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时间:2018-12-17 09:28:25

  其他人还好,司马光被王雱拉着看官家给他的赏赐,差点没气死。这君臣俩一个老一个小,不知怎么就对了胃口,你这是训斥吗?你这是反省吗?发完俸还给赏赐,你当别人是瞎子吗?!
  司马光训了王雱一顿,气咻咻地走了。
  王雱气走了被他拉来的岳父,只能去和王安石炫耀他新得的宝贝。东西他倒不是买不起,最要紧的是不用自己花钱!不花钱的东西,看着总是很棒的。
  儿子参加朝会没几回就搅风搅雨,王安石也很是无奈,现在包括亲家司马光在内的台谏诸官看到他都没好脸色,感觉他也和儿子一起在背后埋汰他们!这绝对是冤枉,他根本没听过王雱那曲子!
  王安石绷着脸道:“什么样的曲子,你弹来听听。”
  王雱一听,顿时来劲了,搬出琴让王安石也欣赏他的灵光闪现之作。
  很快地,王安石想起了朝会上许多场论战,想起了不少台谏官员严肃刚直的面孔,他不自觉地扒拉出一幕幕回忆,然后,给他们配上背景音乐。
  王安石:“……”
  这是什么洗脑曲子!
  这首被台谏诸官一致抵制的“台谏禁曲”,悄然流入了不少人府邸,毕竟人都有好奇心:如果你想让人读一本书,最好的办法是把它列为禁书!曲子也是一样,你把它列为禁曲,不少人就会想方设法去弄来听。
  于是到下一回的望日朝会、台谏诸官再次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司马光敏锐地发现不仅官家随着他谏院同僚抑扬顿挫的嗓儿轻轻颔首,其他人也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们。
  下朝后众人回到谏院那边,谏官头头吕景初气得不轻:“真是岂有此理!”
  其他人也纷纷痛骂起王雱这个搞事精来。
  最为可怕的是,他们自己也有人私下听了那曲子,感觉他们的喷人模板完全可以套进去!这样下去不行,再照着老法子写弹劾折子,所有人都得看着他们抖腿!
  其他人骂得累了,又用微妙了很久的微妙眼神看向司马光,觉着司马光好好儿一个清流,怎地选了这么个女婿,这都什么眼光啊!
  司马光又想揍王雱了。
  台谏这边在琢磨开创新喷法,王雱那边的《洛阳见闻录》却已经正式上架,宣传海报上不要脸地印着“官家亲自题序推荐”。众人一看,作者名字虽然不认识,但插画写的是王雱的名字,还有官家写序,必须买!
  于是各地开始铺货的第一天,架上的《洛阳见闻录》全部卖空了。就连台谏诸官也暗暗叫人去买了一本,准备好好瞅瞅王雱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到手一看,众人才发现这书和他们想的不一样,这书讲的居然不是洛阳如何繁华、如何适合当都城,而是讲述这几年洛阳如何接纳从西边、北边来的流民,如何让他们在洛阳安家落户、重建家园,还有洛阳学子们如何深入民间、了解各种弊端。
  与苏轼那幅震撼人心的《弃婴图》不同的是,这书写的内容要平实许多,文风相较苏轼也稚嫩许多,但,写《洛阳见闻录》的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这样的少年还不懂得什么表达技巧,只一股脑儿想把自己所看所想的内容写下来。
  这样的写法再配上王雱所画的插图,众人感觉仿佛亲眼看见了许多自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东西。
  赵仲针是谁?
  许多人经历了短暂的疑惑之后,猛地想起赵仲针的出身:他是准皇子赵宗实的长子,也就是准皇孙。
  官家才刚有立储之心,众人不好对赵宗实的教育问题指手画脚,都处于观望状态。再有,赵宗实也已经三十岁,想对他进行“再教育”其实已经很难,很少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这会儿很多人都想起来了,从去年开始,王雱就已经带着赵仲针这个“烫手小山芋”跑洛阳下乡调研。
  这少年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他难道不怕与赵仲针这个准皇孙亲厚,让官家对他生出猜疑来?更何况他一介文官,本就不该和宗室、外戚亲近!
  可,他们看了这书心中不免惭愧,惭愧于自己在仕途上走得越远,越忘记为官的根本。反而是这样一个让他们又气又恨的少年,带着准皇孙看到了那些他们理应好好去看的东西!
  ……
  苏洵最近手头总拿着两本书,一本是《洛阳见闻录》,一本是(具有中国特色的)《资本论》,他敏锐地发现这两本书风格不一,深浅各异,却有种奇妙的对应感。
  对王安石,苏洵是有点不喜的,没别的原因,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太合眼缘。
  苏洵觉得王安石这人固执拧拗,刚愎自用,凡事只爱当一把手,还是容不得别人提意见的那种。苏洵认为这样的人当地方官是个能手,若是官当大了绝对是一种灾难,一准会把朝廷弄得一团糟!
  由于司马光和王安石是亲家,苏洵也没好和司马光说这个评价,在司马光的宴会上碰见王安石也只能勉强应和。
  更可恨的是,这王安石天天就知道炫耀他儿子,烦人!
