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铃错——青橘一枚
时间:2018-12-18 09:25:29

  齐韵觉得呼吸不能,心中的哀恸如滔天巨浪将她打入深海。她长大了嘴,想呼出一口气,让眼泪流出来,好让自己吸口气,心脏好似被人挖走。她想告诉梁禛,自己没有恨过他,自己也心悦他,她不要他的命……
  “姑姑!姑姑!你醒醒!姑姑醒醒!”耳旁传来朱成翊焦急的声音。齐韵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满脸是泪,鬓边的头发都被泪水氤湿了,她看见朱成翊满是担忧的脸,修长的手指不住的替自己擦拭脸颊上的泪。他紧紧的搂着自己,襕裙系在胸口的带子已然散开,松松的搭在身上……
  齐韵急忙伸手捂住襕裙,免得它掉下去,双眼狐疑地瞟向抱着自己的朱成翊……
  朱成翊对上她通红却又凌厉的双目,这让她看起来有点滑稽,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他松开搂着齐韵的手,红了脸,低低咳了几声,像个被冤枉的孩子,“姑姑,你不住的大哭大叫,还撕扯自己的襕裙,咱们走的急,没有行李,翊怕你一会没衣裳穿了,才过来制止你……”
  齐韵哑然,估计是诃子系带太紧,压迫了自己呼吸,才会做那么可怕的梦魇。那梦境太真实,尽管现在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心里依然很不舒服。梦境里浓墨重彩的感情已如潮汐般褪去,但在梦里看见梁禛被人掐断喉咙时,自己那肝胆俱裂的绝望、惊恐与哀伤却深深印在脑海。
  还好只是梦……
  她震惊于自己居然在庆幸梁禛并没有真的像梦里那样死在自己面前。在梦里,自己是那么的心疼梁禛,甚至想大声的告诉他自己亦心悦他……
  她觉得脸庞发烧,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倾心于梁禛,那个只把自己当玩物的家伙。自己做他的伴侣,也只是利益交换,虽然那人对自己还算不错,但自己就算无人可嫁,也不能真的去他的后宅做他梁禛的侍妾。
  齐韵敛回心神,胡乱擦了一把脸,这才发现她与朱成翊正置身于一驾飞奔的马车里。她有一瞬的愣神,这才想起自己扮成了歌姬,骗过梁禛的部下,把朱成翊带出了揽春院。
  见她神魂不在位的模样,朱成翊拉过她的手,温声向她解释,“翊累坏姑姑了,都魇着了。多亏姑姑聪慧,扮作晴初姑娘将翊儿带出了揽春院,何诀将军已经离开,白音统领带你我先行赶往汝州歇脚,再穿过南阳府去往岳州至蜀道口入川,吴怀起小将军替我们收拾好行李自会来与我们汇合。”
  “姑姑,你又一次救了翊的命……”朱成翊将头置于齐韵膝盖上,像一只温顺的大猫。
  齐韵咯咯一笑,“翊哥儿要如何谢我呢?”
  朱成翊听言,抬起头,目光微闪,“翊无以为报,便一直陪着姑姑可好?”
  齐韵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这幕对话怎生有股诡异的熟悉之感……
  她搓搓脸颊,打个哈哈,拍拍朱成翊的发冠,“姑姑说笑的,姑姑希望你平安顺遂,可不是为了讨赏的。”
  朱成翊抿嘴一笑,“姑姑就算不讨赏,翊也该主动给的。”言罢从怀里摸出一根玉簪,“今日路过玉器坊偶然看见的,觉得适合姑姑,便买了来,送与姑姑顽。”
  这是一支和田玉发簪,通体莹白,体如凝脂,精光内蕴,簪头镶嵌两粒碧绿莹润的翡翠,搭配两粒晶莹剔透的白玉,似冬日开在雪枝上的七色花,高贵温柔、吉祥美好。
  齐韵很开心朱成翊及时递出来一把梯子化解了自己的尴尬,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谢翊哥儿打赏!奴家很喜欢!”
