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7.入套
和赵挚温元思通理案情, 分析凶手性格特点的时候,宋采唐就知道,葛氏没那么容易招认。
她太聪明, 太会狡避, 站的太深,就算找到了所有证据, 许还是有办法推诿, 比如找个替死鬼什么的。
她是林家主母,身边有仆从, 她会的,许仆从也会, 她的时间点,就是仆从的时间点,仆从还很忠心,‘替她分忧’做下什么不好的事, 也是情理之中。
到时候, 官府会得到一个承认所有证据事实的人,却并不是真正凶手。
封建社会, 阶级占了太多便宜,案子如果最终往这个方向发展,官府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解决, 杀人者, 许就这么逃脱法网, 溜了。
可宋采唐不允许。
她并不是什么心怀大志向, 誓要还世间清明的大人物,她只是胸中尚有信念,有些事,她管不了,但眼前的,手边的凶手,不能跑!
看葛氏积年行事风格,这来来去去的手段,除了聪明,心机深,还有一点,她很在乎名声,众人眼里的形象。
这种人,越在人多的时候,越有表现欲,一旦崩溃,效果来的也会特别快。
今日高家宴会上,宋采唐这般叫破她的行迳,结果无非有二,一,宋采唐没有足够的证据,葛氏反利用此机会,狡言反辩,大大刷一波好感,建立并奠定自己不可能是凶手的形象,就算哪日查出来,她还是能利用今日结果,清洗确定自己的无辜形象,还能顺便压一把宋采唐,让她自此抬不起头来。
二么,就是宋采唐有计划的深入,步步紧逼,各样事实证据砸的葛氏应接不暇,无法理辩,众目睽睽之下承认!
承认了,事实已定,就改不了了。
这个行动很有难度,要对场面,气氛,心理把握的很准,问话节奏快慢也要掌握好,否则很难达到预期效果。
而赵挚面相太凶,温元思又是官身,两人又都有自己的事做,都不合适,宋采唐便是行此事的唯一人选。
她虽有剖尸绝技,到底是仵作贱行,葛氏心里是瞧不上她的,轻视,就会有优越感,就会没那么提防,效果来的才会更好。
宋采唐是做好一切准备来的,连这个对方发现‘蓖麻籽’的机会,都是她同赵挚温元思商量好,送给葛氏的。
季氏房梁的东西,她早已提前换下,这个点当着众人拿下来的,可不是什么蓖麻籽。
宋采唐眯眼:“难道夫人早就知道,那里放着蓖麻籽?”
“竟然不是么?”
听着宋采唐的声音,看到自己心腹丫鬟满是惊吓的脸色,葛氏就明白了,她这是入了套了!
这一瞬,她根本没时间想‘早早放好了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变’这种问题,思路转的极快,面上依然拂袖轻笑,沉着有加:“官府办案可真是越来越玄了,云里雾里一堆变,宋姑娘自己验出的毒,凶手房里发现,竟然不是了。”
不等宋采唐说话,她又继续道:“我想案件所有相关人,想都会和我一样,关注案情发展,不然现在也不会来这么多人了——”
她手指一一划过不远处的人,除了张府尹李刺史孙仵作郭推官外,还有高卓齐兆远。
“我留人在天华寺里看情况,看到有消息就来报告,有什么不对?以此便说我是凶手,是否太牵强了些?”
“你们故意乱放风声,扰乱视线,让我们误会,我们真误会了,觉得新发现是蓖麻籽,你又说我可疑,”葛氏缓缓收起手,眸底笑意吟吟,“宋姑娘,破案游戏可不是这么玩的。”
事到如今,葛氏身上流露出的还是这种气质:你们找不到证据,套不到老娘的话,也别想抓老娘!
她这般笃定,气氛很难没变化。
比如孙仵作,就长长呼了口气。
他不希望凶手是葛氏,不管高卓还是季氏,都能算点他的功劳,如果是宋采唐一手揪出来的葛氏,他怎么办?他跟宋采唐还有个赌约呢!
郭推官也觉得事事不顺,如果本案让宋采唐牢牢把住,那他的存在感在哪里?他是推官还是宋采唐是?莫说指着李刺史提携,这官路很可能走到了头!李刺史还指着赵挚破案呢,赵挚支持宋采唐,自己却是支持孙仵作,把人狠狠得罪过的
张府尹却非常兴奋,他等着宋采唐给他一个大惊喜!现在谁敢乱场,就是不给他面子!
所以他在积极的帮忙控场,警惕镇着四周,生怕谁敢上前坏事。
他能镇的住大多数,却镇不住李刺史。
李刺史瞟眼见赵挚不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温元思侧步到他面前,朝他温煦一笑:“今日风大,刺史大人可避着些,莫被吹着了。”
李刺史一凛。
昨夜,那混世魔王去他房中,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吓唬了一遍,还捏碎一方桌角,现在这笑面虎又来了如此事事不顺,难道这个案子注定不属于他,插手必糟?
李刺史收回脚,斜了温元思一眼,不再说话。
女眷方面,李老夫人,关清,关婉,也各自尽自己方式做着努力
内内外外,场子维护的安安静静,顺顺利利,一点没变,非常稳!
