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宫怿说得真没错,如果李家人还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真有可能死在这条路上。
秦艽正想着心事,见周围很多人不约而同看向某处,她也顺着看过去。
是李老爷和儿子说完话,直接往商队那边去了,估计是找毛管事谈事。
这车队里人员龙蛇混杂,但要说傻,还真没几个傻子,秦艽也没觉得李家人会是傻子,大抵是至今还认不清身份,所以一叶障目罢了。
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现在秦艽就想安安稳稳离开这里。
不多会儿,李老爷和毛管事相携走了出来,见毛管事脸上的笑,想必李老爷答应他的东西,让他十分满意。
曹镖头招呼大家启程,有许多镖师都发出埋怨声,曹镖头对众人晓以利害一番,大家也都接受了。
就是动作不太迅速,总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
“知道大家都辛苦了,可情况危急,实在不容耽误。今晚这趟夜路,老夫再给各位壮士一人加十两银子,就当是辛苦钱了。”李老爷站出来说。
一听有银子拿,果然所有人都积极不少,所以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一点都没说错。
一盏又一盏灯被点亮了,商队行走在外,免不了会碰见赶夜路的时候,所以这些都是必备物品。还有一根根火把,都让在车下行走的人举着。
秦艽和宫怿上了车,影一还是骑着那匹瘦马跟在一旁。李老爷上车前经过这里,停留了一下,对宫怿拱了拱手。
这手拱得秦艽心里七上八下,宫怿却一直是面无表情,看都没看他一眼。
等车队往前行驶时,秦艽悄声问他怎么回事。
“我不过教了教他们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知道这老头这么客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道说那一刀?
秦艽看着他眼神有点诡异,宫怿揉了揉她脑门:“没事你就睡觉,别等半夜睡不着了。不过也没事,你要是怕的话,就往我怀里钻。”
起先秦艽不懂为什么,很快她就懂了,因为山里有狼。
那狼叫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夹杂着其他不知名野兽的叫声,真能把人吓掉魂儿。幸亏车队里人多,火把也多,那些狼惧怕火光,一直不敢上前,却一直缀在后面,时不时叫上几声吓人。
一直到把宫怿叫烦了,提着刀跳下车。
秦艽只感觉一眨眼,身边就少了个人,夜风吹来,格外的凉。她叫了一声,没人应她,影一举着火把对她晃了下,让她别担心。
过了会儿,宫怿回来了。
浑身热气腾腾的,似乎出了不少汗,他这一来一去,几乎没人发现,除了秦艽和影一。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不光是汗,秦艽还闻到一丝不显的血腥味儿。她也没顾得去问,找出帕子给他擦汗,又把盖在身上的大棉袄,往他身上包。
影一定睛看了他一眼,问:“又头疼了?”
宫怿没理他,秦艽在心里想那个‘又’字,不过缀在后面的狼终于不叫了。
当终于看到人烟时,所有人都打心底升出高兴。
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找地方落脚,好好睡上一觉。
这是一座小镇,看似地方不大,但十分热闹,镇上有许多客栈。一行人随便找了家客栈,就在里面住下了。
这一休整就是到第二天上午,客栈因为被镖队包下了,里面也没有其他人。早上秦艽起来,除了有几个镖师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出来寻食,其他人都还睡着。她找店家要了三份早饭,回房把宫怿叫起来吃早饭,吃完继续睡回笼觉,直到中午有人来敲门。
显然秦艽他们有些后知后觉,外面几方人已经商量了一场,但是没谈拢。
且不提那些镖师们,曹镖头的意思是不想再继续蹚浑水,能把李家人送到这个镇,算是仁至义尽,镖银的话镖局会退掉,但前提是李家人能再去长安。
商队的毛管事倒是有些不舍,但曹镖头一变主意,他也是两难的境地,最终还是倒向了曹镖头。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商量的,总而言之等秦艽他们起来后,镖队和商队已经准备出发了。
“阿大兄弟,小六小九兄弟,你们不走?”王镖师诧异道。
“我带两个师弟出来,本就是锻炼两人,不巧我师弟旧疾发作,还需在此地停留些日子,既然时间不凑巧,就不勉强了。”影一指了指宫怿道。
王镖师感叹道:“没想到小六兄弟平时挺活泼的,怎么会有病在身,真是可惜了。”
秦艽看着宫怿的臭脸,憋着没敢笑。她又往李家人那边看去,就见李老爷脸色灰败,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等所有人都走后,客栈里顿时空了下来。
三人回房,刚坐下来,有人敲门。