  朱成翊见她开心,也抿嘴一笑,低头一瞬,眼中一缕怅然划过。
  ……
  王锵觉得自己像个沙袋,五腹六脏都被颠错了位,“吉达将军,在下已经醒了,可以让在下自己骑马麽?”
  “没有给你的马,你是要与本将同乘一骑麽?要不,你坐前面来?哈哈!”
  耳旁传来其余众人附和的低低的嘲笑声,王锵咽了一口唾沫,放弃了起身骑马的打算,乖乖维持了沙袋的姿势趴在马屁股上。
  “吉达将军,凤栖回来了,跟在最后面呢,她想问将军什么时候可以来向您复命?”一骑黑马灰衣的武士凑近吉达的大红马,扬声问道。
  “让她先跟着,到汝州再来回话。”一行人不放缓的兀自策马狂奔,王锵听见沉闷的声音从身前高大的黑影前传来,将军好似不大高兴……
  吉达率部奔到子时,终于到了汝州城郊。安营扎寨一通忙活后,好容易安顿下来,王锵狼吞虎咽地就着热水咽下手中的馍。昨晚为了醉的逼真,醉的持久,吃了融行散,强迫自己醉了一天一夜,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吃八个馍,终于缓过劲来。待要再吃,吉达派来传令兵让他去大帐。
  王锵进到大帐,便见到一名发髻高束,身穿玄色劲装的女子立在吉达的左下首。凤栖见到王锵进来,轻轻一笑,便转过头不再看他。待向主座的吉达见过礼后,吉达示意王锵坐下,“凤栖,你向王大当家讲讲你看见的罢。”
  凤栖颔首,转向王锵,抱拳一揖后开口道,“王大当家,在下与另两名兄弟负责打探你与朱成翊会面事发后青龙会的后续补救问题。两日前梁禛奔赴揽春院后,便将揽春院封锁控制,至今不允许旁人入内。二当家王觅立时缩回了珞锦庄,他以为缩回老巢梁禛便寻不到青龙会了麽?梁禛当日晚间便继续封锁了你们青龙会名下的五家赌场、十家铺子。可恨那王觅,直至梁禛封了青龙会最大的药铺,才想起要将青龙会的产业藏起来,现在才动手能有多大的用?迄今为止,你们青龙会在开封城的产业已被梁禛封了一大半!王爷看重青龙会除了你们的人力和财力,更重要的是你们青龙会的物资流动能力,后续保障能力。可如今呢?直接损失的财产是你们自己的事,可你们的镖行、码头、商铺被封,青龙会对王爷还有什么作用?你要王爷饿死在大宁?”
  王锵越听心越沉,早就知道这四郎是个坏事的,除了逛窑子、下赌场,他还会什么!王锵将拳头握得咯吱直响,他恨恨的抬起头,望向吉达,“将军,请容在下休家书一封,致予小民的六弟王衢。六弟天资聪颖,自小随在下处置公中事务,经验丰富、手段老辣。烦请将军着人将小民身上的青龙会主事牌,与小民的印信一同交予吾六弟,六弟定不负王爷信任,将军重托,最大限度追回青龙会产业,减轻此次任务失利带来的负面影响……”
  吉达只拿冷眼看着他,不置可否,默了良久,唤来小卒,让送笔墨来。他转过头,冷冷的说,“揽春院是否有一名歌姬,名唤晴初?”
  “回将军,的确有一名歌姬唤作晴初。”
  “杀了她,便是她向梁禛透露了青龙会的赌场、码头与镖行。”
  
 
  ☆、将军与姬
 
  
  晴初依然住在被锦衣卫把守的揽春院,除了不能出门,其余与以往差不离。因她并非罪犯,在梁禛的口中她便只是一名线人,最多算一名证人,还是自来水性质的。锦衣卫没有理由也没有兴趣从老鸨手上强夺一名已经被利用完毕的青楼女子,锦衣卫如今守着院子,也只是为了预备日后不时之需,锦衣卫盘桓在开封城这段时间,锦衣卫均有可能随时来揽春院取证。
  晴初年方十四,曲唱的好,声音婉转悠扬,舞也跳得出众,她跳的胡舞,热辣奔放,连胡姬见了也会心跳加速。她虽还是个清倌人,却已然成为了揽春院的热门头牌,每日里忙着赶场,以至于老鸨亲自出手限制她赶场的次数。晴初是个“好姑娘”,不能早早的就被工作折磨得失了颜色。
  她清倌人的身份,越发激起了普罗男人出重金购买她“梳拢权”(初次)的欲望,这导致老鸨也在有意无意的押后她梳拢的日子,不寻个大阔佬都对不住晴初如此的高人气啊!
