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衙时,蔡襄是顶着黑眼圈去的。位至三司使,蔡襄已不算年轻,许久没有这样废寝忘食地读书了。
韩琦见他如此,觉得有些稀奇,不由追问是怎么回事。
蔡襄便把已经读到的内容和韩琦讲了一遍。
韩琦听了,才知道他从王安石那得了本叫《资本论》的书。他听了蔡襄转述的内容,感觉和王雱平时那一套套说法挺一致的,等蔡襄回去摸鱼看《资本论》之后又让人去把王雱寻来,问王雱有没有读过王安石手里的《资本论》、王安石手里有多少本,并让王雱去弄一本给他。
王雱奇道:“你怎么不直接问我爹要?”
韩琦没好气地说:“你爹看到我就绕路走,我问他要他一准说已经没了!”
王雱啧啧称奇,“我发现您和我爹真像,您每次见到我都转头就走,我爹看到您又转头就走,你们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复杂难懂!”见韩琦脸色有点黑,王雱继续不怕死地撩虎须,“既然您和我爹关系这么差,这事可就难办了啊。您想想,要是我给您偷来了,我爹揍我怎么办!”
韩琦气结:“什么偷不偷,让你拿本书来给我看看而已。”
王雱振振有词:“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韩琦觉得自己和王雱要书简直是天大的错误,还不如直接去和王安石讨。
韩琦确实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因为王雱一转头就把这事告诉王安石,直接和王安石说韩琦要看,给匀一本送韩琦。
王雱还胆大包天地教育他爹:“您怎么能看到韩相公来就走呢?太失礼了,我们要讲文明讲礼貌,看到人来该问好!”
王安石当场揍了王雱一顿,让王雱知道什么叫讲文明讲礼貌尊重长辈!
好在,揍完之后王安石还是给了王雱一套书,让王雱带去给韩琦。虽然这老韩和他不对付,不过听王雱说韩琦似乎很想看《资本论》,王安石觉得这人眼光还不错,勉勉强强可以送一本。
翌日一早,王雱带着书偷偷摸摸地去给韩琦,模样极其鬼祟,一副“我悄悄把书给您您千万别让别人瞧见”的神秘样儿。
韩琦也被他绕进去了,神使鬼差地把书藏好没让别人看见。
这可把其他宰执弄得好奇死了,旁敲侧推之下,才晓得这是王安石私底下和人交流的一套书,只有一些和王安石相熟的人才有幸拜读过!
韩琦这边这么藏着掖着,他们也没去问韩琦要,而是通过各自的门路去弄了一套,连司马光手上那几本都被人借了去。
苏洵去找司马光闲谈时提起这事还觉得有点稀奇:“怎么突然有人来借这书?”
司马光道:“我的也被赵参知借了去。”
两人相视片刻,直觉觉得有点问题。司马光对这种事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寻个由头把王雱喊过来问话。
王雱坚决否认:“我什么都没干,也没让别人看书。”他一拍脑袋,“您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前不久韩相公私下问我要这书,我见韩相公着实想看,就去我爹那偷了一套送去韩相公那。我猜是韩相公让他们借来看的!”
司马光听了,半信半疑,摆摆手让他忙自己的事去。
苏洵道:“连韩相公都这么推崇,莫非此书真有介甫说的那般好?可惜书已经被人借了去,要不然我得好好重看一遍。”
司马光没接腔。
苏洵这话让司马光隐隐觉得,王雱要的约莫就是这个效果:震惊!朝中宰执争相借读此书!
司马光隐晦地把这话和韩琦提了提。
韩琦这才知晓有人跑去借书来读。韩琦给了个公道的评价:“此书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其中许多范例也很有借鉴意义。”
司马光听韩琦这么说,也决定等赵概把书还回来之后重读一遍。
还有些没能借到书的人,改为去暗示王安石送他们一套。王安石对于不太喜欢的人一向怀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固执态度,对一切暗示充耳不闻,直到他们改成明示之后才勉强给他们送书。
送完之后,王安石还要和王雱说:“他们肯定看不懂,白瞎了!”
王雱觉得他爹着实是大宋官场一朵奇葩,完全是个非黑即白、敌友分明的理想主义者。
他要不是他爹的儿子,说不准也会被他爹列入黑名单,要被真·打死的那种!