  就上回,王安石还跑来和他炫耀儿子,说他儿子王雱读书一遍就会,他一时没忍住堵了回去!
  虽说,他两个儿子高中晚一些,可也在同一年达成了一门两进士成就,难道比你儿子差了?
  眼下苏洵面前两本书,一本是王安石给他送来的,一本是王雱和赵仲针合著的。
  《洛阳见闻录》明显是在提出问题,而《资本论》里头则是探讨问题的根源与解决方法,书中提到许多全新的、似是而非的理论,说对吧,又不全对,说不对吧,你又挑不出错处来,只能跟着它的思路走,按着它的方法去思考和验证。
  苏洵越琢磨越觉得这两本书说不准都是王安石的手笔,他拒绝相信全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搞出来的。王安石这人为了让人赞同他的革新之法,居然撺掇儿子做出这样的事!
  苏洵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琢磨,把两本书的心得整理出来汇总成一篇文章,叫人送去给司马光。
  司马光也看了《洛阳见闻录》,看完苏洵的分析文章之后地醍醐灌顶:原来如此!
  上一回司马光粗粗看了遍《资本论》,便觉得其中论点与王安石的许多想法一脉相承,悄悄问王雱这书是不是王安石自己写的。司马光取出《资本论》,对应着《洛阳见闻录》提出的问题重读起来,越读越觉得苏洵的猜测有理,这两本书都是在王安石的授意下弄出来的!
  休沐日,王安石揣着他儿子的新书与司马光他们到大相国寺的禅房里搞聚会,寻机吹起了自己儿子,结果吹着吹着发现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挺复杂。
  王安石一问才知道众人私底下交流过,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书都是他操刀的,要么自己写要么给大纲让儿子照着写,他不低调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吹他儿子,不要脸,当别人眼瞎吗!
  聚会结束后,王安石气咻咻地回了家。
  王雱见他一脸气闷,麻溜地凑上去问:“爹你怎么啦?不是和岳父他们去聚会了吗?”不对头啊,商业互吹,应该让人身心愉悦才是!
  王安石冷哼一声,还是恼火得很。这些家伙一个两个觉得他自己写了本《资本论》,又指使他儿子伙同赵仲针出一本《洛阳见闻录》相对应,真是岂有此理!
  他根本没做过的事,怎么能冤枉人?
  听王安石把亲家和朋友们的怀疑说完了,王雱不得不佩服苏洵等人的敏锐,这都被他们给看出来了。
  苏轼画《弃婴图》、赵仲针写《洛阳见闻录》,确实都是在发现并展示某些问题,引起广大群众注意。
  既然看见了病症,自然要开始想办法对症下药。
  具体用什么药,得有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来支持。王安石送出去的那本(具有中国特色的)《资本论》就属于理论基础,只要让王安石摸索出可以复制的、成功的实践经验,那未来那场“王安石变法”步调就会更稳健一些。
  王雱劝说他爹,这个老苏啊,一点不懂您,您不如干出点实绩堵住他的嘴,让他无话可说。
  王安石听了觉得有理,直点头,还冷哼着和王雱评价起苏家父子俩:“老苏不如小苏。”
  王雱心道,上回也不知是谁写信来痛骂苏轼不敬长辈,和他杠得脸红脖子粗,还在那本厚厚的小本本上记录了一番!
  当然,这话王雱肯定不会说出来。毕竟,偷看老爹日记好像也是不道德的,很不尊重老爹隐私,绝对不是一个好儿子该做的事!
  王雱自觉自己是个绝世好儿子,积极地鼓励了他爹一番,让他爹多干实事,多找些能干的人一起搞事情。
  第二日王雱琢磨着手里的计划都已经安排妥当,近期好像没什么要忙了,决定去找点事玩。他想了想,拾掇好自己那身绯袍,乖乖地跑回枢密院报到。
  富弼服丧后,曾公亮就去补了相位的缺,当时枢密院上下陆陆续续换成一张张新面孔,换到今年开春就只有一个是王雱熟悉的了:包拯。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第一七零章 认或不认
  包拯此人, 人称“笑比黄河清”, 意思是他性格严肃, 要他笑一下比让黄河水变得清澈见底还难。不过王雱觉得这不算什么,他爹王安石在包拯设宴欢迎他加入三司时, 怎么劝他爹喝酒他爹都不喝。
  所以说他爹是朵非常难得的奇葩,经过他爹的洗礼, 王雱和谁打交道都没带怕的!王雱一大早到枢密院报到, 又麻溜地跑去包拯这个枢密副使面前装乖卖巧。
  包拯以前常听王安石吹这个儿子, 又看过王雱捣鼓出来的水泥, 对王雱印象很不错。他已经六十多岁,体检时总太医他血管淤堵, 需要注意饮食,少喝点酒, 放宽心态, 因此包拯现在待人已和颜悦色许多。
  王雱见包拯没传说中凶,顿时顺着杆子往上爬, 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跟在包拯身边帮忙跑腿,顺便问起包拯当开封知府时的传奇事迹,有没有搞过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之类的。
  包拯听得一头雾水,他当开封知府也就一年, 哪有空闲搞那么多花样。弄清楚这三个铡的名堂之后, 包拯道:“这名儿不好,那又龙又虎的就不说了,怎地百姓成了狗?你从哪听来的?”
