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支着下颌,平和评价道:“你辜负了朕的信任。”
她的嗓音还是女人的沉冷靡靡,却染上了与生俱来威严的意味。
若她是个女人,那一定是个颇具建树的女皇。
可惜她不是。
粉裙妇人坐在水中,面容已然有些浮肿蜡黄,却无奈笑了笑:“从年少到今日,妾身陪了您那么久,自以为懂得您的一切秘密……”
却从来不知,她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她看着奚衡,才发现那个男人也看着她,眼里只有审视,却不见怜惜。
粉裙妇人低下头,慢慢叹气道:“表兄……你知晓么?我自小便想要嫁给你。从前看史书中,王侯将相论功封赏,我总觉得我付出的够多了,至少等一切结束时,能当你的女人。”
其实表兄给她的也够多了,她嫁给了宗亲望族,甚至成了宗妇,将来承爵的是她的丈夫,而家族人丁兴旺,虽则关系错综复杂,但表兄早就为她清理了大多的阻碍。
她甚至不用多动脑子,便能把所有的事情办得很漂亮,得到众人的赞赏。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更是奚家女子的出身,所不能企及的豪门世家,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她最想要的男人,陪了那么多年,自己以为最懂的男人不爱她。
她对奚娴原本没有那么恨,毕竟她是自己的妹妹,可是有时看着奚娴单纯无知的样子,恨意却从心底蔓延,火辣辣漾出心房。
奚嫣捂着脸笑起来,忽地道:“你杀了我罢……我陪了您那么多年,如今您不需要我了,亲手杀了我,我也算死得其所,死得满足。”
以后他就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杀了最懂他的女人,那是多么不堪的举动!
她就会像朱砂痣一样烙在男人的心底。
但嫡姐却微微摇头:“朕不会杀你,更不会惩罚你。”
奚嫣的眼眸慢慢亮了起来,却听他道:“她替你求了情,而朕以为,的确是她亏欠你良多。”
奚嫣的眼眸又黯淡下去,她轻声道:“娴娴是个好孩子,她没什么错的,若是这样说来,只会叫我更厌恶她。”
原谅一切的善意,是她毕生都不会有的。
男人却微微笑了笑,否认道:“不是这件事。你只需要知道,朕在替她赎罪,那就够了。”
赎罪么……
奚嫣的看着他离去,却只是茫然。
奚娴就像个善良懵懂的孩子,即便再娇纵,却从来不会做错事,哪儿来的罪孽可赎呢?
……
奚娴坐月子的时光,可不怎么短暂,她近乎难以忍受每日一趟的按摩,每次按摩完了,她浑身都会出汗,疼得直打哆嗦,而嫡姐若是在,也只会袖手旁观,再客观评价一句:“太娇气。”
只是她不觉得自己很娇气,因为那实在是太疼了,嫡姐没有生过孩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懂得的。
于是过了几日,嫡姐便亲自上手给她按摩,她很快便从按肚子的嬷嬷那儿学会了那套手法。
奚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头去,被嫡姐按着肩膀推倒在床上,温暖的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按着固定的步骤给她按摩着。
嫡姐已放轻了手下的力道,可奚娴却还是疼得落汗,咬着唇眼里蔓出一点朦胧的泪花,却因为按着她的是嫡姐,不得不乖乖的不捣乱。
嫡姐穿着简单朴素的缁衣,看样子也刚从佛前回来,身上的檀木香味更深沉了些,就连眉眼间都染上了禁欲的意味。
奚娴被她按得难受,浑身都开始泛粉,可是嫡姐眉目淡淡,并没有旁的意思。
奚娴注意到,女人手腕上的佛珠都没有褪下,就那样贴在她的肌肤上,冰冷有律。
奚娴的眸中含水,小心翼翼试探着扬起脖颈,本就单薄的锁骨更为明显,而她悄无声息的吻住了嫡姐优雅的下颌,带着含羞的怯意,眼角眉梢都带着含蓄无声的邀约。
第61章
嫡姐淡色的眼眸变得深邃,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继续慢条斯理给她按摩。
奚娴的肚子软绵绵的,而嫡姐的十指尖尖,冰白而细长,给人以清瘦锐利之感,而奚娴被她一碰就难受,说不清到底是被弄疼了,还是被点到了某处酸疼的氧穴。
她有些恼怒于嫡姐的置之不理,于是更用力的咬了一下嫡姐的下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以示自己的不满。
奚娴自然没准备好要做什么,她只是撩拨一下嫡姐而已,前些日子将将坦诚完彼此的心意,可是到了今日,嫡姐却还是这么冷淡,对她毫无感觉。
奚娴有些幽怨地道:“不要你给我按,你想下去。”
要说坐月子的时间,奚娴已满了一月有余,早就能在花瓣中泡澡梳洗一通,故而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撩拨奚衡,此时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诃子,极细的丝带勾勒出纤细的脖颈,却让本就雪白柔嫩的肌肤显得更为莹润。