毕竟根据他媳妇儿回忆,他爹好像曾达成过“所有和我好过的人后来全都跟我反目成仇”的伟大成就。
不管怎么样,朝中自上而下地刮起了一股读《资本论》的风潮,连官家也有所耳闻,让欧阳修给他讲讲这本书的内容。
赵顼作为王雱的小迷弟,对王安石的各种想法也很推崇,尤其是理财方面,王安石的观点比很多人的观点要对他的胃口!听说有这本书之后,赵顼也讨来废寝忘食地读,甚至一度误了正课。
赵曙发现这件事之后不太满意,被立为皇子之后他接触了许多以前不敢接触的事。比起锋芒毕露的王安石父子,赵曙更喜欢温和谦恭的司马光,古书上谦谦君子约莫就是司马光这样的人。
司马光来给他讲课时展露的才学更是让赵曙非常满意,王安石讲学犹如天马行空,内容大胆,言语空泛;司马光却踏实稳重,句句都有章可循。
赵曙没收了让赵顼陷入狂热的《资本论》,强制赵顼一起去听司马光的课,试图纠正赵顼被带偏的思路。
赵顼今年才十三四岁,正是容易产生逆反心理的年龄,赵曙越不让他看,他越是想方设法想看。他不仅重新要来一套悄悄看,还看得更用心了,甚至还偷偷摸摸拿着疑问去向王安石和王雱请教!
朝中不知不觉间掀起了人人争读《资本论》的风潮。
这时候已经是秋末冬初,苏轼一行人自任地任满归来,参与这一年的磨勘。
目前正在洛阳负责监督河道工程的郏亶,也带着洛阳那边的最新消息回到开封。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没了没了,就印那么几本,你们找我爹要去!
王大佬:我和你不熟,不给!
众人:这是何等操蛋的一对父子!!!
*
第一八七章 促成此事
苏轼一去三年, 回到开封自然是招朋唤友, 好不热闹。
今年一并参与磨勘的还有章惇, 不同的是他属于晚两年再次高中,这才是第一回 改官。苏轼想到当初在国子监时他们也曾一起上骑射课, 聚会时便叫上章惇一起,人多才热闹嘛!
既然章惇来了, 吕惠卿自然也来了, 吕惠卿也是《国风》常客, 写得一手好文章, 属于很有想法的人。
曾巩稳重老成,不爱参加这类聚会, 没去掺和,倒是和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往来比较多。他的几个弟弟都还年少, 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 自是坐不住了,每日都与苏轼他们往来交游, 格外欢欣。
由于嘉祐二年的同年们几乎都同时面临着第二次改官,这次几乎都齐聚开封,瞧着很有声势。韩琦等人本来正讨论着《资本论》,察觉京中近来的动向后免不了要关注一二。
上一轮磨勘时, 选官制度有了小小的调整, 这一回各地交上来的磨勘评价都是照着模板来的,各方面的情况看起来一目了然。
韩琦发现这一张张簇新簇新的面孔,已经在任地崭露头角, 脚踏实地地做了不少实事。
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与王雱往来密切,至少时常保持着信件联系。若是同年之间任地相邻的,做起事来也会相互帮扶,齐心协力得很。
想到儿子韩忠彦也回来了,韩琦让韩忠彦邀王雱到家中用个饭。王雱很不客气地带着司马琰一起上门蹭饭,让司马琰和韩家女眷也搞搞夫人外交。
韩琦把王雱拎去书房,让王雱收敛点,别天天跟一伙同年招摇过市。别说什么问心无愧,想想范仲淹当初还问心无愧地自称“君子党”,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不得不拆绑散伙!
王雱感受到来自韩大佬的关怀,很是感动地说:“您放心,我有分寸的!要是有人弹劾我,我就给他们举例子,‘你们看看韩相公和文相公他们也一直很好,凭什么光弹劾我们!’”
韩琦觉得脾气再好的人和这小子相处久了都会变成暴脾气!
王雱知道韩琦是真的为自己着想才特意提个醒,也没一直气韩琦,很收敛地和韩琦谈起河道工程的事来。
历时将近两年,他当都水使者时计划好的河道工程马上要进入收尾阶段,等到明年冰消雪融,洛阳水网会迎来一个全新的面貌,运输河道将会比原来拓宽两倍有余,沿岸防洪工程也比原来有了极大的提升。
开封这边的河道其实也面临着水位降低的窘境,只要河道工程进行地足够顺利,这一问题也会随之解决——到那时,从开封到洛阳的水路运输会非常方便!
迁都之议,可以再一次提上日程了。
韩琦听王雱夸下这样的海口,不由敲打他一句:“先不要说大话,具体如何还是得看到时的通航情况。”
王雱道:“我只是与您说说而已,又没跟别人说。您肯定不是那种随便和人宣扬的人啊!”
