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很难,但她还是撞对了!
“不敢。和你比,差了很远。”
二人视线相撞,情绪激荡。
这两句对话,说暗含讽刺不赞同, 没有错, 说惺惺相惜赞赏,也没有错。
玲珑打心眼里佩服宋采唐, 对方给了她一条根本拒绝不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走的路。
可真是好强的杀手锏。
她这一生, 命运无常, 有过错, 有错过, 唯一的坚持执着全在这里,全在那个人。她一直把那个人埋心底,好好藏着,好好护着,不给任何人知道。那个人是她见过最潇洒,最阔朗,最宽厚的男人,照亮了她的道路,给了她坚持的信心和勇气。
那个人,是她活着的所有力量。
她知道,宋采唐猜到了什么,也知道,对方猜的都对,更知道宋采唐在激她。
她却不能不一头撞上去,掉进这个坑。
那个人是很好很好的人,是她活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的人,她不能容易别人诋毁他。他活着一生洒脱,死了也是干净勇武的!
“我可将一切告诉你,但你应我一件事。”
玲珑决定下的很快,一旦有了决定,就不会拖泥带水。
宋采唐面色肃然:“请讲。”
“我一直都明白,我和他,别人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我就逃不过”玲珑美眸微垂,内里似有水光,“但我还是做了这些事。”
玲珑看着宋采唐,十分认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所有案情,官府也可随意批露,我不怕面对大家的口诛笔伐,但我和他相识之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他的名字,不应该和我放在一起,不值得。”
宋采唐:“为何?”
玲珑只是惨淡笑了笑,没说话。
宋采唐话一出口,也后悔了。
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玲珑是个很要强的人,聪明,有心气,但骨子里仍然有一份自卑,她觉得愧对景言,配不上景言。
所有过往,她小心捧在手心,不让任何人知道,就像一份特别的隐私,故事里只有她和他,甜蜜又苦涩。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做着别人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肩上扛了很多重担,却同谁都不说,是个有些一根筋,又爽朗如风,巍巍如山的男人。”
“他叫景言。”
说出这两个字时,玲珑话音有些哽咽,眸底泪意更甚。
宋采唐给对方一段调整情绪的时间,方才轻声问:“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开始不知道,后来——”玲珑笑了,似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后来他也没说,是我自己猜到的。”
宋采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玲珑垂眸,双手束在小腹前,坐姿端庄优雅,提起景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救过我的命——不只一次。”
“我本姓令,名瑶,十八年前,北青山匪首为患,官兵前来剿灭,而我当时被匪窝掳走了。”
赵挚的信息没有错,他们的猜测也正确,玲珑姓令,就是当年专门研究水银制法的匠人令敏方的女儿。令敏方家几代单传,到这一辈只生了一个女儿,不想技艺失传,对外就说是个儿子,令瑶也一直女扮男装,跟着父亲学艺。
但她生的好看,哪怕黄泥抹脸,也难掩丽色,十八年前,她十二岁,正是嫩柳抽条,杏蕊初绽,不小心洗了把脸,倒霉的被匪人看到,被掳了去。
她父亲空有一身匠人技艺,无奈人性子闷,路子不宽,也不认识什么人,冲动之下,自己跑过去讲理,一同被扣下了。
之后就是北青山剿匪,危险连连,令瑶没死,父亲却遭遇横祸,去世了。
令瑶身份不高,运气也不好,不像当时的谷氏,得救之后回了家,也不像甘四娘,被曾德庸看上,好歹能有平静些的生活,生存无虞,她跳出这个火坑,去了另一个火坑。
她被一个坏人趁机制住转移,卖了。
别人发了财,她却进了青楼。
她不可能愿意,拼死不从,但青楼老鸨也不是吃素的,手段厉害的紧,她被折磨的面目全非,想活着,就不能不从。她开始虚于委蛇,表面学习,适应,一切做的很好,实则心里仍然没有放弃出逃计划
但她聪明,老鸨也不蠢,尤其老鸨在这环境里,见过类似多少这样的事?
再美,再有潜力,驯不服,就只有一个作用——杀鸡儆猴。
这个时候,令瑶被景言救下。
这是第一次。
景言很忙,救人完全出自好心,并没有其它意思,离开的很快。令瑶就算心中感动,也没别的办法留人。
她运气非常不好,这个世道对女孩子也不友好,尤其单身无亲,长的又漂亮的女孩子。她再聪明,再能想办法,还是逃不过男人的强横野蛮,平静不到一年,她再一次,遇到了麻烦,为了救一个帮过她的人,再一次,遇到了生命危险。
关键时刻,又是景言出现,救了她。
“两次相遇,他都没有露脸,一直以巾覆面。我从幼时扮成男孩,到之后经历的种种,从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好,可他,不一样。他并不知道我心所想,甚至不记得之前救过我,可见类似之事,他做过多少。”
玲珑笑道:“这一次我比较惨,身上都是伤,离不了人照顾,他问我家人朋友,我就说没有我赌他心软,会帮我。果然,他一身疏冷刚硬,心里其实十分柔软,就留下来照顾我”
“他话不多,也从不与我靠近太多,从不逾矩,但每一件事,都办的很体贴,很暖心。我见过他跟旁边的小孩子说话,笑的特别暖,声音特别宠,我便知道,他的冷硬,是装出来的,他只是不想和人牵扯太深。他虽帮了我,却也早有决定,事毕即离,不再有瓜葛。”
“我怎会愿意?我眷恋这一份温暖,想要握住。但他太警惕,相处日短,我连他的名字都问不出,又何谈以后?他还是走了,我拦不住”
玲珑眼神落寞了一瞬,又亮了:“可人生际遇,谁说的准?我当时发了誓,若日后无缘,这段我就逼自己忘了,不要再想,若是有缘我死也要拽住,不要再放手!”