下头的丝线系在腰上,已被奚衡一把解开,只是为了能给她更好的按摩而已。
奚娴很确定,要是她现在问嫡姐:“您怎么能这么坦然解我的肚兜带子呀?您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嫡姐只会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掀了眼皮淡淡道:“不是给你按摩么?顾嬷嬷给你按,你嫌人家手粗力道大,换个人又不行。那算了,你自己来。”
然后她只能一把圈住嫡姐的手臂,然后蹭蹭求饶道:“是我不好嘛,您不要生气,我、我听话就是了,您叫我转过身,我便不敢再作他想……”
嫡姐便会人模狗样点头,然后继续折腾她,奚娴还不能反抗。
于是奚娴一句话也不说,贝齿咬着唇瓣,只是无辜地瞧着嫡姐,眼里渐渐盈满了奚衡的样子,如月般洁白的面容之上,是惹人凌虐的姿色,引得嫡姐手下微顿。
奚娴疼得要命了,为了不在嫡姐面前露出奇怪的神情,只能拼命告诉自己凝神,但笔直纤细的双腿却慢慢勾住了嫡姐的腰肢,慢慢喘息起来。
半晌,嫡姐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手掌下的力道慢慢松懈下来,才微挑起若远山入鬓的长眉,冷淡道:“六姑娘,你是我看大的,可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只是嫡姐这般说,手下动作却道貌岸然,似抱似圈揽住了奚娴纤细的腰肢。
奚娴总觉得自己被摸了一下……想抬起眼质问时,嫡姐仍是那副正人君子的沉稳模样。
奚娴立即就不敢了,把腿放下,犹豫着噘嘴道:“那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这般道貌岸然,吃了人家豆腐,占尽了便宜,竟然转头就不敢认了。我生宝宝那天,你还当着稳婆的面儿亲我……”
她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似乎每天不找几个机会哭几场,便是万分不甘心的。
话音未落,奚娴才感觉到,自己的唇上似乎被人吻了一下,凉淡的轻吻,却叫她的面容腾一下通红得要滴血。
她还没有再清醒的时候,被嫡姐这么亲过。
嫡姐是这样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人,为了权柄和野望也曾放下过她,可现在却仍克制不住吻了她。奚娴便有些得意,捏住嫡姐的衣襟,便努力想要把嫡姐压在身下。
奚娴的吻技意外的十分娴熟,她自己也没想到,吻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堕入了梦境的云层里,她甚至知道……
甚至知道怎么取悦嫡姐,亦或是要用什么方式,才能磨开她的齿关。
嫡姐的无动于衷对于奚娴来说,便像是在催化眸中异样的激情,直到嫡姐终于回应了她,奚娴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床榻上,自己蹑手蹑脚的覆在她身。
就像一只愚蠢天真的傻兔子,吧唧一下自己又绊了一跤。
长发散落下来,嫡姐淡色的眼睛对上奚娴圆润的杏眼,竟然勾起唇线,对她说了几个字。
奚娴微微一愣,然后开始低头与她继续亲吻。
这个吻变得热烈而血腥,奚娴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齿关遏制不住的呻吟,还有唇边大片的红肿。
可是十分意外的,这样的血腥之感,却意外的适合她们,嫡姐的眼睛也慢慢变得暗沉,饱含难言的情欲,就连那双一向之沾染阳春白雪修长双手,也慢慢探入了奚娴的衣襟里。
可是她们终究没有做更多了,不是奚娴不愿意,是嫡姐。
她面色沉冷,一把将奚娴推开,眼尾染上了暗红的色泽,在奚娴的角度上瞧,带上了一种漠然深邃的邪意,漆黑的长发披散在缁衣上,挺直的鼻梁落下小片阴影,赋予她雌雄莫辩的优雅雍容。
而嫡姐修长干净的手仍旧交叠着,抬眸看着她,略一沉吟疲惫道:“今天不行。”
嫡姐从头到尾,衣衫整洁纤尘不染,根本不像奚娴这样凌乱得不成样子,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被凌虐得落入尘土之中。
奚娴怔了怔,其实她也没真的想做到哪一步。
她根本就不懂怎么做,但如果嫡姐喜欢,她也可以顺其自然把自己献祭给她,虽然或许得不到太多的快乐,可她的灵魂也能喜悦到微吟出声。
奚娴低下头,慢慢整理了自己的衣裳,才微笑起来:“没关系的,姊姊。”
她自从怀了孩子之后,胸便比从前更鼓了些,就连衣襟上也沾染了奶香味,肌肤细腻雪白,眼神明亮而凝实,就像是许多的年轻女性一样,自从有了一个孩子,便绽放出更夺目的光彩。
先头这样伏在嫡姐身上,奚衡不可能甚么都没看见。
这样的盛景,嫡姐不是无动于衷,奚娴甚至能感受到她隐忍的脉搏。嫡姐只是没有准备好,就如同她也是这般。
嫡姐离开之后,奚娴便去瞧了无拘。
他还这样小,团在襁褓里睡得香甜,浑身都冒着软嘟嘟的奶香味,奚娴瞧着他便觉得幸福。