宋采唐更放心了,不再管其它,专注与葛氏对峙。
“高卓门口盛过酒酿圆子的碗,是你埋的吧。”她双目清澈,黑白分明,似能映衬世间所有,“付夫人塞给你的那碗,你根本没吃,而是带去给了云念瑶。”
“杀死云念瑶后,你开始布后手。你想给这命案安排一个凶手,不是你的凶手。你看上了高卓。正好这酒酿圆子是送给他的,你又看到他没要,扔在门口,就悄悄趁天黑无人,把碗埋了起来。”
“你知道高卓对云念瑶的心思,可能也知道那一屋子书画,故意时时提起付夫人,云念瑶刺激高卓情绪,让高卓表现的更引人注目,最好引人怀疑。”
宋采唐看着葛氏:“除了一段苦恋无法排解,高公子在各方面都是个不错的人,他还帮了你大忙,葛氏,你这狼心狗肺,是不是该有点限度。”
葛氏眼睛微眯:“宋姑娘,说话要有证据!”她看向人群外的高卓,声音高扬,“高公子,我待你何等真心实意,你当清楚!”
高卓眼神迷茫,十分痛苦。
一时,他眼前是温柔善解人意,给了他很多安慰帮助的葛氏,一时是云念瑶青白惨淡,毫无生机的脸。
他想相信葛氏,可瑶瑶死的太惨!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现在高卓证言已不重要,宋采唐根本没看他,直直看着葛氏:“我姐姐遇到的几次危机,是你干的吧?”
葛氏:“你姐姐?”
宋采唐:“我大表姐,关清。”
关清突然被点名,怔了一瞬,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了,看向葛氏的目光犹如利箭!
关婉不明白,担心的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
“没事,别瞎操心。”关清拍了拍妹妹的手。
宋采唐那边还在说话:“你杀完云念瑶回来,正好我姐姐起夜,我姐姐没有看到你,你却看到了她。你不信她没看到你,或者你怀疑她将来会想起,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朝她动了几回手——是也不是!”
“你姐姐的事,不是付夫人干的么?”葛氏面色平静,眼梢微眯,“付夫人和你舅母商量了一桩婚事,关清太犟,不可能同意,她们想让关清同意,就得用点法子,磨一磨给几个教训,总会听话。那天王公子在天华寺被护卫们按住,我以为大家都知道。”
“关清能过那一次危机,应该还是我提醒的,宋姑娘口口声声说要记恩,可我帮了你,你倒反咬污我,是何道理?”
宋采唐笑了:“林夫人就是让人佩服,不管什么事,都能想在前头,找人掩护背锅,红口白牙,颠倒事实。但这一回,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付夫人已亲口承认,她对我姐姐做的局,只王公子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我姐姐遇到的各种危机,俱都是你搞的鬼!你否认也没有用,观察使大人已经查到,对假山石做手脚,等我姐姐近前时就推动的人,正是你林家的下人!”
葛氏静了一会儿,缓缓摊手:“你看,你也说了,是下人,不是我。我虽是主子,但下人有什么想法,我怎会知晓?下人犯罪,你抓去就是了,我是个明事理的主子,自不会推脱。”
她看着宋采唐的眼睛,声音沉下:“我不知道,谁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什么放着自首的凶手不问,一直咬着我不放?是我家仇人么,汴梁来的?”
她以为她几番表现,怎么能也吓退一个小姑娘,谁知宋采唐不但没退,还笑了。
葛氏愣了愣。
然后,她看到了季氏。
季氏被丫鬟扶着,护着肚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因为我不是凶手!我只是一时猪油蒙心,说话没过脑子,我没有杀云念瑶,也没有下毒!”
葛氏眼睛眯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凶手认罪,也是能反悔的。”
终于有点生气了。
宋采唐朝季氏使了个眼色。
季氏便继续:“我一介不懂药不懂医的妇人,哪知道什么蓖麻籽!昨天宋姑娘来我房里,发现房梁上有那玩意儿后,我差点吓死,葛氏,你什么时候把它放到我房间的?是不是一开始,就存着嫁祸的心思!”
葛氏:“什么蓖麻籽,季氏,你说话可小心些!”
她眼神略凶,季氏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宋采唐微笑:“那东西昨日由观察使大人悄悄拿下,换成麦粒,今晨大张旗鼓当着所有人面拿下来的,也是麦粒。你之前话说的不错,所有案件相关人,都会关注案子进展,可怎么别人看到这情况,不知道东西是什么,偏你喊出了蓖麻籽?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我想不出其它可能。”
季氏气红了眼:“葛氏你害我!”
“我的确对云念瑶有意见,但从来没想过要杀她!那关清的亲事,虽是我和张氏商定,你也知道的!不然你怎么能提醒关清避祸?”
“你倒是会装好人,给颗糖再狠狠抽鞭子要命,借刀杀人玩的溜,这样关清遇到什么,都没你的事是吧!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还不是被宋姑娘给逮到了!”
这一把拽的人有点多,宋采唐舅母,张氏的脸都丢完了,整个人惨白惨白,气的不轻。
关蓉蓉受不住,替主出头:“你少瞎说!我娘才没干那些事!”
季氏冷哼:“干没干,你娘你心里清楚!”
关蓉蓉咬唇,她再泼辣,怎么敌得过已婚妇人?不敢和季氏怼,只好吼宋采唐:“你少在外头丢人,还不快回来!”
宋采唐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季氏笑了笑,算是谢意。
季氏反悔,是因为有了身孕。
她的确喜欢高卓,之前那么多年,从来不愿意忘,可现在,她有了身孕。可能她成亲之后心一直没定,也是因为这个,没有孩子,对夫家就没太多归属感,总是心心念念着过去,现在有了孩子,母性发散,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小情小爱,而是肚子里这个。
反正高卓她又得不到。
反正夫家待她还不错,娘家又靠着住,她迷途知返,别人只有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