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听完杏花上书的风流事,也看见了自己的马儿。他与宋祁话别,骑着马回家去了。
宋祁看着那年少的背影,心道,如今这小孩走出去,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掀帘看他,又会有多少人惊叹一声“王小状元”。不过,听说这小孩岳父是谏院新秀,引经据典喷起人来能把你吓死,教出来的女儿也很是凶残,据说还发明了跪搓衣板的狠法子!
宋祁摇头感慨,王小状元真是可怜啊。
不知不觉年关已至,过年肯定是要跑亲戚的,王家由于祖母在此,长兄王安仁也留京,倒不用到处跑,反而是王安国他们前来走动。王雱下衙后除了接待家中客人之外,还得与司马琰一起准备去给岳父拜年。
遇上年节,司马光待王雱这个女婿还是很心平气和的,没等王雱开口讨要就给了王雱一个大大的红封,让他新的一年里好好当差、不要瞎搞。
岳父痛痛快快给红包,王雱自然欢喜无比,又是给司马光布菜又是给司马光倒酒的,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要知道自打他回京,岳父永远都一脸“我要骂你了”“我马上就要骂你了”“你等着我已经准备好要骂你了”“别以为你狡辩我就不骂你总有一天我要骂得你狗血淋头”,难得岳父给他好脸,他开心!
司马光不知道别家女婿是怎么样的,反正他看着自己的女婿就觉得操心,他千选万选,怎么选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哪怕是父子之间,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该保持的距离还是得保持,有你这么给点好脸色就一个劲凑上来的吗?
等王雱和司马琰走了,司马光和张氏说道:“这小子真是没点规矩,这要不是大过年的,我肯定得把他赶出去!”
张氏笑着应和他的话:“那是,你一定会把他赶出去,绝不留他。”
司马光总觉得张氏话里有话。敢情他还会舍不得赶那小子?!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允了这两小孩从小通信!
而这会儿,王雱已经完全忘记他在外头随口说了什么跪搓衣板,每天欢欢喜喜地和人讨红包去,压根没有已经成家立业的自觉。
结果年节期间走动多,年后没过几天,司马琰就从别人那知晓了自己的凶悍形象,连吴氏都委婉地劝说司马琰说王雱还小,不懂事,能不罚就不罚。
司马琰听得气结,回到院子等着王雱下衙回家找他算账。
官家过年不怎么休息,王雱自然也不能翘班,他跟着官家接待了几波使臣,竟迅速学了几句呜哩哇啦的外邦话,很是臭屁地和官家摆显:“再多接待几趟,我就能给您当翻译啦!”
官家乐道:“行,往后有你在我就不必配翻译了。”
王雱得意洋洋地下衙回家,正要给他媳妇儿学几句契丹话,结果仔细一瞧,发现他媳妇儿好像在生气,当即凑上去哄了起来。甭管媳妇儿因为什么生气,先哄就对了!
司马琰也扛不住王雱一套接一套的哄人招数,绷着脸把外头的传言给说了。
王雱道:“这不是劝酒的人多嘛,要是不这样说,他们一准要把我灌醉。你想想,被人灌醉了多麻烦,还得你伺候个醉汉。说不定我酒后还来个兽性大发之类的,那可怎么办才好哟,醉酒后生下来的儿子会很笨。”
司马琰听他一通歪理,气得掐了他一下,以专业的生理学水平反驳:“一般来说,喝醉后海绵体供血不足,想要乱性不太容易。”
王雱唉声叹气:“媳妇儿太聪明也不行,不好骗啊。”
司马琰推他:“那你找个好骗的去。”
王雱笑眯眯:“我就喜欢不好骗的。”
少年夫妻永远没有真正闹别扭的时候,闹腾了一会儿便又和好如初。
而这天夜里官家宿在皇后那儿,夫妻俩都不算年轻了,只说了会话便躺下歇息。官家想到王雱提及过曹评,免不了遗憾地和曹皇后说了这事:“元泽说得有理,若是公正他没去北边,正好让他也参与这阅兵大典。听元泽说北边特别清苦,也不知他能不能习惯。”
早两年,曹皇后就听说官家颇是爱重那王小状元,如今听官家憋不住在房中提起王小状元,曹皇后才知晓官家对他的喜爱比之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官家愿意起用公正是他的福分,岂有怕吃苦的道理。”曹评乃是曹皇后的侄子,她也是很关心的,不过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贪图享乐,当那好逸恶劳之辈!曹皇后道,“至于那阅兵大典,今年没参与,还有明年、后年,官家春秋正盛,他年纪也还小,总有他回来参与的机会。”
官家一想,也是这个理,曹评还小,总有归来的机会。只不过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是当不得“春秋正盛”这话了。正是新年,官家没说着不吉利的事,与曹皇后一同歇下。
各国前来朝贺的使者们陆陆续续到齐之后,王雱与鸿胪寺的官员一块去给他们宣讲阅兵大典的事,热情地表示给他们留了观礼席,请他们务必要留到阅兵之日看完热闹再回去。
宋朝占据中原沃地,地理优势很足,各种产出都非常丰富,可惜西有西夏、吐蕃,北有辽国,汉唐时期的陆上丝绸之路被截断,极大地限制了陆上通商。
鸿胪寺下设置的礼宾院,为的就是和这些邻国商谈互市之事。
王雱蹭着鸿胪寺配给的翻译与各国使者扯淡,从他们口里套取各国的现状,顺便修正着脑海里的当代疆域地图。比起后世雄赳赳气昂昂的雄鸡,大宋现在就是块鸡胸肉,特别可怜,特别无助,还香喷喷地引诱着别人来啃上一口。
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王雱觉得这个现状让人很不开心!