  可如今,杨老鸨却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中,自那日锦衣卫查封揽春院后,不知为何,大当家便亲笔手书与她,三日内青龙会将派人潜入揽春院,取走晴初的命,让她做好善后事宜。
  因到如今,锦衣卫还在管制着揽春院,终日有人看着院子,除了后厨做饭的,不许人进出,她已经许多天没有营业了。现在连门都不能出,想在晴初丢命前找个阔佬狠赚一笔都不可能了,可惜她娇养了十年的“上好极品”啊!把晴初当眼珠子似的藏着,这次亏本大发了!
  陆离负责执行清查青龙会在开封城产业一事,这几日忙的脚不点地。开封是青龙会的老巢,青龙会在开封城的产业多到令人咂舌,这让梁禛非常满意,这也是最近一段时间唯一让梁禛欣慰的事了。
  锦衣卫数日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青龙会不少堂口,这要归功于晴初。初时只当她是一名被王锵稍予青眼的小歌姬,对王锵与朱成翊的事也知之甚少,未曾想到她在青龙会各堂的人气如此之高,她整日里跑场子,对青龙会各堂口情况简直如数家珍,越审讯,惊喜越甚,果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靠着晴初,锦衣卫已然查封了青龙会好几处堂口,逾二十家铺子!
  不过陆离也深知,锦衣卫握住青龙会越多产业,晴初便越危险。这两日,已经有来自不同地方的压力开始施往开封府尹头上了。开封府尹陈克礼不止一次找到自己,苦口婆心的劝他,做事要留人一线,勿要让开封连今年的税贡都交不出了。
  府尹大人说,开封城被锦衣卫扰得快要停摆了,青龙会本就是当地大帮会,延时逾百年了,与青龙会做生意是开封商户的每日必修课。锦衣卫应该努力寻找有谁没有与青龙会做生意,效率一定高过现在这样……
  “待得陈千户替锦衣卫租下宅子做公干场所,再考虑将晴初拿去锦衣卫宅子住的事罢,待在揽春院确实有点危险。”陆离在心里胡乱的想着。
  陆离脚步匆匆来到揽春院,见院子守卫一切正常,安下心来,轻车熟路便往晴初的房间走去。
  刚到晴初的房门口,杨老鸨甩着袖帕拦住了他,“大人这趟差使挑的好,整日里往我家姑娘房门里钻。可怜我藏了十余年的好肉,白白就被你们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狗给叼走了!我女儿尚未开-苞,我很想知道,我还有机会替我女儿收到梳拢礼金麽?”