打开门,正是那位李老爷。
“小六兄弟。”他拱了拱手,说这个小六兄弟时,明显有些迟疑,“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秦艽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原来镖队和商队的离开,是宫怿和李老爷的合谋。
影一带着一行人去找了家镖局。
与之前一样,这家镖局也有即将前往蜀地的镖队要出发。
不过这次不同,这次他们是乔装成一家人投镖,希望得到镖队的庇护前往蜀地。这种活儿是镖局里常干的,走镖的时候顺带几个人,也可以额外挣一份银子。
虽然出了银子,但并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他们是雇主,终于有车可以坐了。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分了一辆车。
是装货的车,坐九个人绰绰有余。
就这样,一行人再度踏上前往蜀地的路。
幸运的是,因为李家人几度变装,又和宫怿三人凑在一起,这种组合大抵谁也没想到,所以行在路上,他们看到几次有形迹可疑的队伍从镖队旁经过,都没有发现这里其实有他们要找的人。
有时候帮别人,也是帮自己。
至此,秦艽终于明白了其中最后一层含义。
而同时,秦艽也发现一件事,宫怿有头疼的病。
只是他从不表现出来,她也极其难以发现,只有通过他突然大量出汗,才能窥得几分。问题是天气寒冷,大家都穿得很厚,她很难发现他出汗。
只有影一能每次都发现,后来她问了才知道,这头疼的病跟着宫怿很久了,一直治不断根儿,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头疼。起先大家以为是双魂症的后遗症,后来才知道不是,他们这趟来蜀地,就是为此。
至此,秦艽才终于明白宫怿那句‘都是曾经发生过的’话的含义,也印证了她很久之前的猜测——眼睛瞎了是真的,每天做噩梦是真的,双魂症是真的,中毒也是真的,只是为什么他还能笑?
这些事如果发生一件在她的身上,可能她都会生不如死,可他却能笑。
“大恩不言谢,其实老夫是无法用言语描述感激之意。小六兄弟,在这蜀地,如若碰到什么困难,请一定来找老夫,让老夫略尽绵薄之力。”
这将近快一个月同车同行,已经让双方培养出极其深厚的感情。至少李家人对宫怿三人是如此,这临到快道别了,都有些依依不舍。
“小六兄弟英雄出少年,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这趟为兄跟你们学了很多东西,心中满是感慨,无法一一诉说,望你们这一去能够一路顺风。”李家大儿子道。
李老爷又拿出一块玉佩,塞给了宫怿:“若是有困难,可拿此玉佩到益州李家,或者巴州唐家都可。”
宫怿哂然一笑,接了过来:“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另一边,小衡儿抱着秦艽的腿,不想让她走,还是林氏劝了又劝,才松开。
“那小九哥哥,你以后会来看衡儿吗?”
“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去的。”
再次道别后,三人转身离开。
李老爷抚着胡须,看着三人背影,目露沉思。
李家大公子道:“爹,都到了这种地步,你也没告诉人家我们的身份,未免也太不坦诚。”
“不是你爹不说,而是对方不说,我们自然也不能说。不然我们说了,对方不说,让人家如何下的来台?”
“难道真是那位?”李大公子往天上指了指。
李老爷做了个手势:“莫言,他不言,我们当不语,有缘自然会再见面。”
一会儿的时间,两个人都留下谶语,果然过了没多久,双方又再度见面了。
因为上官归在巴州出事了。
第74章
因为和上官归约好在巴州汇合,所以和李家人分开后,宫怿三人就直奔目的地。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上官归不在巴州,而是越过了巴水,去了黔水一带。
事实上蜀地虽属大梁王朝,但自从大梁开元以来,朝廷对蜀地的统治并不完整。西南蛮族众多,光朝廷记录在案的蛮族便有十多种,境内又多群山峻岭,环境十分恶劣,朝廷鞭长莫及,只能以夷治夷。
于是朝廷在化外之地推行羁縻州,所谓羁縻,也就是指朝廷指令蛮族头人许其官职,命其管理治下的族人的,除了每年羁縻州要向朝廷纳贡以外,只要没有谋反的意图,朝廷准其世有其地,世掌其民,并不干涩他们内部事务。
这种大大小小的羁縻州遍布整个剑南道和黔中道,朝廷的经制州在夹缝中求生存,很多时候还要看当地蛮族的脸色。
像巴州便是经制州之一,但越过了巴水再往南,那里乃蛮族群聚之地,当地民风彪悍,民众逞勇斗狠,且族群复杂,又风俗不同,语言不同,汉人若是去了那里,很可能就是一个惨死异乡的下场。
而最令汉人惧怕的,还是巴水之南的苗蛮。
这些蛮人擅毒也擅蛊,即使同为蛮族,其他蛮族也轻易不敢招惹。而流传在蜀地那些神乎其神的下蛊手法,都是出自那些苗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苗蛮从不与汉人来往,都是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一般寻常人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也碰不到这些人。
