
上一张专辑里的十二首歌，每一首都藏着一个模糊女人的身影，而在新歌中，女人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
和之前浮于表面的感受不同，这首歌给冯玉的感觉……
是他真的和那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似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词句，都带着亲昵和蛊惑，不再是距离感的描述，而是真正的……
有了实质性的接触。
冯玉摇摇头，甩开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就算季循对姜寻音念念不忘，姜寻音也不会真的和季循发生点什么。
季循任性，姜老师不会。
录音室内，季循唱了一遍又一遍，尽管冯玉觉得每一遍都是唱片级别的演唱，季循却没有一次满意。
反复地重来、再重来，他的嗓音里已经带了些嘶哑的颗粒感，鼻音也越来越浓重，如果不是每一次的效果的确越来越好，冯玉甚至会觉得季循在自虐。
音乐声渐小，季循再一次做出打断重来的手势。
棚外的录音师疑惑地抠了抠鼻子，重新将伴奏拉回前奏。
看着季循半耷拉着的眼皮，冯玉皱了皱眉，突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再一次唱到一半，季循再次做出重来的手势，眉眼间疲态尽露，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似的。
冯玉拧紧眉心，突然抬手打断录音师的动作，推门而入。
季循冷冽地瞥向冯玉，眼神凌厉，周身像是披着一层寒气，“出去。”
冯玉置之不理，只大步上前，肉乎乎的小肥手飞快探到季循额头之上，稍触即离。
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了季循非比寻常的超高体温。
他立马对窗外的录音师打了个结束的手势，转头看向季循，“你发烧了，不能再唱下去了。”
“我让你出去。”季循依旧冷眼看着冯玉，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声音更冷了一度。
冯玉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季循现在浑身乏力，他甚至可能会出手将自己扔出去。
但季循没有，冯玉便明白了，季循现在的状态确实问题很大。
他想了想，兀自拿开季循头上的耳机，“你现在必须停下，发烧录音会影响你的声带，你以后还有更多更重要更好听的歌要录。”
冯玉说得很严肃，却依然不起作用，季循伸腿踹了他一脚，还带了点力气，“我不想再说第四次，出去。”
冯玉看清季循脸上的冰寒，浑身一颤。
这还是和季循开始合作之后的第一次，他再次在季循身上感受到恐惧感。
无法，冯玉小声嘱咐两句，缓缓走出了棚内。
季循开始新一轮的录音。
奇妙的是，明明季循的身体状态已经快到极限了，但他唱出来的效果却一次比一次要好。
尽管季循在一次又一次地打断重来。
冯玉不明白，季循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效果。
手机屏幕一闪，冯玉收到了一条微信。
他打开微信，是小钟来询问季循几点需要用车的信息。
冯玉回了个“马上”，刚想关上手机，视线往下，他看到了姜寻音的对话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录音棚内，季循似乎终于找到了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一分半钟的时候打断重来。
间奏的时候，季循轻轻抬眼，看到冯玉突然走了出去。
他没有在意，正好间奏结束，他继续出声吟唱起来。
这一次的状态很对，是他想要的感觉。
最后一句歌词前有一段很长的留白，季循敛眼站着，正在心里默默数着拍子，录音室的门被突然打开。
季循抬起头，看到了跟着冯玉走进调音室的姜寻音。
许是刚刚跑过来的，姜寻音脸上有些潮红，她皱眉看着棚内的季循，眉眼依旧清淡冷漠，和平时的她如出一辙，只是这次眼神中却带了一丝细微的不赞同。
季循微微一笑，也不管心中的节拍是否已经散乱。
只是因为这一刻在他心里就是对的时刻。
他唱出了最后一句歌词——
I need the taste， the taste of you.
☆、第31章 031
事实上冯玉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在季循唱出最后一句歌词后，毫无征兆地, 他躺倒在了录音棚内的地板上。
房间内，姜寻音双手抱胸，冷眼看着进进出出的冯玉和私人医生, 不置一词。
细看之下, 她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不耐, 却迟迟没有离开。
季循静静躺在床上，他双眸紧闭，眉头微微拧着, 双颊也有些泛红。
发烧迹象并未因为医生的注射消退，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男医生将吊瓶挂到支架上，转身看向冯玉，“如果这瓶药打完情况还没有好转，一定要把他送医院去做详细检查。”
冯玉看上去有些迟疑，“可是季循不喜欢……”
“这不是谈喜不喜欢的时候，”男医生表情严肃, “这里没有任何医疗设备，发烧拖久了是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
冯玉呐呐点了点头，总算应了下来。
待冯玉客客气气送走了医生, 屋内终于重归安静。
姜寻音自接到冯玉微信, 一直到走进录音棚, 又看到季循晕倒, 再到录音棚边上的休息室。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却也不曾离开，只静静待在一旁。
冯玉也是直到这时才终于得空。
他走到姜寻音身边，带着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姜老师，这么着急叫你过来，结果什么都没干，季循就晕了。”
姜寻音敷衍地抿了抿唇，“没事，那我先走了。”
冯玉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姜寻音的反应。
刚刚她意来季循就倒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但姜寻音也一直没有离开。
他本以为姜寻音是在担心季循的情况，却没想到季循现在情况不明，她倒是先提出要走了。
冯玉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刚刚的想法，姜寻音看起来似乎真的不太在意季循。
想起季循在姜寻音身上费的时间和功夫，他竟然升起些不忿来。
于是当姜寻音就要离开休息室的前一刻，冯玉开口叫住了她。
“姜老师，”冯玉紧皱着眉头，胖乎乎的脸十分严肃，“季循还在发烧呢。”