缺了脑袋、缺了背脊,还缺了个屁股,这还能算是地图吗?再想想不久的将来可能还要被人啃掉一大块,王雱就浑身难受。
难受归难受,接待工作还是得积极地搞。王雱从这些使者口里掏出了点新近的消息,比如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了,辽主秘密命令女真人去西夏那边抢烧刀子。女真有个特别有勇有谋的首领,名叫完颜劾里钵,带着人潜入西夏狠狠抢了一波。
当然,这些消息不是从辽人口里掏出来的,是从愤怒的西夏人口里说出来的。酒到酣处,他们纷纷痛骂那个狡猾的劾里鉢,说这人才二十出头就这么阴险狡诈,将来也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王雱和他们一起痛骂了一番,第二天却在辽国使团里见到了西夏人痛恨不已的完颜劾里鉢。这人果真很年轻,广目高鼻,长得很有草原人的味道。
完颜劾里鉢是完颜部年轻的头领继承者,久闻大宋都城繁荣得很,此次便自请随使团而来。
见王雱年纪虽轻,在大宋负责接待使者的诸官中却挺有话语权,完颜劾里鉢遍注意上他了。虽说听不懂汉话,但他细观之下便注意到王雱虽是文官,手上却有常年习箭磨出的薄茧,行走时身形也挺直如松,竟像是精于弓马之人。
大宋竟有如此人物!
完颜劾里鉢寻了个机会,让随行翻译向王雱提出去试试骑射。
王雱没想到这年轻使者居然会提这样的要求,这一刻他就格外想念他的几个好朋友,随便放一个狄咏,绝对能碾压他们整个使团!不过人家都找上门了,王雱怎么能让他们失望?他当即应了下来,与完颜劾里鉢一块去了邻近的校场。
王雱让人取了自己的弓箭来,朝完颜劾里鉢一笑,语言不通,便也不多言语。他与完颜劾里鉢年纪都不大,上马时身姿轻快,俱是流露出年轻人独有的潇洒与肆意。王雱让鸿胪寺的翻译问:“开始了吗?”
完颜劾里鉢拉起马缰,颔首表示可以开始了。
王雱一夹马腹,与完颜劾里鉢齐齐进入校场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请叫我文武双修王小雱!
第一五三章 亲如父子
君子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才能, 射正是其中一项, 当初王雱在国子监时也是满分通过的, 只是从力气上来说总归还有点缺陷。所以,单纯比射箭, 王雱可能会输,可要是换成比骑射, 那就不一样了。
连狄咏都说比骑射, 他俩完全五五分, 谁胜谁负全看运气。这靠的是反应灵敏、耳尖目锐的天赋, 别人羡慕不来。
两人入了场,各方使者与鸿胪寺诸官都齐齐来到校场外观战。这王小状元, 听说十四岁便三元及第成了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众人只听说他的才名, 鲜少听说他的骑射功夫有多出众。
鸿胪寺卿倒是有听到些传闻, 说当初王小状元在御前与狄青之子比试,输得老惨, 没脸没皮地和所有人表示“狄咏这人不行,这么厉害怎么能不让着我,太坏了”。
见过输得惨的,没见过输得惨还这么不要脸的, 反正官家没给狄咏这个获胜者多少奖励, 反倒给这王小状元赐了把弓。
完颜劾里鉢刚提议比骑射时,鸿胪寺卿是很反对的,毕竟上回王小状元输成什么样大伙都是晓得的, 这要是再惨输给辽国使者可怎么办才好?
可惜没等他们阻拦,王雱已经爽快地答应了,还兴致勃勃地叫人去给他取弓来,说是最近天天吃这个酒赴那个宴,很久没活动筋骨了。
要拦也拦不住了,能怎么办?
为了给自家状元郎留点余地,鸿胪寺卿一边把这事儿往上报,一边让负责翻译的同僚们努力给使者们科普:王小状元,他是个文科生呐,主要精力都摆在政史地科目的学习上,要他来比骑射,专业完全不对口!
而且,过了年王小状元才堪堪满十七,眼下上元节都没过,说是十六也成的,你们这使者挑他来比试,根本是在欺负人!