  陆离愣了一下,合着这只老猪狗向自己要钱来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锦衣卫替肃王爷办案,问一名歌姬的话,居然还得交钱!他懒得与杨老鸨纠缠,一掌推开杨老鸨,“起开!耽误锦衣卫办案,官家可是会治罪的,你最好拎清楚。”
  他一把推开晴初的门,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朝向杨老鸨,“我问证人话,你休要来敲门!”言罢进了屋,啪的一声关上房门,复又自内上了锁。杨老鸨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房门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气哼哼地离开。
  晴初坐在窗边春榻上绣着一方手帕,见陆离进门,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来道了个福,“晴初见过大人。”礼毕便引陆离坐至茶桌旁,殷勤的端茶倒水。
  她喜欢陆离到她房间来,陆离长得人高马大,功夫也不错的样子,给她强烈的安全感。她原本不大拿的准自己说出的话对王锵的青龙会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但自从她帮助王锵接待朱成翊,却换来青龙会对自己的疯狂刺杀后,她便热切的依赖上了身边这名大个子。陆离跟她说什么她都愿意积极予以配合,而且陆离安排了专门的护卫保护她,也让她觉得陆离是值得信任的,跟着陆离比跟着王锵明显对自己的生命安全更为有益。
  “过两日,锦衣卫便会搬至新租的宅子公干,离此地更远了,届时我会向头儿申请,看能否将你带去锦衣卫所居住,也方便我保护你安全。”陆离喝了一口茶,说道。
  晴初的双眼明显闪了闪,很快又黯淡下去,“大人体恤,晴初自是感激万分,但妈妈定是不允的,妈妈说,月底便……便是给奴梳头的日子……”
  陆离哑然,青龙会遭此大劫,晴初功不可没,青龙会定会派人来劫杀晴初。锦衣卫事务繁多,不可能投入太多人力于揽春院,再加上梁禛利用完即扔的态度,压根没将晴初的安全放在眼里,自己如果不能把晴初带在身边,这姑娘能否活到月底都难说。
  在梁大人眼里,女人除了那姓齐的算人,其他的都是物罢……陆离想起向梁禛提及自己想亲自保护晴初几日时的情状,梁禛凤眼一挑,“你是本官的人还是那歌姬的人?本官被青龙会劫杀的可能性比那女子大多了,为何不见你担心?那女子只是个线人,我们得了她的线索就行,干嘛还要操心那许多?如今她使命已了,我派出一队人,依旧保护她安全已然仁至义尽,再者,如若青龙会出手拿她,咱们正好顺藤摸瓜,指不定还能凿出青龙会老巢,岂不更妙!近日事多,你不能溜号,来来来,来看看我分配给你的任务……”
  陆离抬眼看向面前的小佳人,她仅在脑后梳个圆髻,插一根镶宝凤蝶鎏金银簪,身穿胭脂色滚边对襟长褙子,粉黛未施,却依然眉如新月,目如秋水,如邻家小妹般俏皮娇憨,又如出水芙蓉般清雅出尘。她盈盈双目含羞带怯的望着自己,里面充满期待,也充满信任。
  陆离顿觉羞愧难当,当初自己随口应下她要保她周全,以换取她的知无不言时,是多么的龌龊与市侩。她只有十四岁,她出于畏惧被迫与自己带路,在她遇险时,恰巧让自己展示了一把英雄气概,这个心性单纯的姑娘便如迷途小鹿般对自己投以了全部的信任。自己为获情报,抱着她年纪小,又是青楼女子,不玩她玩谁的心态,胡乱给她承诺,她却当真了,义无反顾的跳下自己为她挖下的断魂坑。如今自己果真要丢下她了麽?让她被虎狼吞噬……
  陆离突觉心烦意乱,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自己的武断与幼稚,在这双清澈如呦呦小鹿般的剪水双瞳前,他的决断与冷酷好似怕生的孩童,早已不知躲去了何处。他想转身便走,自己又觉不忍,他想利用她,自己却被缠裹进了泥潭……
  “你住此地不安全,今晚,你莫要关窗,我亥时便来。”陆离纠结了半晌,终于决定半夜自己偷偷过来呆几个时辰,也算减轻一下自己的心理负担。自己跟部下打个招呼,半夜自己过来守晴初,有事便来揽春院寻,无事便在梁禛面前替自己遮掩一二。
  为这清查青龙会产业一事,就算梁禛开拔去追逃犯,自己也一定会在开封盘桓一段时日的。在呆开封这段时间里,自己尽力照顾晴初罢,也算尽了当初对她的承诺,就算自己走后晴初发生了什么,也不能算自己失约了。这样决定后,陆离觉得心下略安,此举甚好,既没有耽误梁禛的事,也履了自己的约。
  听闻陆离半夜要来,晴初甚喜,脸上都泛起了红晕,陆大人果然是靠谱的,锦衣卫把守院门还嫌不足,他还要亲自来贴身保护。她红着脸,点点头,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示意陆离稍候,转身便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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