姜寻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不是在这儿吗？”
“季循喜欢的不是我。”冯玉想也不想，这句话竟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心里骤然升起些懊恼。
姜寻音闻言也顿了顿。
她自然知道季循的想法，每一次和季循的相处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但她没想到的是，冯玉也知道这件事。
季循可不像是会把这种事告诉别人的人。
半晌，姜寻音松开握住门把的手，回身走近冯玉两步，“你觉得他喜欢我，我就得留在这儿？”
冯玉抿唇，“他这几年一直在找你，起先我不知道他歌里的人是你，只模糊知道他在找一个女人，但我没想到会是你。”
也许是身份的转变，也许是时间的流逝，冯玉已经能自如面对他曾经的班主任，和以前那个怯懦的小胖子判若两人。
姜寻音愣了愣，眼光不自觉看向躺在床上的季循，连一贯冷清的声音里都带了丝迟疑，“他……找我？”
“这个问题你可以等他醒来问他，”冯玉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上，语速变快了些，“如果你听过他的歌，应该知道他每一首歌都有你的影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影响对他这么大，我只知道你离开学校后他就因为抑郁症办了退学，销声匿迹两年，自从出现在大众的视线后，他就没有停止过找你。”
“季循喜欢唱歌，但他不喜欢通告，不喜欢采访，”冯玉说着，深深看了姜寻音一眼，“也不喜欢拍照。”
“可是他要求我每天给他安排满满当当的行程，所有的广告，不论品牌不论价格，通通都让我接下来，我能看出来，他想让你看到他。”
“后来他红了，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歌里的女人是谁，他频繁的出现在人物专访和新闻上，甚至去参加那些智障综艺，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几乎所有粉丝都知道，季循在等一个人。”
“你回来之后，季循推掉了所有和音乐无关的通告，在摄影棚碰到你的那天，季循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现在想来，应该也是因为你。”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能肯定，季循每一次出现大的情绪波动，都只会是以为你。”
“我想你应该听听他昨晚刚写出来的新歌。”
冯玉掏出手机，将刚刚季循最后一次的录音文件发到姜寻音的微信上，“刚刚我没办法阻止他，就试着来找你寻求帮助，既然你肯来，我想你应该也是在乎他的，我想季循醒来的时候想看到的人是你，不是我。”
一边说着，冯玉走到床前摸了摸季循的额头，依旧滚烫，但比刚刚已经好了不少。
看来吊水也不是毫无效果，冯玉松了口气，有看向一声不吭的姜寻音，“你想走当然可以走，只是我后面还有事，现在就要出发，如果你真的不在意他，你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吧。”
说罢，冯玉头也不回，抬步走了出去。
休息室的门被拉开又被狠狠关上，传来一声闷响。
姜寻音面上不显，眼神却有些怔愣，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腿突然有些迈不动。
脑中思绪万千。
她想起四年前和季循的初见，又想起两人在酒吧的偶遇，然后她在几个混混手下救了他，他也在余辰毅手上救下了自己，甚至连运动会上，他找自己要水的样子，汗水流淌过他颈脖的痕迹，他喉结上下蹿动喝水的姿势……
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惊叹于自己的记忆力，又很快意识到，如果这些回忆的主人公不是季循，她可能早就忘了。
她并不怀疑冯玉话里的真实性，以前冯玉是班上最听话的学生，她自然也相信，冯玉现在亦不会无中生有。
姜寻音听过季循的歌，她也知道歌里的女人有可能描述的就是自己，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现在听冯玉亲口承认，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体某处的悸动。
半晌，姜寻音迈开步伐，终于来到季循床前。
门外的冯玉在转角处静静矗立半晌，见休息室的大门一直没有开启的迹象，终于吐出口气来，这才缓缓离开。
他说有事自然只是幌子，如果姜寻音真的就这么走了，他以后一定会不留余力地劝说季循放弃她。
总算他没有赌错，姜寻音的确是在乎季循的。
*
夜已深，许是临海的缘故，城市中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咸味。
休息室内，床上的季循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他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疼痛，抬手一看，果然绷着一条白色的止血带，昭示着他刚刚经历过什么。
他晕倒了。
连续近四十个小时没有休息，写歌写词做伴奏然后录音。
为了追求嗓音的颗粒感和鼻音的配合，他甚至在凉台上吹了一整晚的风。
录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发烧了，但他不想浪费嗓音状态，连着录了五个小时的音，然后就晕倒了。
季循缓缓坐起身来，环顾四周一眼，眼神中出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似乎看到了姜寻音一闪而过的脸。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季循无声轻笑，果然是他的错觉。
她怎么可能在这儿。
季循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来到凌晨两点。
怪不得连冯玉都不在。
想着，他打开邮箱，点开了冯玉四小时前给他发的新歌成品。
随着悠扬的前奏结束，一道带着浓重鼻音的嘶哑男声倾泻而出。
伴着窗外小动物的鸣叫声，季循甚至有些恍惚。
“嗞——”
门口处突然传来拉门声，季循只道是冯玉，连眼皮都没有抬。
室内季循的歌声幽幽唱着动人心弦的歌词，每一句都有让人掉鸡皮疙瘩的准备，哪怕知道主角不是自己，也会甘愿沉溺其中。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季循唇边已沾染了一丝笑意。
和他想象的效果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