辽国使团那边老神在在,虽说完颜劾里鉢的要求有些突然,但看大宋的鸿胪寺卿这么维护这个王小状元就晓得他对大宋而言必然很重要。
“年轻人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下场比比有什么。”辽国使者哈哈一笑,“两个小孩之间的比试而已,难道你们害怕别人说成是你们宋人输给我们大辽?”
鸿胪寺卿闭了嘴。
在他看来,王雱输是必然的,毕竟他一个文状元,怎么可能比得过常年与弓马打交道的草原人。别的不说,光看身量就有差距,身量又决定了他们的力气。
正焦急着不忍往场下看,他忽听身边的下属惊呼:“参连!”
众人都被这声惊呼吸引了,齐齐往场上看去,只见王雱已连发四矢,一矢在前,后三矢接连而上,急追前矢,宛如连珠。
一旁的完颜劾里鉢刚发完一矢,见状停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看向王雱那连发的四矢。
王雱骑着马儿慢腾腾地往前走了一小段,才停下来回马看向箭靶那边。第一矢最先贯穿靶心,随后三矢紧随而至,直接破开前矢没入靶心。
完颜劾里鉢那边虽也正中靶心,却远没有王雱这种炫技的玩法来得让人震撼。至少完颜劾里鉢就不敢置信地绕到箭靶那边亲自检查,赫然发现王雱最后一根箭直接洞破靶心,箭靶另一边露出了它白森森的箭头。
至于另外三矢,都被从正中破开两半,瞧着精准无比。
完颜劾里鉢有些心惊。
他不是有勇无谋之人,正相反,他想得比族人们要多,要不然他也不会注意到王雱的特殊之处。可王雱这一手,着实把他震住了。
他常年与弓马打交道,很清楚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多高明的箭术与骑术:不管是角度、速度还是力道,都必须要控制到最精准的程度才能在短短几瞬功夫中四矢连发、四矢全中!
完颜劾里鉢颇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被洞穿的箭靶,心里想的是“这样的少年怎么会生为宋人,若是生在我大草原,假以时日必然雄极一方”。
其他人见两人似乎没打算再比下去,其他人齐齐涌入校场,都想看看“参连”的结果。
古时射箭有五技,首先是“襄尺”,这是避让君王一尺的礼仪,自不必提。而后则是剡注、参连、井仪、白矢。
剡注,瞄准得快,上箭即发。
参连,四箭连发,矢矢相追。
井仪,四矢连贯,正中目标。
白矢,矢穿箭靶,矢尖发白。
鸿胪寺卿绕着箭靶看完后激动不已,何止是参连,这是样样都符合啊!这还不是单纯的射箭,而是骑射!
如此精妙的箭术便是这些常年与弓马打交道的草原人,又有几个能做到?看完颜劾里鉢失魂落魄的表情,就知道这在草原之中也属罕见!
王雱等他们震惊完了,才让鸿胪寺的人给翻译一下自己手上这弓的来由,大意是:上回我和禁军的狄咏比试,输得老惨了,陛下为了勉励我,特意把这弓赐给我。唉,比起我的朋友狄咏他们,我的箭术完全上不了台面,只能对着圣人古训照本宣科的练习练习,一点都不灵活,一点都不会变通,完全拿不出手。这种场合里拿出来班门弄斧,真是惭愧啊惭愧,太惭愧了。
众使者听完这番话,脸色都变了。
鸿胪寺卿听得脸都憋得发红,很想笑,又怕笑出外交事件来。
这王小状元,果真神人呐。
鸿胪寺卿到底是鸿胪寺卿,王雱可以刺激刺激一些目中无人的使者,他得搞好外交任务。他轻咳一声,让王雱把御赐之物带回家好生收好,今天的接待任务差不多该告一段落,这里不需要他了。
在外人面前,王雱还是很给自家人面子的,乖乖听话,收拾弓箭回家去。这事他没给他爹说,而是悄悄和司马琰讲了一遍,和他媳妇儿探讨完颜劾里鉢是什么人。
王雱显然对这“慧眼识雱”的异邦人很是喜欢:“这人,有眼光啊。”
司马琰被王雱一脸的小骄傲弄得有些无言,这完颜劾里鉢能一眼看出他精于弓马,不就是眼力不凡吗?她给王雱回忆着自己记得的东西:“姓完颜,就是女真部族,现在他们依附于辽国,将来会建立金国。”
虽然是理科生,王雱对基本的历史脉络还是有点印象的:“对,就是他们又啃了我们这块鸡胸肉一大口。当时完颜阿骨打和我们联手灭了辽国之后,还是倾向于和我们和平相处的,可惜他死后风向就变了,他儿子直接踏破开封掳走二帝。”到那个时候,宋朝不得不迁都临安,龟缩江南一隅,失去了所有北方土地。
早些年李格非的出现,已经让王雱和司马琰对靖康之难什么时候会到来已有了基本的推断:左右不过百年之内。
即便是李格非老来得女,李清照又嫁得晚,靖康之难还是不可能超过百年。
他们和李格非年纪差不多,要是靖康之难再现,遭殃的可不仅仅是李格非的儿女,还有他们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