可也说了是一般人,上官归这次本就是冲着那些苗蛮而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带着那袁铁牛,又找当地人带路,也在巴水之南走了一圈,甚至找到解蛊的之法。可惜对方并不愿意出手,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官归就和上官家的人失去了联络。
按照上官家的人估计,上官归肯定是得罪了那个苗寨的首领,被对方抓了起来。
其实按理说,这事也不会太难办,只要上官家向掌管当地的刺史打声招呼,由朝廷出面,人也不是救不回来。可上官归此行乃私下行动,若是没找到解蛊之法也就罢,既然找到了若是走漏风声,就怕中间再生其他岔子。
“我去救他。”
丢下这话,影一便拿着刀往门外走去。
“连从止都陷进去了,很显然那地方诡异,不是靠武力能解决的。”宫怿道。
上官家的人连连点头,道:“影一大人,若是靠武力能救,属下早就命人去救公子了。您是不知那些苗蛮下毒下蛊的手法神乎其神,一个不小心就会着道,且死状极惨,让人不忍直视。此行本就是为殿下寻求解蛊之法,若真跟对方大动干戈,属下就怕到时候会弄巧成拙。”
“那你打算怎么办?”影一这话是问宫怿的。
“既然从止找到那个寨子,并在那里逗留了一段时间,说明对方对他并没有恶意。会突然失去联络,恐怕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抑或是他做了什么触怒对方,被关了起来。短时间应该无性命之忧,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是打探清楚当地情形,再行救人之事,也免得弄巧成拙,又折了进去。”
宫怿说得有理有据,影一只能听从,但看得出他很焦躁,这还是秦艽第一次见素来寡淡的影一如此。
等被安排下去歇息时,秦艽向宫怿问起这事。
他也没瞒她,道:“影一自从被舅父捡回来,就一直跟着从止,两人一起练武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真的就是这样?
秦艽总觉得他样子怪怪的,可又想不出哪儿怪,不过她也没多想,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以好好的洗个澡睡一觉,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
让丫鬟换了两桶水,秦艽才把自己洗干净了。
她穿着小碎花的齐胸襦裙,披散着湿润的长发,让丫鬟拿着熏笼给她烘头发。小脸上的颜料早已洗干净,又恢复了往常的白皙,就是这两个月在外面风吹日晒,也没时间精细自己,皮肤粗糙了不少。
幸亏上官家的人准备还算齐备,竟还准备了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和面脂。丫鬟帮她烤头发时,她便拿了面脂细细地在脸上抹着,用完之后果然好多了。
正忙着,宫怿来了,也是湿发披肩,竟是没擦就过来了。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头发没擦就出来了?”
“你帮我弄。”原来是嫌丫鬟笨手笨脚。
秦艽只能接过丫鬟手里的熏笼,又让人找来帕子,去给他烤头发。
宫怿靠在贵妃榻上,只把头发露出来,秦艽搬个小杌子坐在旁边,先梳顺再擦干,最后才用熏笼烘着。
到底是外物烘干,会让头发显得很干燥,刚才丫鬟给秦艽用了些特制的香露,秦艽用了觉得还不错,此时摸着他的长发,觉得没以往顺滑,便让丫鬟拿了那香露来。
那丫鬟有点犹豫,但什么也没说,把香露取来了。
倒一些在手心里,顺着晕开,然后用熏笼烤,果然烤干的头发又香又顺,摸着手感极好。秦艽很喜欢宫怿的长发,他的头发又黑又亮,每一根发丝都粗而柔韧,不像她的,虽然也不差,但就是没他发质好。
宫怿半阖着目,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突然他抽了抽鼻子,道:“什么味道?”
“我在头发上抹了些香露。”
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她在自己头上抹,被他闻到味道。可很快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那味道太近也太浓。
他坐起来,瞥了她一眼:“你是给自己抹,还是给我抹?”
秦艽忍住笑,将长发捻了一缕递到他鼻尖:“当然是我,你闻闻,好香。”
“是挺香的。”宫怿修长的手指拈住那缕长发,搁在鼻尖嗅了嗅。
秦艽没料到他会这么干,又见他姿态慵懒而优雅,仿若那指尖不是头发,而是一朵空谷幽兰,让人沉醉,不禁有些看呆了,吞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