再一次,她又遇到了险事,又遇到了景言。
“我这辈子,没多少太执着,太想要的东西,既是上天安排,我就却之不恭了。”玲珑眸底有笑,“我已察觉到,这个男人很警惕,很谨慎,身上有很多秘密,想要扯上关系,就得放聪明点,一点一点来。”
“我总结了几次见面的情形,当时身边周围发生的事,小心打听他都在哪里出现过,一点点收集分析,他在做什么,敏感什么,警惕什么我猜的可能不一定对,但他的圈子里,接近的人里,有几个很特殊。所以就算他突然消失,我找不着,也没关系,我只要往这个圈子里扎,就一定能等到他。”
想起当初的事,玲珑仍然有几分后怕,她死死拽住那一点点可能性,生怕错过,以后再也来不及,飞蛾扑火般作死去撞
还有他来了。
“他仍然不愿意和我接触太多,我便想尽一切方法,软的无果,便威胁他,用所有自己查到猜到的事,甚至让自己置身危险他没办法,只得同我纠缠。”
玲珑眼梢微垂:“我知他不喜欢我,一直把我当任性的小孩子,但我不能放手。我必须更加努力,一直往深里走,挖到更多敏感的,真实的,他非常在意的东西,他才会放不下我。就算是提防警惕,我也要他留在我身边。”
于是一点点,玲珑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有人偷运金银,比如漕运的道道,比如十八年前,北青山似乎有什么秘密
“我牢牢拽住了很多东西,也终于看到了他的脸,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知他身份特殊,暴露即危险——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他隶属于谁,”玲珑坦言,“我说让他杀了我,一了百了,可他没有。他说他们从不会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被别人看出来,是自己本事不济,却不是别人的错,灭口这样的事,不可能做。”
“他那么温柔,我只有得寸进尺了。”
“我就用手上的信息要肋他,一个月必须至少见我一次。他应了。”
玲珑微微侧脸,看着窗外洁白的梨花枝:“我以为我很聪明,达到了所有想要的目的,却不知道,他之所以答应,并不是屈从于我,而是他在保护我。”
“因为我知道的太多,对他还好,哪怕是麻烦,他也不怕,但对他的敌人,同样是个威胁,那些人也会想杀我。”
“我们之间,并不是情爱。或者只有我是,他从来不是。他一直都很包容,胸怀阔朗,为人洒脱,时时处处都坦坦荡荡,让我清楚的明白他的想法。这一点来说他也是很残忍了,不给我任何想象的空间。”
“我一直在想,哪怕一切重来,我应该仍然会喜欢上他。肩挑重担,俯仰天地,哪怕拒绝,也拒绝的坦率诚恳,不留存任何暧昧,这样的伟岸男子,我怎能不沦陷?”
“景言他值得人倾心相许,温柔以待。”
“可他死了。”
玲珑眼眸垂下:“这样好的男人,被人害死了。”
“他是鹰卫,为皇上卖命,做着最危险,最正义的事,他该死么?不,他不该死,该死的是害他的人!”
玲珑猛然转头,看向宋采唐,眼神炙热:“那些人作恶多端,每人手里都有无数条冤魂,我把他们杀了,伸张正义,有什么错!”
295.你错了
“我、没、错!”
玲珑越说越激动, 素手拍桌,胸膛起伏,音量加大,连烛火都跟着他的语气跳跃摇摆, 房间气氛明显紧张了很多。
宋采唐看着屏风上拉长的影子, 眉心微蹙,很久很久, 没有说话。
玲珑的话,她不甚赞同, 但现在不是表达观点的时机, 会很容易吵起来,谁也说不服谁。
此前, 她要尽量刺激玲珑,让对方愿意说话,现在对方说话了,她要做的,得是让气氛冷静下来——玲珑看起来很需要一个平复情绪的时间。
房间安静很久, 直到玲珑接连灌下三盏茶,没那么激动, 宋采唐方才缓缓开口:“所以你知道景言在做什么,杀人名单,也是从他身上得到的。”
“不, 这个你猜错了。”
宋采唐改换话题方向, 玲珑有种拳头砸在棉花里的感觉, 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但仍然,她不想任何人误解景言:“他从未告诉我他是谁,也从未教过我任何东西,是我自己想和他靠近,想和他产生羁绊,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偷偷的,一点一点试探学习”
“人可千日做贼,断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再谨慎,再警惕,我用尽一切努力,花费全副身心钻研,总能知道一点东西的。”
“比如鹰卫这两个字,比如有人通敌叛国”
玲珑静静的看着宋采唐:“但景言太厉害,我只知道他是鹰卫,应该是为上位者做事,但除了他,鹰卫还有谁,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我一概不知。景言的对手,也就是那个通敌叛国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藏得很深,朋党很多,景言一直跟查,得到的线索不一定少,但我如此努力,仍然只得了三个名字。”
“你也知道,既有朋党,圈子就是相通的,我虽只有三个名字,只要小心接近,深入试探,足够耐心,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