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太过清澈,太过明亮,赵挚眯了眼,没否认。
没否认,就是默认。
宋采唐指尖微微捻动了下。
有机关,就有东西。
看赵挚这样子,东西应该被他拿到手了。
那玉牌是云念瑶从汴梁带来,云老爷子用老坑玉种请人精心雕刻而成的,哪哪都精致,浑然一体,若非她角度正好,不可能发现异样。
然机关之密,普通人看不出来,赵挚这种身经百战,有过很多经验的人,肯定能找到。
现在机关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
云念瑶有求于安抚使卢光宗,除了云老爷子的事,还有一样:懂得鉴别笔迹的书画大家。
那封密信,一定存在,案发到现在都没找到,玉牌上又发现了机关,说明了什么?
密信在玉牌里!
玉牌落到赵挚手上,那么密信也一定是到了他手上!
与谋逆案有关的东西,宋采唐并没心思沾惹,朝堂离她太远,她也管不了,她说这个,一是对赵挚表现出信任,二也是在提醒。
虽然那日情况特殊,她觉得只她一人看到了,但万一呢?
这个东西,要不要过过官府,要不要告诉李刺史张府尹温元思知道?
赵挚没对这个话题发表任何意见,只说了一句:“很久没下雨了。”
宋采唐:“嗯?”
“今年天时不好,有老农预言,将有粮灾。”
赵挚将瓜子重新抛到宋采唐怀里:“你让你家少卖点粮,你也少操点心,验尸破案行,别的少管太多。”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随意摆手:“宋采唐,后会有期。”
这样子算是接没接受自己的提醒呢?
夜色太沉,黑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宋采唐怔了半晌,觉得赵挚应该是领会她的意思了。
毕竟提醒她‘少管太多’了不是么?
事涉谋逆,太敏感,也太难办,避嫌是应该,可她隐隐有种感觉,她应该会和这些东西再相遇。
剥开一颗瓜子,清香脆爽的感觉充满整个口腔,这瓜子真的很好吃,好像还是新炒出来的,带着淡淡的烟火气息。
和赵挚的分别,一点伤感都没有,手边有温热清茶,有爽口瓜子,有柔亮烛光,有淡淡书香,宋采唐觉得这个夜很温暖,太适合独处,赵挚走的很好啊
与温元思道别,倒有些感想。
这位通判大人太优雅,太君子,就像暖洋洋的太阳,时时温暖他人,处处体贴周到,难得的是这并不只针对宋采唐,他对所有人都这样。
在封建男权社会里,这是一种多么好的品质。
宋采唐扶着李老夫人上马车时,差点叹口气出来。
李老夫人以为她喜欢这里,笑眯眯拍着她的手:“下回礼佛,我再带你来呀。”
宋采唐微笑:“好。”
马车徐徐前行,很快走过主道,越过各种佛殿,到了山门。
山门前有两条路,一条供马车走,平坦宽阔,一条是略窄石阶,一阶阶蜿蜒往下,看不到底,很多礼佛之人为显虔诚,并不走大路,而是一级级拾阶而上,用自己的脚走过所有坎坷崎岖。
两条路往下是不一样的,只这一段能互相看到。
宋采唐看到了一对母子。
从山底一阶阶走上来,非常非常累,母亲额上满是汗水,耳边鬓发都被打湿,略有些狼狈,可仍然能看出姝丽的好相貌,非常美,眼神也很柔软,眉宇间藏有轻愁,三十多岁的妇人,还有股少女般我见犹怜的气质,非常招眼。
儿子大概十四岁,个子抽条,非常瘦,神情也似乎藏着不满,看来和母亲不一样,他并不喜欢来这里,或者说,他并不信佛。
“唐唐看什么呢?”
李老夫人好奇的问。
宋采唐将车帘放下:“没什么。”
宋采唐将由李老夫人亲自送回家,这话一传回来,关家相当热闹,很多帖子递到门前,各种试探。
擅长经营圈子的人没几个嗅觉不敏锐的,李老夫人是谁?那是在汴梁创造过传奇,拥有诸多人脉资源的厉害人物!哪怕宋采唐做的是贱行,只要能巴到李老夫人,就是条路子!
张氏忙的不行,却也神清气爽,她想到了更多利用宋采唐的法子
关蓉蓉却各种嫉妒不爽,脸色十分难看。
张氏叹了口气,把女儿招到身边,细言教导:“你是不是觉得宋采唐盖过了你的风头名声,不高兴?”
关蓉蓉哼了一声:“她算哪根葱!爹娘死绝寄人篱下,还只会碰死人!谁会不高兴她!”
“傻孩子。”张氏轻柔的抚着关蓉蓉的发,“你那个闺中朋友,付秀秀,为什么会肖想温大人,你可知道?”
关蓉蓉的脸就红了:“温大人优雅君子,气派非常”
“错,是她付家有当官的,门庭虽不够,但温元思无父无母,也不是全没缺点,努力一下或许有机会。”关氏看着关蓉蓉,“你却从来不会,为什么?是因为温大人不够优秀么?”