  王雱推锅:“民间传言的!我听说有句歌儿是这样唱的, ‘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这龙虎铡说的是您不畏权贵,连皇亲国戚和大官都敢斩!”
  包拯听了,觉得这歌儿还不错,看来这王小状元也不全光干那搅风搅雨的事儿。不过包拯面上很矜持:“都是瞎唱的,我做的都是份内之事。”他给王雱指出这传言的不合理之处,“而且堂堂朝廷命官,岂是开封府说斩就斩的?”
  王雱跟包拯一起痛斥传言的不实,痛斥传播者对朝廷律法的无知,然后又和包拯感叹起普法教育的缺乏,想当初他爹当京东路提点刑狱时写了两本书就牵出大江南北许多冤案。
  可见,百姓需要普法宣传,提高法律意识。府衙方面,也需要加强官民交流,提高政府公信力,增强身为大宋公民的荣誉感,让百姓心甘情愿缴税服役。
  王雱把这意思揉吧揉吧给包拯讲完了,建议包拯这个铁面无私的断案高手整理一下平生所见之事,出本普法教育读本,树立包青天模范形象,让地方父母官效仿。如果嫌麻烦的话,也可以提供材料,由他来执笔完成,保证如实创作、绝不掺假!
  当然,民间会有什么衍生创作,那就和王雱没关系了,都是民间艺人们瞎捣鼓的,不关他的事!
  但凡文人出身,哪有不爱名的?哪怕是刚正不阿如包拯,也希望能名留青史。只是这样一本书由自己来写自然是不合适的,未免有自吹自擂之嫌,所以还是让王雱来写最适合——包拯也读过王雱父子俩出的那两本普法读本,知晓王雱有那能耐把《包青天传》写好。
  包拯颔首应允:“那就由你代劳了。”
  王雱讨到包拯授权,马上开始收集素材,先和包拯确定创作大纲,然后跑去开封府存档的地方找案子宗卷。不管什么案子对王雱来说都不重要,他有足够的技巧突出包拯的光辉形象,顺便把本来就被自己祸害过的司法领域祸害个彻底。
  在包拯反应过来之前,王雱还塞了几个经过艺术加工的故事给方洪,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们传播开去,尤其是要突出包拯的经典形象:黑黑脸上弯月牙,铁面无私断奇案!
  对于宣传这一块,方洪已经不需要王雱提点,拿了故事就走。
  没过几天,包拯发现不少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有的盯着他的脸看,有的盯着他的额头看。包拯平时不苟言笑,上前调侃他的人极少,直至有一天他小孙子天真无邪地跑他跟前问:“爷爷你的月牙儿怎么不见了?”包拯才发现自己有了个奇特的形象!
  包拯让人出去一打听,发现王雱所言非虚,民间果然传言他有三把铡刀,龙头铡最钝,砍头最痛苦,专砍皇亲国戚,惩戒他们的明知故犯;虎头铡次之,狗头铡最干净利落!
  这形象是够光辉了,可包拯现在走在路上遇到勋贵外戚之类的,对方都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他,心里大概都在想“这个老包看着正直无私,实际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个铡刀他都能想出那样的花样”。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它会自己跑开,很难找到根源,包拯虽觉郁闷,却也只能认了,只催促王雱快些把《包青天传》写出来,好正一正这股不知哪儿刮来的歪风。故事是很精彩,可那真不是他干的啊!
  王雱爽快地应了下来,天天都乖巧地埋头写书,安分得让王安石和韩琦他们都觉得稀奇了。韩琦逮着空找王雱去谈心:最近在干嘛?是不是又准备憋个大的?最好是真安分,不要再搞事情。
  王雱信誓旦旦:“没有的事,我最近都在好好地做事!”他把包拯交待的写书任务和包大佬催促他快点写的事给韩琦讲了,表示自己是真的很安分,很听上头的话,包大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韩琦乍一听,觉得包拯不地道,居然让王雱给他写传记,有够自恋的!可他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头,王雱绝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
  联想到这段时间风靡开封、在各个勾栏和茶馆都有演出或说书的新戏《开封有个包青天》,韩琦觉着这事肯定是王雱捣腾出来的,这小子一闲着没事就逮着他的上官做文章!
  这一点,文彦博和王拱辰都是深有体悟的。
  韩琦不动声色地说:“真是人家让你写的?不是你自己起的头?”
  王雱面不改色心不跳:“那是自然,我可忙了,没事干嘛要捣腾这个!”
  韩琦道:“洛阳那边又该开牡丹花会了,你不得准备新戏?”不是韩琦瞎猜,而是这小子绝对是那种可以眼也不眨拿别人搞事情的家伙。别以为他不知道,上回这小子的反省折子里还黑了他一把,说他处理政务时也有不良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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