她想给孩子起名,但却也同样知道,自己不能不过问王琮。若他真是一般的倒插门女婿便罢了,只是王琮并不是,她即便敢擅自起名,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是被肯定的。
于是无拘成了孩子的小名,奚娴觉得,她或许帮不到这个孩子太多,但只是希望……他将来在迷惘的时候,想起母亲给他起的小名,也会有所顿悟罢了。
但或许,她的期盼是不能强加于人的,所以更多的只是奚娴的愿望,而不是孩子的。
她有道理相信,这个孩子将来会有掌控权利的欲望,像是他的父亲那样杀伐果断,当一个冷漠只可远观的君王,亦或是只想随云卷云舒,碧海潮生,做个闲散的乡野村夫。
这些奚娴都不会阻止,她觉得自己承受过太多,来自于旁人,强加于己身的夙愿,就像是地狱的鬼手一样撕扯着她,让她变得扭曲可怖,沾染上了血腥,听见了无辜者此起彼伏的声嘶力竭,她或许会觉得满足快乐,到头来却无比的空洞绝望。
这样的想法,似乎是从灵魂深处幽幽传来的,奚娴也不懂是什么时候,亦或是什么缘由,它们早就扎根在她的心底了。
所以她再也不要把愿望强加于人,所以她宁可逃避世事,也要让自己脱离于红尘之外。
结果还是没有用的,她的情爱太过炽热浓烈,以至于只要稍稍被点拨,便像是星星之火,轰然燎原。
奚娴叹了口气,俯下身轻轻吻了儿子稚嫩的面颊,随着傍晚的夏风走出了屋子。
她回到自己的内室,打开了妆奁的最底层,那里面装着一只古旧的匕首,上头嵌着大块的珠宝,仔细看着,甚至还有古朴的铭纹,缠绕在匕首身上,即便躺在黯淡的阴影下,却仍不掩寒光煞人,能够轻易的割开人类的骨骼和皮肉,搅动出淋漓的鲜血。
奚娴拿起匕首,缓缓摩挲着匕身。
她把匕首继续尘封起来,若无其事地开始弹琴,只是琴音有些诡异繁杂,透着尖锐颤抖之感,非是毫无章法,却比毫无章法更恐怖,像是鬼怪的嘶鸣一般骇人。
奚娴弹到一半,便按停了颤抖的琴弦,觉得脑中泛着微微的疼痛感,不由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实在没法思考更多,也实在太难过了,除了躺在床上歇息,实在想不出任何缓解症状的法子。
于是奚娴又一次堕入了梦中。
她厌烦这样时不时卷土重来的噩梦,就像是厌恶泥沼中的蜈蚣那般,反胃盗汗指尖如针扎,胸口灼热的烧疼着,呼吸却短促而不顺。
她反反复复的挣扎着,手中却好像握着那把匕首,然后她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胸中漾着快意和残忍。
看,背叛她就是这种下场,死得毫无体面,真是可怜。
可那种愉悦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很快就会荡然不存。
于是奚娴就令那人死得更不体面,这样她的快乐就能留存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因为她起身时,看见一个女人在瞧自己。女人坐在院墙外的树枝上,漆黑的长发丝丝飘拂,她手上拎着一壶清酒,月白色的长裙被风吹得飘散起来,就像是天上的神女。
风是冷的,白衣女人的眸也是冷的,带着嫌恶和漠然,一路冰寒进了奚娴的心底,却使她灼烧出异样的感触。
她觉得自己有些微醺,闻见的血腥味都没那么呛人,可是转眼一看,却没有再见神女了。
第62章
奚娴在梦里近乎哽咽出声,随着她怀上孩子,似乎总是会胡乱做梦,梦里的情景光怪陆离,她近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万分不愿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根本不是这样的,不是么?
她的前世就像所有平凡的小姑娘那样度过,除了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男人,奚娴觉得自己庸俗得很彻底。
可是她在梦里,却见到嫡姐掐着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嫌恶道:“我早该杀了你。”
嫡姐根本就没有用力,可奚娴却一下摔倒在地上,穿着精致的襦裙,袖口上用浅紫色的丝带系了蝴蝶结,她看上去这样认真的打扮了自己,甚至露出的脚踝都纤细而雪白,上头系着一串银色的铃铛,随着摔倒的动作发出清脆细腻的响声。
可是嫡姐却这么厌恶她。
甚至之后的几年,她的视线中出现了无数个枯寂的日夜,那个心仪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做了什么呢?
……
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让那个人这么厌恶她,这么想杀了她的话,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奚娴只看见自己变得有点神经质,苍白枯瘦的手腕上套着碧绿的镯子,如果不看她精致秀美的面容,那就像是老妇人的双手,轻轻松松就能被人折断了。而手腕上甚至伤痕累累,另一只手上缠绕着染血的白布带。