关蓉蓉急急摆手:“怎会?温大人最优秀了”
说着话,关蓉蓉明白了,温元思相貌俊秀,优雅如竹,几乎是所有栾泽未定亲姑娘们的心上人,她不是觉得他不优秀,是根本不敢想。
她的出身差太多,肖想只会让自己痛苦,所以不敢。
可她娘说这个的意思是
“好东西,谁都想要,以前,你没机会,现在,有了。”张氏目光微闪,指了指宋采唐院子的方向,“付秀秀能想的东西,我女儿也能。”
关蓉蓉的心一下子颤起来了,脑门瞬间见汗:“可听说温大人对宋采唐关心有加”
“又犯傻了,”张氏摇摇头,“温大人是通判,用得着仵作,宋采唐有这点本事,他想用,自然要关心,但婚嫁,不可能。李老夫人心再大,也不会聘一个贱籍仵作做孙媳。”
张氏看着关蓉蓉,语重心长:“宋采唐是仵作,才有机会接触官员,当她不再是仵作,现在所有,就会全部失去。可不管她是谁,只要干过这个,就不可能抬头,但是你,不一样。”
“蓉蓉,你是宋采唐的姐姐,宋采唐拥有机会,你就拥有了桥梁,只要在这段时间努力,就能嫁到高处。宋采唐只是现在风光,日后呵呵。”
“该怎么做,你现在懂了么?”
关蓉蓉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张氏的本事她没全部学到手,但说起婚嫁,说起利益关系,她也是懂的,并不会害羞。
之前,温元思这样的人,她不敢想,现在一颗心像浇了油,风一起就有大火燃起。
如果那个人能是她的
她脸庞绯红,牙齿咬着下唇:“娘的意思是现在先不为难宋采唐,好好拉拢,让她为咱们做点事?”
“宋采唐是我外甥女,我疼爱她还不及,何曾为难过?”张氏微笑着看关蓉蓉,“娘是说你,接下去该用点什么眼色,怎么像亲姐姐一样对待宋采唐,怎么在各夫人面前好好表现,让所有人看到你这个关家二小姐,好好踩着这块石头,望一望上头的风景,最好给自己找块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关蓉蓉眸底闪耀着火花:“娘放心,她回来,我亲自去大门迎她!”
张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笑容更温柔了。
话虽这么说,但若宋采唐能吸引更高层次的人,带来更大的利益,她也是不会手软的。
正文 71.肖想
张氏母女的打算, 宋采唐一无所知,她正坐在李老夫人的车上,一路往回走。
天华寺在城外, 路程稍稍有些远, 来时赶时间,心情也急迫, 马车一路飞驰, 她们走的很快,现在无事一身轻, 不赶时间,回程的速度就放慢了, 心情也很放松。
外面春光很好,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李老夫人饶有兴致的和宋采唐聊了好一会儿, 可到底年纪大了, 身体耐不住疲惫,没多久, 就有些乏困。
温元思是个孝顺细心的人,李老夫人所乘马车是他画了图纸,亲自盯着匠人做出来的, 老人的各种需求基本都考虑到了, 车里睡觉完全没有问题, 还舒适又宽敞, 多一个宋采唐也并不影响。
宋采唐没有避开,照顾着李老夫人睡下,自己拿了本书,靠在窗边,有一页没一页的翻。
这几天夜里,她总做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的梦,非常奇怪。
每一回,她都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时而野草狂长,时而大雪纷扬,视野很空旷,可她却看不到更多的东西。梦境总是从一声鸟鸣开始,她看着梦里的那个自己从软团子的小人,长到大姑娘。‘她’性格飞扬,眼睛明亮,经历了很多事,也闯了很多祸。
梦里一张张脸看不清相貌,可每个人似乎都是鲜活立体的,她能闻到到对方的味道,能触碰到对方的温度。这些人或善或恶,带着她经历着一场场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
梦的最后,是水。
无边无际的,似乎永远也冒不出头的水。
冰凉又凛冽,上下左右都找不出生路。
这种情况应该很害怕才对,可她竟然觉得无比温暖,无比完全,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死
梦中醒来,她总会在自己眼角发现泪痕。
那些惊险事件个中细节根本记不清,刻骨铭心的感觉也似隔了一层,一切变的朦胧模糊。
这不是她的经历,却又出现在她的梦境,为什么,往深里想一想,不难得出结论。
宋采唐手中书卷久久没翻过一页。
她有些好奇,前身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是谁?
她有种感觉,有一天,她会找回过往记忆,那些梦里看不清的人们,早晚,她会想起来。
到时接收的,会是怎样一个故事呢?
马车微晃,发钗上流苏发出细碎轻响,宋采唐无心看书,干脆将手中书卷收回,静静看车窗外风景。
不知多久,她看到了一个人。
关家做生意,手下铺子无数,大部分由外祖母和大姐关清掌着,但外祖母很多时候只是挂个名,基本上所有事都是关清管着。关清不说每日出门处理生意,三天两头往外跑很常见,家里也常有掌柜账房过来汇报事情。
这个人,宋采唐看到过一次,方脸,薄唇,一双眼睛很是犀利,每每看去都感觉藏着很多野心,是西街粮铺的刘掌柜。
看刘掌柜的行走路线,应该是往关家去的。
可他行为
抄着手,避着人流走,似乎在提防别人注意。
到了关家,从后角门就进去了。
宋采唐长眉微蹙。
关家虽是商家,行事作风也有规矩,非大事要事中门不开,主子亲友客人进出基本全走侧门,比如她这趟回来,哪怕从行路上看,角门要近一点,但马车不会停,她也不会下,要一路走到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