韩琦觉得这小子难得说句人话,便不和他计较太多。
迁都之事,韩琦没有提出反对,但也没有表态支持,态度非常暧昧。王雱对此是有点意见的,觉得韩大佬太狡猾!他还曾经试图利诱韩琦,试探韩琦有没有抢先到洛阳一带圈地的意思,结果被韩琦骂得狗血淋头。
这韩大佬不缺钱,不缺地位,还不贪恋美色,王雱着实有点拿不准,只能积极地摊开舆图再给韩琦讲迁都的好处。
韩琦等王雱再次数完“十大必须迁都的理由”,才松了口:“还是需要个水到渠成的机会。”
王雱听韩琦态度松动,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有人反对他是知道的,上回他也顺藤摸瓜摸到一些人,都是朝中有些分量的权贵,便是韩琦也不能一力把压力扛下来。
造个祥瑞倒是不错的选择,可惜造祥瑞是不能造的,因为大伙现在对祥瑞很敏感,都认为坚决不能开这个头!
尤其是他岳父司马光,上回有个小国向朝廷献瑞兽,愣是被司马光劝得原路退回!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走少数服从多数路线,说服大部分人接受迁都!
今年夏天,刘高明他们已经到洛阳的避暑庄子消暑去了,对凫水这项活动十分满意。王雱特地让冯茂秉承着“来都来了不如掏点钱”的基本原则游说这批人投资各种项目,基本上已经把这批人拉入伙。接下来可以从退休老干部们下手,透过他们在朝中余留的影响力拉一批人站到迁都这边!
王雱只要确定韩琦不反对就满意了,也没缠着韩琦一定要他表态,而是跑去外头找韩忠彦玩耍。
主要是玩韩忠彦的一双儿女。韩忠彦为人谦和温厚,一双儿女却很机灵,王雱陪他们玩到月上栏杆,才依依不舍地和司马琰一块回家去。
王雱走后,韩忠彦和妻子吕氏感慨:“元泽真喜欢孩子,对大郎他们比我有耐心多了。”
吕氏道:“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也生个孩子。”她对司马琰印象也很好,刚才司马琰还看出她癸水有异,和她讲了些温养之法。
想到王雱刚才带着两小孩疯玩,韩忠彦忍不住摇头:“他自己也还像个孩子,提这个太早了些。”
吕氏道:“马上要二十了,也不算小了。”
经吕氏这么一提,韩忠彦恍然想到王雱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半大少年,离王雱三元及第那会儿也已过去六年。过完今年,王雱也到弱冠之年了!
韩忠彦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另一边,王雱和司马琰也在聊这事。已婚女士聚在一起,聊的话题一般离不开孩子,已经生了的聊教育问题,没生的时候聊准备什么时候生。
司马琰也不避讳,把聊的内容和王雱提了提。她现在在太医局做药物研究,手上还带着两个项目,这小半年内显见都是抽不开身的。
王雱不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自然表示对媳妇儿的事业无条件支持,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不想生也没关系,反正他有弟弟可玩!
司马琰:“……”
司马琰知道王雱喜欢小孩,正有意识地把手里的事情收尾,着手调理两人的身体。听到王雱这么说,再联想一下王雱平时怎么教唆两个弟弟干坏事,顿时都有点不想生了。
不过王雱嘴里说着不想生也没关系,一路上却忍不住和司马琰畅想未来:“你说我们要是也一下子生了俩,会不会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其实吧,我喜欢女儿,可又怕女儿长大被人哄了去,那我不得气死!”
司马琰对着口嫌体正直的家伙弄得没了脾气,摇头说道:“还远着呢,想那么多做什么?”
王雱道:“哪里远了,你想想看,小妹出生好像还是没多久的事,现在爹娘都在琢磨小妹的亲事了,弄得我看纯粹和赵顼他们都不太顺眼,看谁觉得谁是贼,想偷我妹的贼!”
小妹比王雱小四五岁,马上要十六了,够得上婚配年龄的边,是该挑婆家了。司马琰还曾受吴氏所托去试探小妹的心思,看看小妹有没有自己的想法,毕竟她们姑嫂平时玩得很好。
司马琰道:“这就是你最近可着劲折腾阿旦他们的原因吗?”
王雱振振有词:“虽然你家弟弟比小妹小两岁,但也是怀疑对象,不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吗!再说了,我对他们要求高点也没错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
司马琰只能说:“你有理,你怎么都有理。不过就算阿旦有抱金砖的想法,爹也不会同意的,爹说招惹你一个就够了。”
“好哇,都和岳父商量过了!”王雱顿时愤愤不平,“什么叫招惹我一个就够了,你们还嫌弃小妹不成!”
司马琰不理他了。
她爹到底是嫌弃谁他难道不知道吗?!
王雱和司马琰回到家,免不了又去整理一下“重点嫌疑对象”,大三岁的小三岁的都在他的怀疑范围,准备不管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思都先对对方进行魔鬼式考验。
王雱列完“妹婿考验计划”之后,朝廷也得了个大消息:交趾在广南诸州边缘挑事,被狄咏狠狠端了几窝人,交趾那边派了使者哭着向朝廷求宽恕,并且暗示狄咏在广南招山民下山,练强兵震慑一方,怕不是要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